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虽然不在京城,也没有御史弹劾此事,但是康熙还是很快就知晓了京中的舆情。

作为一个帝王,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都察院就蒙蔽了耳目。

开始,康熙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毕竟百姓愚昧,而且玉格前头生而带玉之事传得更加神乎其神,还有他求雨未果,而玉格一到台州,台州便下雨之事,这些事,哪一件不比如今的自动扶梯大?

所以康熙听闻后,不过一笑了之,还同身旁的内侍道,等回了京,他们也瞧瞧自动扶梯去。

只是后来,百姓们竟然又把各地八竿子打不着的灾情和玉格联系到一处,又传出了京城需要玉格镇着的话,他也不在京城呢,怎么就没人说是他的缘故,他可是天子。

更重要的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御史朝臣竟然无一人弹劾。

是不敢?还是不愿?

康熙心底有了些介意,不过面儿上还是如常。

甚至当晚,康熙还去了此次伴驾出行的六姐儿处,这叫同样知晓京中舆情的大臣们越发感叹玉大人圣眷之深。

不过,当晚侍奉康熙的六姐儿却并不如此觉得。

康熙从二十二阿哥开始扯起话头,问了许多玉格小时候的事,听闻六姐儿会读书识字,最初都是玉格教的,又听了玉格是怎么一步步带着她们做买卖,那些个生意上的辛苦和趣事。

六姐儿说的是回忆是闲话,而康熙却从中听出了玉格的天分和、滴水不漏,以及藏拙。

她读书不是不行,是、不愿行,或者说是故意表现出来的不行,一个才五六岁就知道让姐姐们学写字学算术的人,怎么可能自个儿不好好学呢?一个才五六岁就能学好,并且教导自个儿姐姐们学习的人,又怎么可能自个儿学不好呢?

所以,她一直表露出来的脾气性情有几分真?她对他的忠心又有几分真?

再一件,从她开始做买卖起,除了必要的开支,她的银子就没有落到她父母手中去,可以说,通过做买卖这一件事儿,她就从她的父母手中夺走了家中的话语权。

她给几个姐姐买东西备嫁妆,是情义,也未尝不是她联合姐姐们架空她父母的手段。

简单来说,她把自个儿的东西和色赫图家的东西分得很开,对自个儿的父母尚且如此,偏到了朝中,又是另一幅模样,无论场馆还是毛衣和水泥厂,那么大的利,说让她就全让了。

她图什么?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她如此舍得,只能说她有更大的所图。

康熙越想越远,六姐儿敏锐的觉出自个儿可能说错了什么话,而且是关着玉格的话。

六姐儿心惊肉跳着,又不敢露到面儿上,只又微微烦恼的笑着把自个儿前头说过的事儿,明着往好处,实则往不好处全部描补一遍。

“玉格性子虽然惫懒散漫,不过人是真的聪明伶俐,皇上可别以为他教臣妾姐妹几个读书识字是什么、嗯,真觉得读书识字重要,他呀,就做买卖后,抓臣妾姐妹几个的读写算数抓得最紧,就盼着臣妾姐妹几个把什么记账算账啊,全部接过手来,他就能落得清闲了。”

“后来,果不其然,家里买了铺面儿,能轻松些做买卖的时候,他就把家里的生意全部交给了臣妾的三姐和四姐,就连当时还年幼的五姐和臣妾,也被他拉着在店里头帮忙,他倒好,说自个儿要读书,而后就万事不管了。”

“好了,读书就读书吧,毕竟确实是正经事儿,可他读书,就从前,臣妾家里没银子的时候,最勤奋用功,后来,家里的银钱宽裕了,他那书、那学,五日里能去三日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六姐儿说得又烦恼又好笑。

康熙转头看向她,突然道:“胤祜今年也有三岁了吧。”

六姐儿笑着点点头,“是有三岁了。”

康熙转着手串,慢声道:“都说外甥肖舅,又有俗话说三岁看老,不知胤祜会有几分随了他舅舅。”

六姐儿越发胆战心惊,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好好的,皇上为什么瞧着像是对玉格生了戒心?她方才说的那些都没有用吗?皇上为什么不信她?

六姐儿控制不住的想要掐手指,又拼命忍住,笑着谨慎的回道:“胤祜阿哥一直养在惠妃娘娘的宫里,臣妾也就他生辰的时候能见他一面,倒是不知道他的性情脾气,只是瞧模样,倒是像皇上更多些。”

然而康熙却不许她如此含糊略过,“朕瞧你们姐弟感情很是深厚,怎么,你倒像不愿意胤祜如他舅舅一般聪敏?”

六姐儿的心思飞快的转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回怎么回,怎么才能不牵连到玉格。

六姐儿的大拇指甲借着手帕的遮挡,深深的掐进食指里,钝钝的痛感提醒着六姐儿不要抖不要慌。

“回皇上的话,”六姐儿回得很慢,有些纠结,也是真的纠结,“臣妾不知是像他好,还是不像他好。”

“嗯?怎么说?”康熙端起了茶盏。

他的眸子自然垂下,然而压迫感却并没有减少半分。

六姐儿边想边说道:“臣妾毕竟是胤祜阿哥的生母,这做额娘的,就没有不盼着儿子好的,希望他又聪慧又努力又孝顺,文也好武也好,什么好的词儿都能用上,千万别同他舅舅一样懒散,什么都学不下来,可要是都占上,又、太累了。”

六姐儿小心的瞄着康熙的脸色,康熙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只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六姐儿接着道:“臣妾又想、臣妾心疼胤祜阿哥,私心里不愿意他太辛苦,毕竟他是皇上的儿子,身份尊贵,上头有皇上您护着,还有那么多年长的哥哥护着,他就是平庸些也、也无妨。”

康熙慢慢的点了点头,转着手串,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道:“那看来还是像他舅舅的好,聪慧又。”

康熙说到又字顿了一下,顿得六姐儿高高的悬起了心。

康熙扫了她一眼,接着道:“性情懒散随意。”

六姐儿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抿出丝笑,笑着点了点头。

六姐儿往窗外瞧了一眼,天色已经落黑了,她也不愿意再同康熙聊下去。

六姐儿笑靥如花的收回视线,声音甜腻的道:“皇上,天色已经不早了,臣妾侍候着皇上安置吧。”

康熙瞧了她一眼,起身道:“不用了,朕突然想起还有几份折子没有批完。”

六姐儿态度恭敬的送走了康熙,而后却彻底慌了神。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她说话,必定是玉格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儿?玉格知不知道?她该怎么给玉格递消息?

而玉格还真不知道,不说远在台州的玉格,就是京郊的崔先生也不知道。

一来,京城不是什么小乡小镇,城里城外隔得远着呢,二来,为了巴结奉承玉格,在崔先生面前把玉格夸得更厉害,捧得更高的都有,三来,这样的事儿,毕竟已经经过一次了,第二次就难免懈怠,毕竟皇上可信着七爷呢。

再有,便是京城里的四姐儿五姐儿等人,她们也没有让人传信给玉格,除了和崔先生差不多的三条缘故外,还有一条便是,这一回连弹劾玉格的人都没有。

十阿哥悠哉游哉的抄着手往兵部衙门去,关于火器营瞄准镜的事儿,他还要和兵部的人掰扯掰扯。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就被骑马赶来的十四阿哥给拦住了。

两人走到一僻静处,十四阿哥道:“京城里近来流传的那些个关于玉格的谣言,你可知道?”

十阿哥笑容随意的一点头,“知道啊,这回这些个御史倒还算懂事,没有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弹劾玉格。”

十四阿哥却不如十阿哥这般轻松,他的眸色沉了下来,摇头道:“怕是恰恰因此,才不好了。”

十阿哥不解,“怎么说?”

十四阿哥道:“你知道今次出塞避暑,我额娘也在随行之列,我刚收到额娘让人给我传的信儿,说是榕辰娘娘、或者说是玉格那边有什么不对。”

十阿哥皱起眉头,更听不明白了。

十四阿哥道:“我额娘看了敬事房的记录,汗阿玛前日去了榕辰娘娘那处,却没有留宿,而是说了一阵子话就走了。”

十阿哥皱眉,“所以呢,这有什么不对?”

十四阿哥道:“我问你,若是把你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放到一处,你愿意和谁说话?”

十阿哥懂了,“所以,那到底是榕辰娘娘出事儿了,还是玉格出事儿了啊?”

十阿哥着急起来,榕辰娘娘也是他答应了玉格要照顾的。

十四阿哥道:“榕辰娘娘年纪虽小,可一向谨慎得很,而且,她犯了什么错儿,自有高位份的娘娘管教,哪里用得着汗阿玛出面,所以多半是玉格的事儿,我细想了想最近的事儿,只这一件,只怕是民间议论成这般,偏还无人弹劾,惹了汗阿玛的疑心。”

十阿哥听明白了,也更觉得冤了,“这都、这都什么事儿啊,玉格也太冤了!”

十四阿哥道:“当务之急,不是替玉格抱不平,而是想想这事儿要怎么做。”

十阿哥又问,“那要怎么做?”

十四阿哥道:“头一件自然是把消息给玉格递过去。”

“嗯。”十阿哥点头。

十四阿哥接着道:“再一件,这事儿也得派人和八哥说一声。”

“和八哥说什么?”十阿哥道:“不就是没人弹劾的事儿吗,咱们找几个大臣弹劾他不就成了?”

十四阿哥摇头,“事情不是如今简单,还得要稳住榕辰娘娘,若是榕辰娘娘那边觉出什么不对,想着要给玉格递消息,露了痕迹出来,这前朝和后宫勾结,可是大忌。”

十阿哥立刻接话道:“那让德妃娘娘和榕辰娘娘说一声不就好了?”

十四阿哥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比如你知道有件事儿对八哥不好,一个路人过来和你说,不能告诉八哥,你听是不听?”

十阿哥恼而跺足道:“怎么这么麻烦!”

“十爷?”前头十阿哥的侍从提醒了一声,兵部的侍郎大人迎出来了。

十阿哥恶声恶气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转回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印信交给十四阿哥,道:“我把八哥留下的人手给你,你帮我给八哥传个信儿,我先应付这差事。”

“嗯,”十四阿哥收下印信放好,点头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