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位于紫禁城西北隅,南北长足有一百零七米,东西宽七十八米,前后有三进院落,东西各有跨院,地方很不小,但对于理亲王一家来说也绝对不大。①

毕竟这咸安宫里,除了理亲王这个最大的主子外,还有理亲王福晋,还有大大小小的侧福晋、庶福晋、侍妾格格十余人,除此之外,还有其年幼的儿子女儿们,这些都是主子,都有各自伺候的奴才,哪里是一个三进院子能全部装下的。

这就是理亲王身为前太子的坏处了,他没有自个儿的府邸。

比如大阿哥虽然同样被幽禁,却是幽禁在自个儿的府邸里头,其王府占地数万平方米,里头是院子套院子,还有花园假山池塘,样样俱全,就是再纳几个侍妾,再生十几个儿女都能从容住下。

而有差不多同样多的家人奴仆的理亲王一家住在一个三进院子里头,就很有些逼仄。

此时已是酉时初,即下午五点左右,咸安宫里头,大门紧锁,只有一个仅能容食盒通过的砖洞,和团团包围守卫侍卫,除此之外针落可闻,一片死寂。

不过,当梁九功出现在咸安宫宫门前的时候,整个咸安宫像是霎时间活了过来,先是负责看守咸安宫的侍卫齐齐看了过来,而后便是负责此处警卫、负责监守理亲王隆科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再然后,消息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辐射开去。

毕竟是前太子,而且是有过废而再立的情况的前太子,而梁九功又是皇上跟前儿的人,太敏感了。

所以皇上好端端的找理亲王做什么。

细数最近要紧的朝事,就甘肃的地震和山东临朐旱情,甘肃处已经派了侍郎常泰和少卿陈汝咸前往赈灾,再来就是前尚书王鸿绪进明史列传二百八十卷的事儿,除此之外,近来最大的热闹,就是杨守敬弹劾玉格,而玉格又反弹劾的事儿。②

一众收到消息的人,把前朝后宫任何可能牵扯到理亲王的人事物,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也实在想不到任何有关理亲王的事儿。

要知道今年,连请立太子的折子都没人上呢,因为去年上折子的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众大臣都瞧出来了,皇上没有立太子的心思。

“难道是因为弘皙?”九阿哥道。

弘皙虽然是理亲王的二儿子,但理亲王长子早夭,他便相当于是理亲王的长子了,之前理亲王为太子时,皇上爱屋及乌,对弘皙也极是宠爱,任谁都瞧得出皇上对他寄予厚望。

后来太子被废被幽禁,可弘皙也一直是养在宫里,养在皇上身边的。

九阿哥点了点桌子道:“弘皙今年也有二十一了吧。”

十四阿哥道:“听说弘皙前儿读书还得了汗阿玛的赞赏。”

十阿哥看向八阿哥,八阿哥想了想摇头道:“弘皙,还是太小,读书。”

八阿哥说着又摇了摇头。

真正入朝做事便知,只会读书可没什么用处,皇位不是状元,汗阿玛不会因为谁最会读书最会写文章就把皇位传给谁,再退一步,就算他真想走文人的路子,那也早有一位比他走得更深更早了。

十四阿哥也笑了起来,“有三哥在,他若想凭借这个出头,难。”

八阿哥微微勾起唇角,正是如此。

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扬眉笑了起来。

八阿哥接着道:“再者,有明成祖舍子传孙的前车之鉴在,汗阿玛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八阿哥说着,笑容随意的转着扳指。

“那是因为什么?”十阿哥疑惑道:“最近这些个事儿,怎么一件比一件透着奇怪。”

他说的是玉格面临那样的情况居然平安无事的事儿。

八阿哥的笑容缓缓收起。

十四阿哥瞧明白了八阿哥所思,道:“弘皙和玉格倒是年纪相当。”

十阿哥瞪大了眼,“不会吧?弘皙和玉格?这哪儿跟哪儿?”

但,九阿哥也托着下巴琢磨起来,但仅仅一个功课不错,也确实不值得出动梁九功到咸安宫去。

“如今,还真就这么一件事能够解释得通的。”九阿哥最后表态道。

八阿哥、十四阿哥都沉默下来。

十阿哥的眉头深深拢起,“弘皙?就他?凭什么。”

十阿哥老大的不高兴,若是八哥,他勉强可以服气,可弘皙?弘皙虽说年纪相当,但也已经娶了嫡福晋了,再者,弘皙还没有入朝做事,他哪里知道玉格的好?

“他日弘皙当朝理政,只怕还得玉格指点他。”十阿哥不客气的说道。

十阿哥这一句倏地又叫八阿哥几个的神情放松开来。

八阿哥慢声笑道:“你说得对,汗阿玛不会把玉格指给弘皙,若不然,只怕我朝要再出一个武则天。”

十四阿哥也笑道:“八哥说的是,弘皙虽在小阿哥们里头算是拔尖的,但和玉格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一个二十一岁还在上书房读书,一个不过十九,已经在宦海里头沉浮三年了。”

听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如此说,十阿哥也笑了起来,又笑着纠正道:“她哪里是宦海沉浮,她明明是青云直上,就没沉下去过。”

八阿哥摇头笑了笑。

九阿哥道:“那问题又来了,汗阿玛派梁九功去咸安宫到底所为何事?”

一句话说得三人轻松的心情不复,比起弘皙,那咸安宫里头,真正叫人忌惮的还是那位汗阿玛亲自教养长大的废太子。

已经吃过教训的八阿哥敛了笑,垂眸慢声道:“汗阿玛心里还是惦记着二哥的。”

这事儿三人都知道,毕竟八阿哥利益受损,也是他们的利益受损。

九阿哥见几人的心情沉郁下来,眯起眼睛冷声道:“惦记,如今不也被圈禁起来了么。”

所以说,只要用足了心思去做,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就是汗阿玛也不能想如何就如何。”

若是一废而立,再废再立,如此反复无常,传出去,岂不叫天下百姓耻笑,皇上,尤其是明君,最是讲究身后名的。

“所以,梁九功到底是去咸安宫做什么呢?”八阿哥慢声道。

这事儿确实透着奇怪,比玉格平安无事之事更奇怪,那事儿,至少他们还有个大概的猜测,可这头……

无论是梁九功还是隆科多,他们都伸不进去手,所以也一点儿摸不着头脑。

十四阿哥道:“到底是宫里的事儿,又是梁九功和隆科多经的手,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先看看再说,免得再招来汗阿玛的不喜。”

总归汗阿玛若是真要在复立太子,多的是人反对。

八阿哥点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

他们这处是只能如此,但能从隆科多嘴里打听到消息的四阿哥又不一样,不过并不是便利,而是更大的困惑。

汗阿玛让梁九功从咸安宫里悄悄接走了一个人。

一个姑娘。

“没有说这个姑娘到底是谁?”

隆科多派来传话的随从摇了摇头,“回王爷的话,没说,隆大人说,从理亲王的侧福晋李佳氏的偏房里接出来的时候,好些咸安宫里头的下人都吓一跳,说不知道那屋子里还藏了这么个姑娘。”

四阿哥的眉头皱得更紧。

李佳氏屋子里藏着的姑娘,只能有三个身份,理亲王的侍妾、理亲王的女儿、李佳氏的丫鬟。

丫鬟没必要这样藏起来,所以是侍妾或者女儿?

四阿哥的眉头又慢慢松开。

若是侍妾,要么是这个侍妾本身的身份有古怪,要么就是理亲王纳这个侍妾的手段不光彩,不是什么大事儿。

若是女儿,那或许就是、生而有疾,有什么不能诉诸于口的残缺,所以没记到玉牒上头,或是记了,也只记了个早夭,而汗阿玛要拿她做和亲或是别的用途,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四阿哥想通之后,抬手打发了随从下去。

他没把这件事儿和玉格联系上,不过当放下这件事儿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玉格。

她,竟然是个女子。

四阿哥缓缓垂眸,唇角却渐渐扬起。

而被他想着的玉格,这一晚远没有他们过得丰富,在八阿哥和四阿哥等人前后脚走后,玉格便彻底的放松下来,先去到五姐儿家中看了一会儿五姐儿和小侄子,然后便回到自个儿院子赏、叶和笋。

春天啊,正是花草树木们抽新枝发强笋的时候,而傍晚的时候浇水最好。

次日一早,不出众人所料,杨守敬被参了个‘体无完肤’,似乎连他活着他呼吸都是错的,御史们各显神通,不仅参了他本人,连他的祖上、族亲的一丁点瑕疵都被放大开来,也都被定了一大通罪责。

杨守敬纵有百般说辞万般解释,但、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都是和他一般的御史,甚至都是比他更老练、资历更深、官阶更高的御史。

而且,皇上的心,明显也是偏的。

看着杨守敬颤巍巍的跪到地上,被摘了顶戴花翎,群臣们既丝毫不意外,又、很有些唏嘘。

上回,御史们这样齐心协力的弹劾一个人,好像也是因为玉大人。

不过那一次是利,是银子,是顺水人情,可这一次,就是她的威,她的势了。

这才过去多久。

也就半年,也就是去年皇上万寿恩科的时候,不过半年。

呼,皇上对玉大人的这份看重和偏袒真是叫人心惊,不管如何,往后对玉大人,他们都得慎重着些。

众大臣正这么想着,当日下午玉格就一封奏折又把金缕记里头的官员弹劾了个遍,最要紧的是,皇上留下了她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