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契书谈定制是很费时间的,因为夷商们下午不用参加招商会,所以众人一致决定他们可以先到旁边想一想自个儿需要的商船,‘之后’再来慢慢的商谈。

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想让他们排在最后而已,夷商们自然是不高兴的,尤其这话又提醒了他们一件事儿,他们没资格参加招商会,但再不乐意又如何,这里是大清的地界,是台州的地界,人在屋檐下,得低头。

马洛绅士的笑道:“没有关系,你们下午有事要忙,你们先,你们签完了也好去准备下午的招商会。”

“多谢马洛先生。”几个商人乐呵呵的笑道。

袁行主三个站在其中,马洛和史密斯是他们提议带过来的,但此时,他们也没有帮他们说一句话,两个夷商而已,哪里比得上他们大清的人脉关系要紧。

为了节省时间,众人直接在台州号上用的午饭,一些人先吃,一些人先谈,等到都吃完谈好,再算上赶回城的时间,差不多能在招商会开始的前一刻钟赶到。

袁行主三人不买船,却也没提前走,一是台州号已经起航,回去只能坐小船,而小船数量有限,这台州号上还有大人,他们不敢先用了为数不多的小船;另一个便是……

三人几乎还有一起坐下休息或四处游看的时候,他们始终保持着有一个人站在叶三明身后附近,看着他签下的一张张契书,他们想知道台州船运的价值。

结果是惊人的,虽然因为对蒸汽船陌生,大清的商人定的数量都不多,但人多啊,为了运货,还有的为了排场,下大价钱定制,还不算夷商,就已经签了六十九艘船的契书,去除折扣,再抹个零,也有八十万两银子。

八十万啊!

三人合完总数,鲍老爷比着手,瞪着眼,直接坐成了一座雕像,良久,才直愣愣的转头瞧着袁行主,“八十万两银子!”

鲍老爷有点晕,说不清是晕船还是怎么,来台州之前,他觉得五十万银子简直荒了大谬,玉大人穷疯了,她这么大的胃口怎么不去抢国库啊,而来台州之后,五十万……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鲍老爷说话的声音很重,唾沫点子喷到了古老爷和袁行主的脸上,古老爷抹了把脸,被鲍老爷喷回了神,也顾不上恶心生气,呼吸滚烫,“行主!”

袁行主看向他们,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唾沫点子,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那咱们。”鲍老爷性子急,立马就想着要怎么筹银子,毕竟一百万两银子的现银,他们是真没有,满天下,估计也只有国库里头才有这么多现银了。

不过袁行主话风一转,又道:“不急。”

“可是。”鲍老爷急啊,这银子也和粮食一样,大家都要用的时候,和铜钱的兑换比就变了。

袁行主沉稳的道:“不急,两成股是玉大人答应过我们的,不急,我们不用和谁争抢,先看看下午招商会的情况再说。”

古老爷沉下气来,也点头道:“行主说的在理,到时若是要付定金,咱们可以回十三行里筹,若是、筹不着,咱们三家也可以先拿银子出来顶一顶。”

后面半句话,古老爷说得语句平淡寻常,但就是那个停顿,极耐人寻味。

袁行主和鲍老爷显然都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船停靠岸,一行人出了研发中心,登上马车便往招商会举办的地点而去。

招商会不在摘星酒楼,甚至不在玉环楼,也不在府衙,不过也离府衙不远,就在府衙后大门隔着一条极宽敞的道路的对面,一家名为拍卖场的地方。

之前,袁行主说台州目前的发展是把所有的银子和热闹全部堆在了玉环楼,导致台州的发展极其不平衡,这确实是台州的现况,但也只是现况而已。

以府衙和拍卖场为地标,便是台州城内的一个新的中心。

“拍卖场?”这是做什么的?就专门用来拍卖的?

看着眼前明显新建的一处只一层、却处处透露着不普通的呈圆形的巨大的建筑,一众人都陷入的惊奇。

那拍卖场的匾额很明显是今儿才挂上的,毕竟那几个字乃是当今皇上御笔亲题,那大印章就刻在上头,之前,他们没少在城内四处查看,哪怕他们之前是受了玉环楼的影响,先入为主的都去关注那些高大的建筑了,也不会忽略了这个藏在府衙后面只有两层楼高的拍卖场。

是的,拍卖场只有一层,却有两层楼高,所以进入其间,那种开阔威严的气魄,一下子便显露了出来,有一种在高楼寺庙里,朝拜佛珠神明的威严感。

其实价高者得这种机制他们并不陌生,青楼妓院里多的是这样的把戏。

不过把东西,尤其是股子这么拿出来卖,他们确实没有瞧过,东西么,都是直接典到了典当行里头,至于股子,那可是私密的事情。

这些都扯远了,鲍老爷只瞧着内里,不对,是拍卖场内里最外头的一层,一进大门后,两侧都是浮雕的壁画,画的什么没人在意,他们先被头顶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太闪了。

头顶是一盏巨大的水晶灯,成串的大颗水晶垂落下来,高低错落有致,最高的得有一个成年男子那样高,不过拍卖场的顶高,所以它们并不能触碰到人的头顶,甚至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鲍老爷只伸手指着头顶,“这蜡烛,怎么点上去的?”

而且大白天点蜡烛,真银子烧手是吧。

古老爷把他的手按了下去,低声提醒道:“你从容一些,这么多人看着呢。”

十三行的脸面都快被他丢尽了,亏他还是十三行里头最富的一位的行商。

鲍老爷瞧着前前后后神情肃然或淡然的一众大人商人,和他们身旁瞪圆了眸子大惊小怪的随从,咽了口口水,把手背到后头,摆出大老爷的架势,做作的轻咳一声。

袁行主道:“先进去吧。”

是的,这里空无一人,连个答话和对请帖的门仆小厮都没有。

袁行主跟在一众与会的人员中走过并不窄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双开大门,门极高极大,气势骇人。

古老爷瞧着大门出了神,鲍老爷背着手,忍不住歪了歪身子,凑到他身边小声道:“这门要是再加上门钉,都快赶上城门那么高了。”

古老爷却道:“我瞧着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古老爷还没有回话,前头,一位大人在自个儿的随从要推门时,没忍不住自个儿也伸手摸了一把,而后便被惊得出声:“皮子做的。”

一位大人都惊奇出身了,他身旁的几人也不装了,皆伸手碰了碰捏了捏,“是皮子,两扇门都绷了一层皮,里头也是软的,不知是填充的棉花还是何物。”

这附近也没有个可以问询的人,而且以他们的身份,这么惊呼一句已经是有失身份了,于是几人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保持着端庄对随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推开门。

再迈步往里进,几人忍了又忍,忍住了脑袋没有四处转动,但眼珠子皆动到了极致。

面前又是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头顶的五盏更大更华丽的水晶灯一字排开,不过这回倒是有侍者在里头的,之见四个穿着鸦青色长袍,手戴白色手套侍者分别站在两个黑乎乎的门洞前头。

是的,黑乎乎,明明还是白天,可这拍卖场硬是半分天光也不用,全用的烛光,哦,或许还有夜明珠。

室内的墙壁用一种特殊的石材打造而成,上面用夜明珠镶嵌出一些山川流水的轮廓,空旷的室内,反而增添了它巍峨壮阔的气魄,在这个前厅里,任何一件家具都是多余的。

而鲍老爷只心疼只诧异,这手笔,这豪横,“玉大人真的缺银子吗?”

袁行主和古老爷没有回他,他们也不确定了。

倒是前头的福大人面带微笑,从心顺意的环顾四周,是真从容,这拍卖场不是属于台州,而是属于内务府的,而内务府就算现银不多,也绝不会少了宝贝。

往内场走,就得验明请帖了,哪怕是请帖的持有者也不能多带人进去,一张请帖只允许两人入内,而且这同行之人还得是友人或是亲属,总之得是地位相差不大,能付得起银子的人,所以小厮随从全部被留在了外头。

不说别人介不介意,他们自个儿先不能容忍自个儿的下人和自个儿平起平坐。

而内场同外场比,又是另一番模样。

前厅和门廊处无疑的明亮得几乎耀眼的,但内场却是一片幽黑,只有两个两张椅子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瞧着极普通的小台灯,灯光弱弱小小摇摇晃晃,能够看清过道和桌椅,但也仅此而已。

有请帖的人按着请贴上标明的座次寻位置坐下,而拿着叶三明给的条子的人,则在后排自个儿寻了位置坐下。

座位的布局和展销会差不多,也是呈一个半圆的弧形,围绕着中间的小圆台,不,这回是一个长方形的台子,而且要高得多,有六个台阶。

长方形上方倒是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不过还没有点上。

黑暗中,各人都不再掩饰自个儿脸上的情绪,四处环顾打量着,想着吊灯点亮时,也就是拍卖会开始的时候了,不想,在吊灯点亮之前,他们进来那处的门先关上了。

没有前厅照进来的光亮,厚重的裹着棉花和皮革的木门又隔绝了声音,场内显得愈加幽静黑暗。

而黑暗是能隐藏许多秘密的,也能勾起许多的好奇……

招商会到底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