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玉格刚走进包厢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又没一个人认出她是玉大人。

一当然是模样生得太好,其二便是太年轻,再有穿着太普通,一身鸦青色常服,同色的瓜皮帽,帽子上连块玉也没镶,最寻常不过的旗人装扮,放到大街上,若是不看脸,随随便便就能寻出三五八个,最后便是来得太早,几乎是刚到戌初,一分不差,她就踏进了包厢。

戌初是她通知他们的时辰,也是他们最晚到达包厢的时辰,但哪有哪位大人会来得这样早的,她几乎是和袁行主三人前后脚进的包厢。

这就有点尴尬了。

袁行主三个转身看着她,由于拿不准她的身份,愣了片刻。

若说她是玉大人,实在不像;可若不是玉大人,她来得比他们三人还要晚,就是狂妄失礼了,可她面儿上又没有半分惶恐失措。

玉格极和气的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已经入席的叶三明笑着迎过来见礼,“玉大人。”

“玉大人。”其余的翻译、洋商也通通起身迎接,袁行主三个也忙跟着见礼。

玉格笑着抬了抬手,“不用多礼,都入席吧。”

三十人同坐一张黄花梨木大圆桌,只大圆桌的直径便有十米左右,所以,哪怕没有别的什么布置,只这么一张桌子也显得十分气派了,更遑论摘星酒楼的装潢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摘星酒楼处处显露着贵气两个字,又很好的将这份贵气和清雅融合,包厢内挂的画都是名家,摆的瓷器皆是官窑出品,但颜色花纹又都不扎眼,整体色调十分和谐,绝不是简单的银子堆砌,甚至不仔细瞧,你根本不能发现这里头的东西的贵重。

然而这会儿,没人有心情打量感叹摘星酒楼的手笔。

别说入席,就是直到小二开始上菜,他们都还回不过神来,玉大人太年轻了,脾气也、她好似根本就没有脾气。

可一个三品大员,怎么可能呢。

此时又越发显得小二比他们要从容淡定,小二们一道一道上菜,每上好一道菜,便用转盘将之转到主位玉格的面前,而后口齿伶俐的介绍菜品。

也是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玉大人在他们摘星酒楼来过不少次了,准时到算什么,上回为叶三爷和船夫们接风的时候,还是玉大人先进的包厢等那些个船夫们呢。

这算什么,见多识广的小二们没有半点异色。

桌子底下,鲍老爷悄悄扯了扯身旁古老爷的衣袖,眼神往玉格的方向飘了瞟,这真是玉大人,他怎么就还是不信呢。

此时叶三明正好介绍到了古老爷,古老爷忙甩开他的手,笑着起身向玉格再次见礼,再之后,便轮到了鲍老爷。

鲍老爷待叶三明介绍后,也起身同玉格见了礼,而后坐下后,继续低着头蹙着眉,满身不自在。

这么光风霁月的玉大人,他实在想不到那张嘴里是怎么说出五十万银子这么不要脸的价儿的,不行不行,鲍老爷又拉了拉古老爷的衣角,他看着她,就根本没法子把五十万两银子和她联系起来。

酒席上,寒暄完毕,便说到了生意上的事儿,毕竟都是为了生意来的。

伍德头一个站起来表态,“玉大人,我十分喜欢台州,台州在您的治理下,实在太叫人惊叹了,我希望能从台州买一些东西回国,也希望以后明年我们的商船就能停在台州港口。”

玉格笑着举杯道:“谢谢你的喜欢,希望贵我两国贸易愉快。”

伍德的笑容大大咧开,对于玉格和气惊喜不已。

但他也知道酒桌之上,尤其有那么多行商和洋商在场的情况下,不适合细聊生意,不过有玉大人这个态度,之后就好做多了。

伍德笑着举杯遥遥的敬了玉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洋商们一个个起身表达了自己的合作意愿,连被古老板找来挑刺的马洛和史密斯也不例外,利益面前,本就因利益建立起来的友情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袁行主三个也没有动怒或者失望,不是碍于酒席和身份的没有,而是真的打心底的没有,夷商们如此吹捧台州,不正证明了台州的发展潜力。

商人都不是傻子。

袁行主和古老爷对视一眼,他们得慎重考虑玉大人提出的合作了。

第一次见面的接风宴,大家只是彼此认识熟悉,都没有聊得太深入,接风宴之后,各样合作的细则便开始正式商议起来。

这其中最大的就属伍德想要买水泥方子的生意。

伍德是背着别人单独来寻玉格的,或许是想要趁其他人没发现,在玉格手里拿到一个优惠的价格,但还不待玉格应付他,便有其他商人陆续发现了水泥的价值,而后价格便开始以万为单位一升再升,而玉格自然就让人先搁置着,等价格再发酵发酵再说。

袁行主几个暂时没有下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自动扶梯还是水泥厂,在十三行和台州船运的合作面前,都是小生意。

三天的时间,台州和洋商之间大大小小的生意对接了无数次,玉格收到了很多礼,也终于迎来了袁行主三人。

“玉大人。”袁行主几个的态度都恭敬了许多,从接风宴后,他们甚至没有再联络过马洛和史密斯。

“三位请坐。”玉格笑着指了指位置。

袁行主三个是来谈合作的,只是在走访了台州的情况,并了解了玉格的脾气后,他们想把价格再往下压一压。

袁行主道:“十三行十分荣幸能和台州船运合作,玉大人为进出口定的一些个细则,我们也瞧过了,玉大人思虑之周全,见识之广博,我等远不能及,只是。”

袁行主面露难色,“一百万两银子,对于十三行而言,也十分不易,可否请玉大人稍微、稍微通融通融。”

玉格嘴角扬起丝笑意,直接说一百万两银子,而不是五十万两银子,也说明了十三行对于台州的看好。

只是,玉格笑着道:“五十万两银子一成,已是最便宜的价格,若一百万两银子为难,十三行只占一成如何?”

袁行主没有回话,他们不是觉得银子多少的问题,而是觉得五十万两银子一成的价格不值的问题,显然玉大人也明白,但还是坚持。

“玉大人,”袁行主抬头看向玉格道:“恕在下直言。”

玉格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但说无妨。

袁行主顿了顿,稍微斟酌词句,“在下承认如今的台州确认叫人惊叹,尤其是玉环楼,假以时日,必定比如今的十三行街市更加声名远播,叫人炫目,只是城内。”

袁行主正色道:“玉大人把整个台州的富贵繁华凝聚到一处,让玉环楼成为整个台州,乃至整个江浙,都极为耀眼的明珠,可台州城内别处,就显得极为黯淡了,城内唯一的财源便是卖地,便是建房,除此之外就是百姓的衣食。”

“台州如今遭遇旱灾,粮食和饮水皆要外购,百姓们虽没了庄稼,可还有工钱,所以日子过得很不坏,甚至还能到玉环楼挥霍一二,可是城内的房子建好之后呢?”

“在下听说,玉大人还让人在城外修建堤坝、挖掘水库,这些地方,又给不少百姓提供了生计,玉大人爱民如子,为计深远,叫我等敬佩,只是等堤坝、水库建好,这为数巨大的工人又要如何安置?”

“再着,如今以台州的整体而言,花费是远远大于收益的,处处都是投入,而等到收入还需要不少时候。”

袁行主顿了顿,直言道:“玉大人用自个儿的银子贴补着台州,生生造出了台州如今的繁荣景象,但没有支撑的繁华,到底只是空中楼阁,而十三行的加入,不仅可以为台州带来现银投入,更能带来许多商业上的人脉和好处,能缓和大人银钱上的紧张,也能叫台州发展得更好。”

玉格点了点头,不否认他的话,她如今银钱上头确实紧张。

“那袁行主认为多少合适?”

袁行主微愣,古老爷和鲍老爷也难掩诧异的对视了一眼,这玉大人是真没脾气,连驳也不驳,就这么认了?这价也太好讲了吧。

鲍老爷不自在的挠了挠肚子,他现在更觉得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价是其他奸人撺掇玉大人了。

袁行主虽然意外,但也还算沉稳的说出了自己三人商定的数字。

袁行主伸出两根手指,“五十万两银子两成股。”

玉格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轻笑了一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