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里,一众接到邀请的商家又是期待又是好奇。

他们作为和玉格合作过的商人,以及在西四牌楼有铺面的商家,可谓是亲眼看着玉格怎么一步步从一间门脸狭小的铺面做到如今的人,自然比别人更了解玉格,也比别人对玉格更有信心。

三姐儿和四姐儿也在其中,她们昨儿就到了台州,却也是今儿才见到玉格。

一看到玉格,两人的眼眶便是狠狠一酸。

才不过一个月,玉格两颊的肉就飞快的廋了下来,身形单薄的像是要撑不起衣裳,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此时的面色更因为长期疲劳和忙碌泛着一种苍白,这种苍白之下还隐隐带着血管的青,疲惫脆弱得像是整个人就要支离破碎了一般。

两人的心狠狠一痛,却见玉格瞧见她们,弯眸一笑。

三姐儿别开眼,用帕子狠狠的按住眼角,眼泪还是涌出来濡湿了手帕。

四姐儿掐紧了手心,才牵出一个笑容来回以一笑。

这是正经的商谈,不适合叙旧,尤其三姐儿和四姐儿作为女子、又是玉格的姐姐,身份敏感,参与这样正式的商会,更不能露出妇人姿态来。

但她们端方自持着稳住了,金掌柜几个看到玉格如此模样,却也是嘴唇张合数次,才道出一声七爷辛苦了。

“七爷也得珍重着自个儿。”这是西四牌楼百草堂的东家。

玉格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各位拨冗前来,诸位都算是玉格的自己人,玉格就不多说客套话了,诸位请坐。”

众人回身找着位置。

院子里布置得很是简陋,座位如同戏院里头一般密密麻麻的成排摆放着,只前后四张椅子中间才有一个高几摆着四盏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没有人挑剔,他们还有张椅子坐着,而身份最尊贵的玉大人却是站在前头的,她身旁只有一张桌子,上头不知摆放了什么物件儿,堆得极高,上头盖着块大红布。

想着玉格站着,他们坐着,众人一时之间都不好意思坐下。

玉格笑道:“我这些日子趴在案头的时辰太多,难得有机会能站一站,走动走动,诸位不用管我,坐吧,咱们要说的事需要不少时候。”

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复杂,四姐儿握了握三姐儿的手心,三姐儿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众人依次入座。

玉格走到前头道:“我知道诸位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生意叫我敢放话比金缕记的利还要大。”

玉格笑了笑,“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让诸位看看五星楼的全貌。”

众人神色微愕,五星楼?五星楼是何处?

“可是城外在建的工地?”

可是那一处他们昨儿才去瞧过,哪有什么楼,连最底下的一层都没完全建好呢。

玉格笑着点点头,揭开桌上的红布,之间桌上赫然是五栋大楼的小模型。

众人皆坐直身子伸长脖子努力看来。

玉格笑道:“诸位不用着急,先听我解说一二,稍后诸位可以自行上前细看。”

众人面前按捺住好奇。

玉格道:“这五栋楼,每一栋皆有百尺高,每一栋皆有十楼之多。”

金掌柜闻言没忍住动了动身子,伸直脖子问道:“七爷,真能建百尺高楼?十层楼?不是建在高台之上的?”

玉格点点头,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其实中国的古建筑虽矮,但古人并没有放弃对天空对高处的追求,不过和西方一味的用尖顶追求高度,以呈现出一种威严气派,而叫人仰望崇拜象征意义而言,古人更追求实用,他们要的是能把人送到高处的,真正实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可攀登的高楼,所以高台这样的东西便应运而生。①

高台,就是台基,即把建筑建造在一个高高的基座之上,秦始皇的琅琊台、汉武帝的柏梁台,以及紫禁城的三座大殿,便是如此。①

不过,“这五栋高楼皆是建在平地之上的。”

得了准话,金掌柜脸上的笑就露了出来,带着些迫不及待的兴奋道:“若真是如此,只这五栋楼就是天下独一份儿了,哈哈,独一份儿的东西,这生意还不好做?”

其余人闻言皆笑了起来,果然七爷出手不同凡响。

玉格笑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她继续说,“这楼目前来说,当然是独一份儿的,但是咱们那这楼到底有限,不可能外卖。”

啊?众人的神色闪过失望和着急,还有不少人隐隐把视线投向了三姐儿和四姐儿,尤其是红福记和金缕记的人,怎么回事儿,来前不是说他们能买一栋楼吗?

四姐儿笑着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三姐儿心情不佳的只看着玉格,没有转开视线。

他们来时,因着九阿哥的缘故还颇多推阻,如今见到有利可图又着急起来了?她看着厌气。

但还有更不自觉而叫人厌恶的存在,只见隆盛布庄的掌柜钱文道:“玉大人这楼,这样的百尺高楼,连京城里都没有,哪儿能建在这处,依我之见,不如在京城再建这么几栋高楼。”

钱文话落,便有许多人不悦的转头看向他。

都知道这楼是七爷特意建出来为台州吸引商家的,他让七爷在京城里建上这么几栋是什么意思?

但是在京城建高楼也确实更合他们的利益,无论台州如何,京城是永远不会变的政治和商业中心,所以虽然有好些人因为玉格如今憔悴的模样,和她前头说的话,对她的爱民之心极是敬佩,但也有不少人心动。

三姐儿恨恨的看了钱文一眼,攥紧了手帕,金掌柜和郭掌柜几个和玉格相熟的,也是皱起眉头,满面的怒容,旁的纵是心动的,因为玉格今儿提前见他们的特别照顾,也不好把赞同的情绪露到脸上来。

独独玉格一个,面带笑容的点头道:“可以,钱掌柜别着急,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儿,不止京城,广州府也行,劳你听我说完再说。”

钱掌柜眯了眯眼,旁的人则面面相觑,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广州府也行?这是什么意思?

玉格笑道:“方才我已经说了,咱们这楼是不外卖的,嗯,就是不帮着别人建楼,不过咱们卖材料。”

什么意思?怎么越听越听不明白了?

玉格笑道:“诸位难道就没有想过,建造这么高的楼,安全性问题是如何保障的?”

呃,这个术业有专攻,他们这里都是商,就是匠,那也是诸如衣裳、首饰、布料、瓷器、漆器、盐糖烟草这之类的匠,真没有建房子的。

不过都是聪明人,话到此处也终于回转过来玉格的话中之意。

“玉大人的意思是这建造的材料有别于如今的别的材料?”

玉格笑着点点头。

不少人抓着椅把的手当即一紧,那岂不是全新的东西、全新的市场,这里头的利、

难怪敢说能和金缕记相比!

钱文的神色一阵变幻,最后只沉默的捏着椅把坐在椅子里,虽然他极力克制自个儿的表情,但看向玉格的目光还是暗含着期待,呼吸也微微带着急促。

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笑他,因为他们正用更露骨更炙热的视线注视着玉格。

玉格莞尔勾唇,点头肯定了众人所想所求,“我请诸位过来,就是想和诸位一起做这、水泥的生意,我预备在台州城外北郊,建一个水泥厂。”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跟着七爷准没错,要不怎么说七爷是咱们西四牌楼的财神爷呢。”

众人都欢喜极了愉悦极了也满意极了,好话一箩筐的说。

玉格笑着补充道:“不过这水泥、为了保障咱们大家共同的利益,这方子和芙蓉记的方子是一样的,是不会对股东公布的。”

金掌柜笑着点点头,特别理解,“对,就该这样,不然若有、小人,偷偷拿了方子去私做这买卖,咱们这大好的局面不就没了吗?”

钱文眼底的喜意稍散,面色微沉,这金胖子方才看他一眼是什么意思。

众人哈哈笑着揭过了这一茬,钱文沉着脸,也不好再追究,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做贼心虚所以不打自招对号入座。

玉格也没有照顾他心情的打算,接着道:“除了高楼的安全性问题,还有一个,攀登费力的问题,”

金掌柜笑着道:“这算什么问题?七爷要是能建出三百尺高的楼,让我爬上去,我也求之不得呢。”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如此,百尺高楼,就得一步步登上去,登高望远才叫痛快。”

玉格笑着瞥了金掌柜因为坐着而显得格外凸出的肚腩,三百尺,三十楼?他只怕走到一半就腿软了。

“咱们这个毕竟是商贸大楼,不是佛塔,只求神拜佛表诚心的时候,才偶尔走一走,这是工人伙计还有客人们差不多日日都要来回几趟的,又是台阶,连车马也坐不得,这就是不便。”

闻言,众人的喜气稍散,也都认真的思索起来,确实是如此,若是真如此费力,那就是他们,大约也只瞧个新鲜就算了,不会日日登楼的。

郭掌柜道:“多安排些肩舆?”

玉格点点头,“可行,但是还不够,贵人客人们自然付得起这个价钱,但工人伙计们谁来抬上去?他们自个儿爬上去后,这一日可还能有力气好好儿做工?”

众人又皱眉思索起来,郝掌柜笑道:“七爷必定有主意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

众人的眉头也都松开看来。

玉格道:“我认为一个人登五楼高是还算合适的。”

玉格从模型里头取出了两栋楼,“诸位看,这两栋楼在第五层的地方有一个连廊将两栋楼连接起来,如此,就相当于五楼为一个平面。”

众人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便都落到了楼前的四个梯子上头,这楼梯竟是直通五楼的,这么高的楼梯,这得是天梯了吧。

玉格道:“这楼梯,我叫它扶梯。”

众人皆认真了神色,知道这必然又是一处关节。

玉格道:“之所以叫它扶梯,是因为人只需要站到上头扶住把手,这扶梯会自个儿带动着人上去。”

嘶!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神色震惊不已,这、自个儿带着人上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楼梯它活了不成?

这、这话要不是玉大人说的,他们能立马跳起来骂一句胡说八道,但、

但这偏偏是玉大人说的!

所以……是真的?!

金掌柜惊得喜得以超乎他身材的敏捷度原座跳了起来,“真的?”

玉格微微笑着点头。

在座的众人顿时轰然或大笑或议论,一个个再忍不住,皆和金掌柜一般冲到围到了玉格身前的桌子前。

玉格也笑着把自个儿手中拿着的模型放了回去,退开几步,走到外围的三姐儿和四姐儿身边。

“玉格。”

玉格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放心。”

三姐儿道:“都瘦了。”

四姐儿拿住她的手腕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呢,你看你这袖子上都沾上墨迹了。”

玉格避开众人,才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都忙。”

三姐儿和四姐儿闻言都静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只能嘱咐一句,“别太累了。”

四阿哥不知何时走到了后院,他看着玉格在众商家面前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明明她的神情语气可以说是一直温和有礼,但他却觉得她无比的耀眼而夺目,心情也随之激**。

而此时,看着她和她的两个姐姐站到一处,被她们捏捏手腕提提衣摆,嘘寒问暖着,她微微侧头的一个小小的哈欠,又叫他的心倏地柔软下来。

四阿哥看了好一会儿,越来越意识到他对她的、不正常。

但四阿哥什么也没做,只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又转身离去。

他也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