主动求娶的?

和她一样?

什么意思?

郡主眼眶微瞠。

玉格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这一日真是叫人累得不轻,尤其还喝了那么多酒,她已经阖上眸子,开始入睡了。

郡主只好将疑惑惊讶统统收回肚子里,只自个儿思绪繁杂的瞎想着。

她和她是一样的?她、知道她…吗?她也……

她这样好的人,怎么也……

虽然才是第一天见面,可一想到她也同她一般残缺,郡主的心里便有些难受不忍,从前在宫里,她听了不少她的事,知道她年少有为,前途光明,出宫之后,她也切实感受到了她的尊重和体贴。

可这样的人,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的难言之症吗?这事儿榕辰娘娘知道吗?汗玛法必定是知道的。

主动求娶的……求娶她这样的人……

郡主咬紧唇瓣,眼眶微红,对她的人品和温柔都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再看向身侧之人,目光渐渐转为坚毅,她一定会护好她的秘密。

红烛摇曳,一室静谧。

是安宁,也是平和。

屋外,害怕喜房里头闹出难堪,把人全部打发走的魏嬷嬷,虽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何事,但见此,狠狠的松了口气,又等了两刻钟,见屋内还是如此安静,脸上绽出满满的笑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往后只要好生经营着,便都是好日子了。

魏嬷嬷捶了捶胳膊腿,唤来两个丫鬟在外头守夜,自个儿意气风发的休息去了,明儿还有许多要紧事呢。

与此同时,灶房里也终于收拾妥当,大姐儿主持着把各处借来的雇来的人还回去,顺道儿把没吃完的酒菜点心分给众人。

这一日要看顾好几十桌席面,正经是忙坏了。

“好了,辛苦各位了,各栅栏处都已经打点好了,各位快快家去吧。”

打发了人,大姐儿也扶着一婆子的手出了门上了马车,她也得赶紧回家歇歇,明儿还得再换一身衣裳过来认亲。

忙活人们没有马车,三三两两的结伴归家,散入一个个通往西边和南边胡同里头,唯有一道人影,先也是往西走,转出一个胡同后,却径直往东边而去。

钦天监特意挑选的吉日果然是好日子,成婚次日也是个叫人身心舒爽的大晴天。

亲戚们乘着一辆辆马车上门来认新媳妇。

“快坐快坐。”陈氏满身喜气的招呼众人,“一会儿玉格和新媳妇就过来了。”

众人客气又热情的应着话,眼瞧着玉格家里一日比一日不凡,如今竟连郡主格格都娶上了,那可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满家满族里,谁还敢不捧着陈氏。

众人坐定,不大会儿,便见玉格牵着郡主,身后跟着两个嬷嬷六个丫鬟走了进来。

姨母大陈氏的眼神头一个不对劲儿,虽说早知道妹妹家里今非昔比了,可无论是大姐儿还是三姐儿姐妹几个,哪怕是陈氏和玉格,都没有摆过这样的排场,一个人出门,身后竟要八个人跟着。

到底是郡主。

大陈氏心里又是酸又是羡,偏眼前之人得罪不起,一个妒意酸气便冲着自个儿的大儿媳去了,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表嫂被瞪得不明所以,只咬了咬唇吞下委屈。

大舅舅陈庆和舅母则是有些坐不住,下意识的起身要迎,又见二弟和二弟妹都端坐着,这才勉强坐住。

只有大姐儿几个是真心欢喜,眼里瞧瞧玉格又瞧瞧郡主,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不过也有那不怎么高兴的,比如三姑爷……

魏嬷嬷暗暗将众人的神情反应收入眼底,同昨日的忐忑不同,今日的魏嬷嬷信心十足。

这一大家子虽说规矩上头差了些,可她们家七爷、她们家主子身份贵重,压得住,只要七爷的额娘,主子的婆母不犯糊涂不为难,那万事都便宜得很。

魏嬷嬷刚这么想着,偏怕什么来什么,外头闹了起来。

“禀老爷、夫人、少爷,金姑奶奶带着大老爷和大夫人,还有小少爷来认亲了。”

魏嬷嬷瞠目的看着门房慌慌张张的前来禀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大老爷大夫人小少爷的,都是哪来的人物。

偏多尔济和陈氏没有挑门房的礼,只迅速的反应过来,“是大哥大嫂他们回来了?”

瞧着好似还准备迎出去。

魏嬷嬷低着头,唇角几不可见的往下扯了扯。

郡主认亲的好日子,大咧咧闹起来的亲戚能是什么好亲戚,门房不知规矩不拦着也就罢了,家里的主子竟也没有个分寸,满屋子远亲近戚坐着,竟就这么让人闹到了厅堂上头。

“称塔答(伯父)?”三姐儿拉住陈氏,眉头紧皱起来,眼底是十万分的厌烦不耐,“怪不得前头腆着脸到咱们家来,原来是称塔答(伯父)他们回来了。”

“三姐儿,到底是你的称塔答(伯父),闹起来不好看。”陈氏有些犹疑。

多尔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那是他亲大哥,如今家里头的日子也好过了,儿子儿媳又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落下一个苛待亲戚的名声。

多尔济看向陈庆等人。

陈庆等人各自低头喝茶说话,并不掺言,那是妹婿那头的亲戚,论起来,比他们更亲近,说好说坏,到时候都是他们的不是。

四姐儿笑着道:“不知称塔答(伯父)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儿也没见过来吃席,是今儿才到的?这么紧赶慢赶,想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阿玛不若让人先把他们送回去,好生梳洗歇息一阵,等弟妹这里认完亲了,咱们再一道儿去给称塔答(伯父)请安。”

送回去?送到哪里去?

陈氏没听出四姐儿话里的机锋,只为难这个问题。

四姐儿又道:“阿玛额娘,玉格和郡主成亲啊认亲啊,这些个日子时辰都是宫里头算好了的,别误了吉时,耽误了大事。”

一听到个‘宫’字,陈氏心里一惊,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五姐儿见状,抿唇一笑,走过来同郡主福了福身,笑道:“我出去安置称塔答(伯父)他们,弟妹一会儿可别忘了我的礼。”

郡主笑着福身还礼,“五姐姐。”

玉格笑看着两人见礼,好似一点儿也不担心那突然上门的大伯父一家。

魏嬷嬷心下纳罕,只觉得这一家的姑奶奶倒是个个精明厉害的。

认亲继续,郡主向多尔济和陈氏敬了茶,奉上两双亲手做的鞋子,得了一对儿玉镯,接下来便是舅舅姨母等长辈。

郡主尊贵,并没有为这些长辈准备亲手做的东西,不过送的也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御造的珍贵物件,件件都很拿得出手,故长辈们也没有什么不满。

及至同辈和晚辈也是如此,独独玉格的五个亲姐姐,一人额外还有一个郡主亲手绣的荷包。

有大伯父一家的事压在后头,认亲礼进行得极快,结束后,陈庆等人也没有久留,各自归家散去,玉格也同郡主一起登车,准备进宫谢恩。

还真是不管那位大老爷的事儿了?

魏嬷嬷跟在后头,想了想,使了个眼色,让抱着一堆回礼的小丫鬟下去悄悄打听打听。

玉格家里没规矩的地方是真没规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等玉格和郡主在宫里用过午饭出来,魏嬷嬷便把大老爷一家的往事、同自家府上的关系,过往的龌龊,以及五姑奶奶是怎么打发他们的,全部打听明白了。

趁着玉格回前头屋子换衣裳的工夫,魏嬷嬷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郡主听。

其中五姑奶奶怎么打发人的最是简单,没有挨着亲戚的情面虚与委蛇,只说他们当初私自离京犯了罪,案底还没消呢,生生把人给吓了回去。

“郡主您看,咱们要怎么做?”

郡主垂眸道:“五姐姐应对得就极好。”

魏嬷嬷点点头,“老奴也是这么想的。”

郡主弯了弯唇,“至于旁的,暂时还轮不到咱们想。”

魏嬷嬷略一迟疑,点头,“郡主说得是,郡主才刚刚嫁进府里,万事先看看再说。”

“只是,”魏嬷嬷说着又很忧心,“这府里、老夫人,这。”

这样的没见识没规矩,迟早要惹出祸事来。

郡主轻轻拍了拍魏嬷嬷的手,“嗯,你放心,我知道。”

郡主把各样的回礼过了一遍目,交给嬷嬷丫鬟们记录入库,想了想,换了一套衣裳,拿上原本给五姐儿的认亲礼,亲自给五姐儿送过去。

郡主刚走到五姐儿的屋子门口,张满仓便将郡主的行踪报到了玉格的耳中。

这府里其实不是没规矩,只不过是有两套规矩罢了。

“既是寻的五姐儿,那就不用担心了。”玉格面容轻松的回道。

张满仓瞧着她看了一眼,道:“七爷有喜事?”

玉格挑了挑眉。

张满仓笑着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嘴巴,“瞧小的这话说得,七爷可不正是有喜事么。”

说到这个,张满仓又想起了一件,“七爷一应用具可要搬到郡主的屋子来?”

玉格摇了摇头,“不用。”

张满仓眨了眨眼,他还以为七爷极喜欢郡主呢。

玉格沉吟片刻道:“皇上让我年后回台州,我想着先不带郡主过去,家里头、离不得人,等过几个月,再看郡主怎么打算。”

张满仓点了点头。

多尔济和陈氏原本想着等下午玉格和郡主得闲了,便去金姐儿家中瞧瞧,不想两人各有各的事忙,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见着人。

陈氏原还有些心急,又被四姐儿劝住,“明儿再去也不晚,人才赶回来,总得好好歇歇,问问自个儿女儿的近况。”

好吧,明儿是不晚。

玉格家的人不多,论起来正经的主子,算上刚嫁进来的郡主,一共也才四个,所以晚饭是在一起用的。

因着崔先生要与玉格商量政事的缘故,四姐儿也在家中,除此之外,还有照顾喝多了酒的常旺的五姐儿夫妻。

饭桌上,陈氏又提了大伯父一家的事,陈氏过惯了没有烦心事的日子,乍然有一件,便似一块石头压在心底,总是放不下。

这一回四姐儿和五姐儿都没再说话。

玉格只点头说知道了,并答应明儿一同过去。

“还有一件事儿,”玉格淡淡应下了事后,道:“今儿我同郡主进宫,皇上说让我年后还是到台州主事。”

“啊?这怎么还要去那么远?”陈氏有些诧异不舍。

“台州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尤其修筑水坝的事,确实离不得人,”玉格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看向郡主道:“阿玛和额娘常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府里没个人主事不好,所以我想着郡主先不同我一起过去,郡主觉得如何?”

早在五姐儿那听出话意的郡主淡笑着点点头。

玉格笑着道:“那家里的事,就多辛苦郡主了。”

“玉格,”陈氏想要劝,这新婚夫妻怎么能分居两地呢,她还等着抱孙子呢。

玉格道:“我已经成了家,四姐和五姐也是早嫁了人的,不好还让她们帮着操持家里的事。”

玉格语气很轻,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冷淡。

陈氏未尽的话顿住,一时有些赧然。

玉格又侧头对郡主道:“明儿我让人把家里的账本、库房的钥匙,还有我的俸禄、一些买卖的契书都给你,你再抽工夫见见庄子上的人,生意上的事若有不懂的,尽管去问三姐、四姐和五姐她们,旁的就都靠费心了。”

听她说完,郡主还没有如何,立在后头的魏嬷嬷的呼吸先急促起来,眼睛亮得像是要冒出光。

郡主才嫁过来头一天,七爷竟就把管家的权利交给郡主了!

郡主抬眸看了多尔济和陈氏一眼,见他们只是略有些惊讶,并没有多反感的意思,笑着点头应下,“都是我应当做的,当不得七爷一句辛苦。”

玉格笑了笑没再多说。

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后面多尔济和陈氏都没再说话,难得守了一回食不言的规矩。

不待郡主心里生出不妥,五姐儿便先瞧着郡主笑了笑。

郡主回以一笑,心中安定下来。

“郡主,”回到房间沐浴更衣,魏嬷嬷便激动欢喜道:“郡主,七爷如此敬重郡主,明儿那劳什子大老爷的事儿,咱们得好好想个章程了。”

郡主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郡主,七爷怎么?”魏嬷嬷还有一处不解,七爷怎么会这么信任郡主,郡主可、没法子和她做真夫妻。

“七爷人品贵重,自然会给我身为正妻的体面。”郡主不闪不避的笑道。

色赫图大老爷不仅是玉格一人的长辈,同时也是大姐儿等人的长辈,所以第二日的见面,从大姐儿及其夫婿马志祥,到五姐儿夫妇,连带着他们的孩子都到了个齐全。

如此多的人,金姐儿家里自然是不便待客的,所以郡主让人驾车到金姐儿家中把人接了过来。

也没挑上午,上午都有事忙,只等吃过了午饭,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才悠悠的派人去接。

这在家中见人,和到别人府上见人,本就是不一样的心情了,尤其大老爷一家昨儿还被吓了一遭,又见玉格家的高门大院,来接人的是郡主身边的内侍,那可是皇室中人才能用的内侍啊。

大老爷和大夫人心里都有些打颤。

金姐儿扶着大夫人,小声道:“额娘,再如何,那也是您的侄儿侄婿,您是长辈。”

旁边的大老爷听见了,轻咳一声,背着手挺直了腰杆。

至于小堂弟金保,原本跟在后头左右张望着,进了院子,换了婆子接待引路后,目光便粘在了那婆子鼓鼓囊囊,还吊着一小块玉的荷包上。

金姐儿瞧见了心里也厌烦,昨儿他就一直这么盯着她的发簪镯子,连她婆母妯娌的,他也这样死死盯着,惹得婆母妯娌不喜,转着话意提点她看好人,别叫家里‘丢’了东西。

同样是最小的一个弟弟,怎么自个儿家的这个就这样不争气。

不过好在,金姐儿深吸了口气,保持仪态端庄大方的迈过门槛,她是出嫁女,她的阿玛额娘弟弟,都应当归玉格管。

“金、堂姐是吧?”

转进屋子,金姐儿四人却没见着他们预想中好说话的多尔济和陈氏,而是,“你是?”

“大胆!”原先带路的婆子,转过身便是一声暴喝,“这是郡主,谁跟你你呀我的!”

金保被吓得一激灵,一闪身躲到了自个儿额娘身后。

金姐儿也被骂得有些回不过神,“郡郡郡、郡主。”

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膝盖下意识的就要打弯。

郡主温和的笑道:“嬷嬷,都是亲戚,不必如此。”

“对对对,都是亲戚,是实在亲戚呢!”大老爷忙腆着笑接话道。

只是大老爷一接话,郡主脸上的笑就淡了,垂眸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

周遭瞬间静了下来,一片寂静中,连空气都带上了重得压死人的重量。

好一会儿,郡主放下茶盏,脸上复又带上浅笑,只这一回,大老爷怎么也不敢套近乎了。

不愧是天家的格格,脸是说变就变啊。

郡主叙旧般问道:“之前不曾听说过称塔答(伯父),不知称塔答(伯父)之前在哪处当差?”

……

等魏嬷嬷将人引到多尔济和陈氏等人面前的时候,金姐儿一行人早没了来时的意气。

五姐儿说要告发他们,说要治他们的罪,他们只是听听,心里并不如何惧怕,毕竟他是她们的亲大伯,就算她们敢,多尔济也不会放过她们,而玉格,玉格也要名声呢。

可是郡主、这个郡主厉害成这样,又是堂堂郡主,说收拾也就收拾了,就是多尔济,就是陈氏,就是玉格,都不一定能压得住,这位可是郡主!

才嫁过来一天,就把管家权都捏到手里的人物。

还算和谐的见过之后,多尔济留一家人一起吃晚饭,晚饭之时,说起大老爷一家往后的安置,郡主道已经为他们买了一处小院子。

这话叫多尔济心里觉得熨帖,也叫大老爷一家喜出望外。

郡主连房契地契一并都给了他们,小院子坐落在金姐儿夫婿家隔壁,一是尽帮扶之意,二也全他们父女多年不见之情。

看着金姐儿瞬间变了神色,五姐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对着这位郡主弟妹更是喜欢得不行。

正如大伯父所说,他们是实在亲戚,如今只是暂时打发,往后还少不了要往来,但瞧了弟妹的处事,往后也不用多担心。

五姐儿心情放松得饭都多用了小半碗,玉格和四姐儿这一晚也是神色轻松,这就是大后方安稳的重要性了。

直从定了玉格年后要去台州的事,时间便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年后。

陈氏照例是不舍不舍加不舍的,尤其是这一段儿子儿媳天天宿在一处,竟也没怀上身孕,才刚新婚,又是郡主,陈氏也不敢提什么偏房庶子的话,只好十万分不舍的送走了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