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台州、苏州、震泽、阳湖旱。①

台州出现干旱的消息报上去,不说京城的百姓,就连身在台州的百姓都不敢置信。

最先觉出可能会有干旱,并且说笑般告知玉格的老农喃喃道:“怎么可能呢,玉大人还在呢,这怎么可能呢。”

诸如旱灾这类的灾情不是突然就爆发出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农早早的就能觉出不对,不过今年,他们觉出来了,也觉得是自个儿觉错了,还是那句话,玉大人在呢,怎么可能呢。

台州出现干旱的消息传回京城后,不知是因为玉格的名气的关系,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京城传播开来,引起京城百姓哗然。

怪哉,玉大人人在台州呢,台州怎么又干旱了呢?

霎时间,什么玉格带玉而生是神仙转世,什么京城需要玉格镇着方得安宁的话语,全部低迷沉寂了下来。

十阿哥笑呵呵的同十四阿哥纳罕道:“他这运气还真说不出好是不好。”

去岁台州干旱,从五月到十月滴雨未落,她初到台州,台州便下雨了。

今年她人在台州,台州又旱,却恰好解了她因为百姓太过推崇信奉而迎来的一次危机。

十阿哥摸着下巴点头道:“他这运气是真好。”

十四阿哥笑道:“什么时候遇到干旱倒是好运气了?这可是一县百姓受苦的事儿,这中间不知又要生出多少要忙的事儿,他最大的运气难道不是咱们几个护着他吗?”

十阿哥嘿嘿笑了几声,连连点头,之前那事儿,嘿,他和十四弟做得是真漂亮,连八哥都特地写了信来夸他们。

十阿哥笑着又嘿嘿笑了两声。

十四阿哥又道:“这消息,还得再传得再大一些。”

十阿哥一愣过后,点点头,“是,免得这样的事儿再来一次。”

再一再二再三,连十阿哥都觉出这里头的不好了。

十四阿哥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隐着些,别、和别的人撞上。”

“别的人?四哥的人?那撞上也没什么啊,不都是为了玉格么?”十阿哥快人快语。

十四阿哥深深的看了十阿哥一眼,摇了摇头。

四哥的人他们自然不怕,怕只怕和汗阿玛的人撞上。

十阿哥又一愣过后,明白过来,烦闷的皱起眉头,“隐着些,这事儿怎么隐着些?这谁知道谁是谁的人?”

十四阿哥张了张嘴,又背着手,只笑不语。

十阿哥却一下子反应过来,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眼道:“十四弟,你心细,你来做,啊,你来做。”

说完,像是生怕十四阿哥拒绝,说完话便脚底抹油的跑了。

“欸?”十四阿哥向着十阿哥的方向伸出手,可不待他说话,十阿哥已经脚步匆匆的跑得没影儿了。

十四阿哥站在原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抬步,步调慢而稳的自去安排事情。

塞外,九阿哥也正和八阿哥说着此事。

不过他的反应和十阿哥、十四阿哥又有不同。

九阿哥摩挲着下巴笑道:“这生而带玉说不得还真有些什么门道,你看看他的运气,真是。”

九阿哥挑了挑眉,慢声道:“遇难成祥。”

八阿哥动作一顿,又扬唇笑容温和的道,“这些气运之事太过飘渺虚无,咱们只做好自个儿该做的便成。”

九阿哥拧了拧眉本欲再说些什么,又想到什么,咽下了要说的话。

这气运之事,八哥可被大哥害得不浅过。

那相士张明德……

无论如何,九阿哥背起手看向八阿哥,无论八哥的面相到底是不是真的‘后必大贵’,他们兄弟谋划的,不就是这个‘大贵’么。

九阿哥看着提笔给京城的老十回信的八哥,心思慢慢的转开。

台州干旱的消息在京城传得很快,与之相对的,朝廷的赈济也来得特别快。

因为旱灾需要时间确认,所以台州的干旱是六月下旬才报上去的,而不过七月辛卯,康熙就以江南干旱,浙江米贵,河南歉收为由,截了漕粮三十万石,分运三省平粜。①

而自台州干旱后,玉格还真一连遇到了不少好事儿。

其一,朝廷开仓放粮自然是好消息;其二便是走了快一年的叶三明回来了,他乘坐的海船正停靠在台州新建好的码头。

玉格收到消息后,便乘车亲自赶到了码头迎他。

“七爷,叶三明给七爷请安。”叶三明笑着,动作利落的行礼。

玉格笑着及时的托住了他的手,“不用多礼。”

叶三明便笑着直起了身,神色激动的看向玉格,又放目看向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台州,这才一年,不,不到一年,台州就已经变得他完全认不出了,台州百姓的精神面貌也大不一样了,不过七爷还是一样,温柔强大,能化腐朽为神奇。

叶三明看向远远的便能看到的百尺高的玉环楼,满眼赞叹。

而在叶三明环顾四周的同时,玉格也在打量他。

叶三明的肤色黑了许多,人也健壮了不少,黑得五官棱角分明,壮得隔着衣裳,都能瞧见他胸前和胳膊上的肌肉轮廓。

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老成干练了许多,少了几分与人为善的温和文气,和曾经囿于身份和落榜的谦卑恭顺,变成了见过世面经过事儿的成熟稳重,和敢于决断的锐气魄力,不过他对着她的态度仍旧十分恭敬。

玉格笑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叶三明笑着摇头道:“七爷银子给得那样足,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七爷,七爷瞧着清减了不少。”

说到这个,张满仓就有话说了,“没法子啊,谁叫台州今年又生了干旱,又生出不少事儿要忙不说,七爷的口味偏好你也知道。”

干旱?叶三明愕然而诧异的四顾环望。

往回看,码头上,帮着后面的船靠岸系船柱的十来个台州人,个个满脸的笑意,精神头好得不能再好,正自来熟的和船员们闲聊打听他们出海的趣事见闻。

往前看,不远处,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大婶子挎着篮子走过路过,都要歪头看向码头的方向,看向七爷,说说笑笑,神情皆是闲适而安宁的。

再往远处看,那百尺高的玉环楼处,黑烟滚滚升起,必然是有什么机器运作的缘故,而能正常运作,便说明台州的生产经营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

“真的干旱了?”

张满仓被他问笑了,“这还有什么好骗你的不成?你难道就没有觉着特别热?”

叶三明摸了摸鼻子,摇头笑道:“我真没觉出热来。”

玉格看着他已然是古铜色的肤色笑道:“大约是因为你在外头更热,所以到了台州就觉不出来了。”

叶三明笑着点点头,又笑着闲话道:“说来奇怪,我一直在海上船上的,周边都是水,按理说应该更凉快些,可不知怎的,那日头反而比这陆地上还要晒还要毒,七爷不知道,我刚登船的时候,只觉得有些晒,也没觉出旁的什么,可第二日一瞧,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就生生的黑了好几个色,再第三日,就开始掉皮,还真是被晒掉了一层皮。”

玉格笑着点点头,张满仓惊奇的瞪大了眼。

叶三明接着道:“那皮一层层的晒,又一层层的掉,再后来,我这肤色就这样了,这之后也就不觉得多晒,也不再掉皮了,所以我还真没觉出台州有多热。”

玉格又笑着点点头,被晒黑也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叶三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日光,又看看面前玉格白瓷一样的面皮肌肤,道:“七爷要不先避一避?我在这儿看着他们卸货就行,七爷先避避这日头吧,七爷不知道,这被晒狠了,第二日肌肤会火辣辣的刺痛。”

张满仓听叶三明如此说,也忙跟着劝道:“七爷先回县衙里吧,我在这儿和叶三明一块儿等。”

玉格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指指了指自个儿的官帽,“无碍,挡着呢。”

说完,瞧着头一艘船已经卸下了不少货,玉格抬手笑道:“走,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头一艘船上装的算是都是稀奇货。

叶三明上前介绍道:“知道七爷爱吃果子,这一趟发现不少稀奇的味道又不错的果子,我就带了些回来,原本还想带几颗树苗回来的,只是我头一回走船,怕路上照顾不好,白白占了地方不说,最后又枯死了,就没带。”

“嗯,”玉格笑着嗯了一声,已经随手拿起了一个红色的长着许多鳞片状外皮的水果。

叶三明笑道:“这是Pitaya,口感极是香甜。”

“皮、皮它呀?”张满仓捋不直舌头。

玉格笑道:“那你就叫它火龙果吧。”

张满仓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面皮,“嗯,记住了,火龙果。”

玉格同叶三明一起把他带回来的所有稀奇的水果看了个遍,至于剩下的,就都是粮食和鱼干了,满满十艘船的粮食和各样海货,等全部卸下来的时候,就已是日落黄昏。

接下来,便是把东西清点清楚,记录下来,并归到仓库,这么多东西,足够清点记录一整晚了。

然一众忙碌的码头和仓库工人可不觉着累,全是一副过年了丰收了的激动神情。

只叶三明瞧着,还颇有些惋惜的道:“其实还有不少别的罕见的好东西,只是出发前,七爷说了要粮食,要能吃的东西,我就没收。”

连银子都没收,全部以物易物。

玉格笑着点点头,“嗯,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也辛苦你们了。”

玉格转头,瞧着一百来个赤着上半身的船员笑道。

“今儿你们都累了,天也晚了,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地方,你们先好好的休息一晚,明儿我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是,多谢玉大人。”

画明和画丹安排了车队过来,画明带着一众船员去安置。

叶三明跟着玉格身边,瞧着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正欲说话,玉格笑着道:“公事先不急,你也先好好的歇一晚再说,画明和船员们彼此都还不熟,还需要你帮着安排。”

叶三明便笑着收回了话,应了是,告辞跟着画明和船员们一块儿离去。

玉格带着张满仓和画丹站在码头又看了一会儿,这样满仓满库的粮食真是叫人再安心不过。

直绕着走了看了一刻钟左右,玉格才吩咐张满仓在此处看着入库,自个儿带了画丹先回去了。

明儿还有明儿的事要做。

只是第二日,不等玉格开始做事,又先收到了京城送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