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汇聚在台州的众商家不巧出了些问题。

有水泥厂那边如今就在倒买倒卖乃至于强买强卖股子的事儿,再有买家态度强硬要插队安排订单的事儿,这里头甚至还有工部和兵部的单子,台州县令官小位微,这里头许多事情他都招架不过来。

码头那边也不太平,仓库修建、船只购买,林林总总也都是事儿,买哪家的不买哪家的,这银子的调动,这中间的人情、台州县令被人弹劾了收受贿赂,台州县令自然大呼冤枉,可到底如何,也得使人去查。

再有如今台州地贵,故出现了不少富豪仗势欺民,霸占土地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若是只一件两件,那只让县令去查就是,但是批量出现就……

县令还被人弹劾着呢,而且自打玉格从台州回京后,台州县的土地房屋交易确实是骤然暴增,只收的契银就比过去十年都多,这中间若说全然是你情我愿,也实难叫人信服。

再有一件,富商们齐齐到台州买地,台州才多大点儿地方,台州去年才遭了旱灾,今年又不种粮食,到时候吃什么?

总之到最后,消息通过官方的渠道传到玉格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演变成了百官齐齐推举她去台州主理通商劝农,行钦差之事。

“台州如今事关紧要,非玉大人不能胜任。”

“臣附议,玉大人最是精通商事,水泥厂之事、通商口岸之事,以及玉环楼一应商事,皆乃玉大人主导,台州事交由玉大人主理,再合适不过。”

“奴才也认为此事由玉大人前去最佳,台州百姓因之前赈灾之事对玉大人颇有好感,由玉大人前往劝农,必能事半而功倍。”

“玉大人精明强干,必能厘清台州诸事,压得宵小之徒不敢妄为。”

玉格很难忍住不随着一个个官员的发言转头去看他们,实在是捧得太夸张,又太、齐心协力,几乎没把‘台州没她不行’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出来挂出来。

众朝臣的话,康熙自然也是听进去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把她召到畅春园来。

只是……

散朝后,康熙留了玉格单独说话,“台州之事,你怎么看?”

如今康熙对玉格又随意亲近了许多,留她说话,也不像对别的大臣那般,特特到什么宫什么殿,正正经经的摆好架势,而是沿着畅春园的花园湖边边走边说。

进了四月,天气就很热了起来,除了摆足了冰盆的屋子,也就湖边有几分凉意,恰好有无穷碧的接天莲叶,景色也开阔得很,人瞧着便也能舒心畅意几分。

进了四月,康熙也准备着到塞外避暑之事了,偏偏这个时候,要派玉格到更热的南边去做钦差,她才刚回来两个月,他又准备将理亲王家的格格下嫁给她,他是要施恩的。

她又才十九岁,身子、单薄得很,这一去要是中了暑,或是如何,岂不污了静宁的名声,康熙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一些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的事儿。

可瞧着玉格站在光晕下,肌肤奶白,五官好似发着淡淡的荧光,一双水眸清凌凌的看着自个儿,又乖巧又信赖的模样,又忍不住多替她想一想。

这是个又可怜又听话,心里只有他的好孩子。

果然,玉格听他这么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

康熙沉吟考虑了片刻,还是吩咐道:“既然百官都举荐你前去,那朕就把台州之事全权交托给你。”

“嗻。”玉格笑着领命应下。

康熙看她满身活力,根本没想到这事儿多苦多为难的模样,又是想笑,又、越发心生怜惜。

“台州的事儿不急,不用赶路,天气炎热,路上慢慢走,最好带个大夫一同上路,自个儿多注意着些,别中了暑气。”

康熙到底是亲自带过孩子的人,心细,真关心人的时候,句句都能嘱咐到实处。

玉格笑着一一应了,瞄着康熙的心情不错,眼珠子一转,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康熙一眼就瞧见了她的小心思,笑道:“说吧,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没有,嘿嘿,”玉格讪笑着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哪有什么坏心思,奴才心里就忠君爱国四个字,全是大公,哪有私呀。”

康熙抬了抬眉尾,“嗯?”

玉格又讪讪的笑了两声,比着小指甲盖,“就一点儿,一丁点儿,无伤大雅的小爱好,那个,嘿,想求皇上成全。”

康熙连脚步也没停,背着手继续往前慢慢踱步,随意的点头道:“说吧。”

这姿态神情,很明显,是还没听玉格说是何事,就已经打算准了的姿态。

这恩宠,这信任,真是前朝后宫都再找不出第二份来。

随行的内侍和侍卫在心中默默计较。

玉格只乐呵呵的笑着,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康熙对她的恩宠有多重,只腆着笑躬着身子凑在康熙的手边身后,笑着道:“那个,奴才这一去,又得去不少时候,别的都好说,皇上也知道,奴才几个姐姐都嫁了,奴才的阿玛额娘住在城外庄子上也逍遥得很。”

康熙回头笑瞪了她一眼,“逍遥?有你这么说自个儿的阿玛额娘的?你让金缕记的工人们要多读书写字,你自个儿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学一学。”

“那个那个,”玉格苦着脸缩了缩脖子,暗暗懊恼这话怎么就绕到这读书上头来的。

康熙轻轻的哼了一声,也不为难她,又转过头去,“行了,你接着说吧。”

“是,”玉格这回明显停顿了一下,才试探着说道:“就是那个,奴才的阿玛额娘还有姐姐们都好得很,奴才不担心他们,就是吧。”

玉格喉咙滚了滚,声音越说越小,即时的反应着主人的心虚,“奴才家里有一头熊。”

康熙转头看向她。

“那个,”玉格顿时更心虚了。

康熙瞧她这幅他还没说话,她就心虚上的没出息样儿,又哼了一声,眼里却泛起了笑意,“你放心不下你的熊,然后呢,让朕帮你养着,还是,你想把它带到台州去?”

玉格笑着连连点头道:“要不说皇上是皇上呢,要不都说皇上英明呢,那个,奴才的熊笨,哪有那个福分让皇上帮奴才养着,奴才就想着把它带到台州去,它力气大,正好还能帮奴才拿行李了。”

“嗯,它帮你拿行李,你再雇车载着它。”康熙点点头,表情淡淡的道。

“这个,那个,”玉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皇上埋汰起人来,真是叫人不好接话。

旁边的梁九功低着头忍笑,没忍住还是露出了几丝笑,忙笑着躬身请罪,“求皇上恕罪,实在是、咳,没忍住。”

康熙抬了抬手免了他的礼,自个儿也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玉格傻笑着陪笑。

康熙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玉格微微偏头,目光交汇的瞬间,对着梁九功面露感激的微微颔首,梁九功则笑着微微躬身还礼。

一切发生得极快,两人的动作幅度也极微小,几乎是除了意会的两人外,连身后的人都无法察觉的地步。

玉格转回头,继续没心没肺的笑着顺着康熙说着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睦得像爷孙又像父子,不过他二人并没有觉出如何,但旁边的内侍和侍卫却都瞧进了眼里,暗暗对玉格又添了尊重。

随着玉格去台州之事定下,在她启程前,另一道康熙早就透了话却一直没有明旨宣布的事情也一并定了下来。

在传旨太监前来传旨之前,先有侍卫过来通知准备接旨,玉格忙让人准备了香桌香案,又让人把多尔济夫妇接回了城里。

旨意是一早就知晓的,康熙将理亲王府的二格格,册封为静宁郡主,并指婚给她。

“玉格谢皇上恩典。”玉格笑着郑重的叩了个响头,而后低着头双手伸出,跪着恭敬的接过了圣旨,这才准备起身,打点传旨太监。

然传旨太监更快一步,笑着伸手托住玉格的胳膊扶起她,又笑着躬身行礼道:“小的恭贺玉大人大喜。”

“哈哈,公公客气了,玉格知道公公出宫不便,不过玉格的喜酒,公公可不能错过。”玉格笑着一手拉住传旨太监的胳膊,说话间,一个厚重的荷包就悄悄渡到了传旨太监的袖筒里。

当下传旨太监笑得更热情恭敬了十分,又说了几句好话,见玉格家里的人的喜气已经压不住,忙识趣的告辞。

传旨太监一走,陈氏便笑着快步上前拉住了玉格,又喜又忙乱道:“玉格,这娶郡主,这聘礼是什么章程?我之前就问你来着,你总说不急不急,你看,如今这圣旨都下下来了,这聘礼,哎呦喂,年底你就要成亲了,这聘礼,这郡主,这可马虎不得!”

玉格笑着看向四姐儿,四姐儿笑着挽住陈氏道:“额娘,您不用担心,玉格的聘礼有我呢,您放心,绝对不委屈了郡主,也不叫玉格失了脸面。”

玉格笑着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信四姐。”

四姐儿笑嗔了她一眼,又道:“满仓和长根都不在你身边,你这一趟去台州,把画明和画丹带上吧,我瞧你用他们还算顺手。”

顺手是顺手,可是,“四姐怎么办?”

四姐儿笑道:“你还担心我没人使唤不成?若是传出去,我的小厮随从能高升到你身边侍候,不知有多少人求着来让我使唤呢。”

玉格笑着道:“那我就不和四姐客气了。”

四姐儿笑嗔道:“本就不该客气。”

陈氏听了两人的话,想起玉格还领了差事,又担心起来,“这天日,咱们这里都热成这样了,那南边不得更热了?你带两个人够使唤吗?要不再多带几个?我身边……”

陈氏又絮叨起来,不过她能这样絮叨,也说明如今的日子过得不错不是。

玉格陪了多尔济和陈氏吃过晚饭,便回了西四牌楼收拾行李,还有她的大铁,带它上路,正经要准备不少东西。

玉格嘴角带着笑,靠在车板上,悠悠闲闲的琢磨着。

另一边,赐婚的圣旨是一式两份的,还有一份便传到了静宁郡主处。

静宁郡主神色怯怯的,接过圣旨,人还有些怔愣。

不过,到底是能在曾经竞争最激烈的太子府获得独宠、一连生下四个子女的李佳氏的女儿,静宁郡主的模样身段,甚至是头发丝儿都无一处不美,这么怔愣着也美得叫人心生爱怜。

就像是纸糊的美人。

身旁弘皙福晋笑着轻轻推了推她,“快,收拾一下,去太后皇上那里谢恩去。”

“嗯,多谢嫂嫂。”静宁郡主的声音低低柔柔怯怯,她如今已是郡主之尊,嫁的又是深得圣眷的玉大人,却还是不敢与人对视。

弘皙福晋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心,这般的静宁虽说是嫁在了京中,可往后,这日子能过好吗。

低着头的静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瞧着自个儿怀里的圣旨,眸中的呆愣和暗藏的担忧恐惧一点点散去,欢喜一点点迸了出来,而后把圣旨悄悄的往怀里的方向凑了凑,嘴角也悄悄的勾了起来。

汗玛法真的给她赐婚了,她要嫁人了,她往后能一直活在阳光下了,这阳光真好,夏天真好,灿烂耀眼明媚。

汗玛法身边的梁公公和她说了,那位玉大人心善得很,不嫌弃她,只要她守住了自个儿的秘密,他就对她好,会敬着她。

她绝对不会说的,静宁郡主走着走着,脚步和心情一样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