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明一到,还不待开始说公事,便先瞧见玉格脸上的疲惫之色。

“玉大人?”叶三明有些担心,毕竟台州如今闷热得很,而玉大人实在身子单薄,往年还曾有过中暑的情况。

玉格捏了捏眉心,稍微缓和了眼睛的疲劳,“没事儿,我在看台州县的一些个河域情况。”

叶三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灵江和椒江?”

玉格点点头,名字叫做灵江和椒江,但其实是一条江,只是上游称为灵江,下游称为椒江,这是台州县最大的水系,全长约四百一十二里,并且是独流入海。①

独流入海有什么意义呢,可以排涝防洪,并兼有舟楫之利。

所以,灵江和椒江对于台州县的干旱和洪涝防治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也是十分重要的港口航道资源。

掌握它的情况是进行台州的水利工程建设的先决条件。

“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帮得上大人的?”叶三明如此说道,说完又有些愁恼的蹙了蹙眉,他虽然在海上走了快一年,可这航海和航道航运的规划建设差了最少也有十万八千里。

就好比让开飞机的人来建机场和设计航线,虽然都是和航字相关,但也不是一个行业了。

所以叶三明觉得自个儿是说了一句废话。

却不想玉格却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嗯。

叶三明抬头看向她,他能做什么?

玉格笑着解释道:“灵江航道是台州内河航道网中的主要干线航道,也是浙江的骨干航道之一,全长约一百三十里,但航道沿线水深、宽度以及通航条件差异较大,所以工部派来勘察的河工提议进行分段建设,虽然暂时还没定下来要分成几段,不过这银子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少用的。”①

之前,台州县以县衙的名义投资的一些商业的获利,全部被她投给了叶三明建设船队,现在轮到叶三明的船队反哺了。

叶三明毕竟算是、初入仕途的年轻人,比起私心私利来说,更重公心和抱负,所以闻言一点儿也不抗拒,反而极是振奋的道:“玉大人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玉格抬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叶三明谢过坐下后,画明极有眼力见的给叶三明上了盏茶。

叶三明对画明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继续看向玉格听她说话。

玉格道:“你去年没在台州待多久,对于台州的一些个情况可能不大清楚,台州这处吧,这气候。”

玉格说着,自个儿都苦笑起来,“台州是个沿海的县城,洪涝灾害我就不多赘述了,每年夏天还得防御台风灾害,听渔民们说,年年的六月到八月,台州都会受到台风的影响或袭击,就会出现暴雨和洪水。”①

叶三明诧异的微微瞠目。

玉格明白他的疑惑处,苦笑着继续解释道:“但这台风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台风会带来降雨,如此便能补充水库的水量,今年几乎没什么台风,所以台州的水库也没能蓄多少水。”①

就她目前了解到了信息而言,台州属于典型的亚热带气候,降水主要集中在春夏两级,但雨量分布不均,又没有大库容的水库,所以大量的降水白白流入了大海,进一步造成了台州的淡水资源匮乏。①

总之台州虽是沿海城市,但台州出现干旱也是常态了。

“至于干旱造成的后果,”玉格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同他说一说,使命感是遏制私心利欲的极其重要的精神防线。

“临海、玉环、三门、温岭和椒江等地已经发生了用水困难,临海有近五千八百亩地连作晚稻无法插种。”①

叶三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竟如此严重,他从昨儿到今日,真是一点儿也没有瞧出来。

但还不仅如此。

“玉环有近三千亩、温岭两百亩、椒江一百亩晚稻无法插种。”①

玉格深吸一口气,如果说之前的都是作物无法插种而带来的隐形损失,那么,“三门县六敖镇有一千五百亩晚稻因海水渗透而枯。”①

这就是直接的经济损失了。

叶三明闻言沉默下来,良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玉大人做事喜欢让人明确的理出具体的数目字出来,从前他只觉得这样简洁明了,方便快捷,此时才知,也可触目惊心。

而这还仅仅只是晚稻的受灾情况。

“早稻因为高温逼熟,产量下降;薯类的生产减慢;玉米叶片枯萎,停止了生产;蔬菜因高温,病虫害频发;灌溉不便的山地果园,出现了大量的落果现象,西瓜被高温逼熟,瓜形变小,藤蔓枯死,所以连着遭遇了两年干旱的台州,情况已经极其不乐观。”①

“那?”叶三明更加疑惑了,如此严峻的形势,为何台州百姓一点儿也不见慌乱害怕,反而、嗯,反而像是生活得极为安定幸福一般。

玉格道:“咱们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蔬菜瓜果,但只要有银子,就可以从外面买。”

叶三明再次沉默了,这、他都算不出来这得需要多少银子,也就玉大人能豪气的说一个买字。

到底是玉大人啊,叶三明这么想着,精神顿时重新振作了起来,眼目间也带上了笑意,他想他大约明白为何台州百姓会是这么一副积极的精神面貌了。

玉格笑道:“你这次带回来的粮食能很好的帮助台州缓解目前的困境,但,还不够。”

叶三明点头,共计三万石的粮食和各样海鲜干货,或许足够台州县一县百姓两个月的嚼用,但不说遭受干旱的不止一个台州县,周边还有不少受灾的区县。

就说,就单单只有台州县一处受灾,今日的台州也不是往日的台州,如今的台州汇聚的人流量太大了,本身由于台州的建设用工和商业招工就汇聚了不少人口,如今更加了一重逃难过来的。

所以三万石粮食也或许仅够台州县一月所用。

但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足够银子有足够人手,许多问题都不算问题。

缺粮食就买粮食,缺水就买水,总归不缺银子买东西,也不缺人手把东西搬回来,而大清境内买不到就往外买,诸如安南这样的小国也无法弥补大清的粮食缺口,那就再往外。

把目光放远再放远,再有银子和人手,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只是银子……

如今台州的地价,尤其是城内的和码头的地价,还远没有到高点,她原本是想把更多的台州土地囤在手里慢慢开发的,但如今为了能尽快拿到更多的现银,也已经在陆续拍卖了。

建设水库、水闸,围垦滩涂,开辟航道航运,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也都是极其费银子的事儿。

她原先想着她或许要在台州待上三年,但如今,不说台州的商业规划,只这些水利建设,她或许就得在台州待上五年,至少五年。

但这些暂时还是后话,“言归正传便是,你还得出海。”

叶三明点头,他已经想到了。

“不过货物有所不同,这一回除了毛线外,还要再加上水泥,这个你之后去寻长根了解,还有就是,如今的船队规模还是太小,等玉环楼的各商家入驻后,你这十一艘船就更不够用了。”

说到这个,叶三明也苦恼起来,“大人不知道,咱们这是头一回出海,什么货船啊、船夫船员,海道,以及海上的盗贼那个海盗,全都是两眼一抹黑,这十一艘船和这一百来个船员,全是咱们砸银子生生砸过来的。”

想到自个儿当初砸银子那个架势,即便过去了快一年,叶三明心里都一抽一抽的疼,那不是一两二两的加,那是一倍两倍的翻啊。

叶三明止不住轻轻的抽气,像是身上有哪一处在流血一般。

玉格笑着点头道:“航海图和经年的船夫最是难得,一个老船夫就是一张活海图,能避免不少损失,这银子砸得值。”

叶三明是亲自出海的人,他亲身体会了老船夫带来的便利,自然不会觉得不值,只是,“前次,广州十三行那边没有防备咱们这么早就开始建船队,也没有想到咱们会舍台州而从广州出发,所以才让咱们寻到了机会,挖到了这么多人,买到了这么多货船,但今次,咱们在台州码头停船靠岸,广州那边必定有所防备了,若是他们采取什么手段,就今次随在下回来的一百多个船夫,只怕都留不住。”

玉格点点头,“我知道。”

能挖过来自然就能挖回去,他们这处是台州的官方组织,可对方十三行也是朝廷的官方组织,彼此争利,只能各凭本事,谁也不能以势压人。

“人手的话,待遇咱们稍后细说,先说如何扩招人手。”玉格道:“台州原本也有好些捕鱼而生的渔民,这些人是台州土生土长的人,你让人挑些好的,带着往海上走上几趟,慢慢也就练出来了。”

叶三明点点头,这是长远的打算。

但听玉大人这意思,是立马就要着手扩建船队的事儿,那这人手,这货船?

玉格道:“你带着船队从广州出发,在十三行交了行费吧?”

叶三明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交了。”

不仅交了,依着十三行的规矩,他这带回来的东西还应当上交十分之三给十三行。

玉格也知道十三行的规矩,他若不交行费,连海都出不了。

“你之后再去一趟广州。”

啊?叶三明愕然的看向玉格。

玉格道:“和他们谈笔生意,这次应当上交给十三行的盈利,咱们折算成银子给他。”

“啊?”叶三明惊得出声,这算是什么生意?

叶三明压着声音,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加重了‘广州’两个字道:“大人,十三行的规矩是在广州售卖给夷商的的东西,和货船在广州停靠的时候,才要抽这银子,这,咱们这货船可是在台州码头停靠的。”

果然是一当家就知道柴米贵了,玉格弯眸笑了起来。

叶三明被她笑得面色微赧。

玉格笑着解释道:“不是别的,咱们虽说也缺银子使,但规矩不能坏,你想想,往后咱们台州码头出发的商船有样学样,都到广州码头去停靠了怎么办?”

“嗯,也不对,咱们这是新建的码头,抽到银子肯定比广州少,到时候广州出发的商船都到咱们这处靠岸,除了让咱们把十三行得罪死外,就是逼着十三行也把抽成往下降,到时候两头比着往下降,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所以,从咱们这处成了第二个通商口岸的时候,就注定了,咱们得和广州十三行联合起来。”

叶三明点点头,他是一时被那个十分之三迷住了眼睛,玉格这么一解释,他就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只是,“十三行会愿意和咱们合作吗?”

这几乎是越了不知道多少级碰瓷,就好比一个家庭小作坊放话要和皇商合作一般,有些、自不量力了。

“会。”然而玉格说得极其笃定。

“或许你可以去玉环楼瞧一瞧,那一处有个东西,我想让人试着用到货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