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看完后,面无表情的把信折了起来。

“七爷?”张满仓瞧着有些担心。

玉格摇了摇头,“无事,不过是。”

玉格低敛着眸子,把信放到匣子的最底层,“提醒我而已。”

“工地那处如何了?”

张满仓道:“地基都已经挖好了,如今在砌墙修建楼体了。”

张满仓说着看了玉格的神色一眼,七爷这阵子憔悴了不少,原本要建的厂房全部推翻重来,忙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七爷,七爷这阵子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在画图,还要留心着各处的消息,比他们累心得多。

但是问题还是有不少。

张满仓说着有些懊恼和难过,自个儿太没有用了些,“砖不太够用,水泥也不大够用,砖窑那边已经是日夜不停的在烧制了,但砖窑太小了,咱们的用量又大,加人也不够,长根说七爷您吩咐了,水泥的事儿暂时不能往外说,也就不好再新建一个砖窑,所以这进度就快不起来。”

玉格平淡的嗯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满仓见状,心里顿时安稳了些,可也更难受了。

每次他们觉得绝对没有办法的事儿,七爷都特别平静,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为此焦急一样,叫他们安心下来,可也、

可不是什么难事儿,为什么他们次次都要扰到七爷这处来。

“对了七爷,叶三明呢?”张满仓突然想起,好一阵子没见叶三明了,自个儿忙,长根也忙,七爷身边都没了人伺候,可是叶三明好像消失了一样,他在的时候,他们还能多个人一起商量事情。

玉格道:“他有别的事要忙。”

“哦。”张满仓没再多问。

玉格接着道:“你去四阿哥身边借一借铁保,然后把工地上的事儿交接给他。”

张满仓认真的听了记下。

玉格接着吩咐道:“然后你让人把府衙后院布置一下,二十五日的商会就在此处开了。”

张满仓点头应是。

“另外,把西四牌楼的商家和和咱们合作过的商家的帖子找出来,”这些个商人到了台州后,都给她送过拜帖,只是她一直没顾得上而已。

“请他们明日辰末到府衙里来。”

“是。”

“再把到了台州之后,捐粮食物资给台州灾民的商人名单拟一份给我,好了,先就这些,你去忙吧。”

“是。”张满仓告了退,便出去安排人先把后院布置起来,紧接着就去寻四阿哥借人。

借了人后,又要赶着把人带到工地上去把事情交接清楚,回来还要理这一阵子收到的拜帖,以及挨个安排人去通知他们明儿到府衙里来,完了,还得再根据最终的人数,调整后院的布置,落实明儿的茶水准备等等。

最后才是赶着拟捐了东西的商人名单,这一样,还得和四阿哥那边的人对一遍,至少也得明儿中午才能拟出头来。

过来台州的人没有一个是轻松的,但好在,这样的忙碌极能锻炼人,如今的张满仓和长根等人都比从前又干练了许多。

各客栈酒楼的商家听到玉格让人传来的信儿,是的,信儿,哪有功夫给他们写请帖呢。

从前合作过的商家和西四牌楼的人立即准备起来,与此同时,那些没接到邀请的也凑过来打听起消息来。

“玉大人说什么了?到底是什么生意?”

郭掌柜笑着摊手道:“方才县衙的人来传信儿,诸位不是都听见了吗,就说请咱们明日上午过去,可没透露到底是什么生意,我哪里知道。”

话虽这样说,但旁的人歪鼻子挤眼的就是不怎么信。

没透漏,你们一个个高兴成这样,不打算透露什么,怎么单单先请了你们过去,不请咱们一起过去,也就后日就是二十五日了,有什么不能等一日一起说的?

郭掌柜瞧出了各人的不对味也没有说破,只笑着拱手道:“各位抱歉了,七爷通知的时候太急,我得赶紧去准备明儿的伴礼了,失陪了,失陪了。”

郭掌柜团团作着揖退走,其余的人也客气的还礼,而待郭掌柜等人走后,其余的人各自坐定,心里头还是不是滋味。

有人道:“玉大人这么的、偏颇,他说的买卖,咱们还能做吗?”

然他说是这样说,屁股却稳稳的坐在凳子上,并没有走的意思。

但是这一句话也挑起了不少人心底的酸意,“西四牌楼可来了不少商家,其中还有两个是那位的亲姐姐,这一轮分过后,还有咱们的好处?”

这是京城来的商人的说法,至于两淮两浙的其它地方的商人担心得就更多了。

“若是按亲疏远近来分,那咱们也不必在这一处耽误时候了,除了玉大人的亲故,还有京城的那么多商家,咱们这些人,不知要排到哪里去。”

然话是这么说的,他人也没动。

主要是来都来了,不看一看到底是做什么,心里头总是不得劲儿,所以他们这话不过口头上抱怨一二而已。

但也有人很认真的当了真。

“要我说,咱们要做夷商的生意还不如到广州去,不过一千两银子的行费便能加入公行,一应规矩的生意都是现成的,做熟了的,不比这里好多了?”

“那工地咱们也去看过了,虽然不小,可就那么一处,哪儿比得上广州府一府的繁华热闹,还有那路,啧,小而荒且不说,颠得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那路边还有蛇!还有那海边,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停的那些个小渔船哦,离它们八丈远都能闻到腥臭气。”

“仓库,仓库也没有建好,咱们住在这城里,这还是台州最好的客栈了吧,啧,还不如我家小厮在广州住吃得好住得好,唉,反正我是后悔了,不该人云亦云的跟着跑过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旁的人呵呵笑着,反倒不怎么应话了。

是,广州只要一千两银子就能加入洋行,但是加入之后,要守别人定下的规矩,大头又都被上头的行主拿了去,他们纵然有利,可同台州比起来……

台州的商行还没有完全成型,一千两银子,不客气的说,他们能买下小半条街,而且加入得又早,这规矩可就是他们定来别人遵守的了。

无利不起早虽说是个贬义词,但、却也几乎是所有商家的行事准则,为此,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们还是知晓的。

而先前那人还在真情实意的抱怨着后悔着,不该来这一处。

一二十来岁的华服男子笑着翘起脚道:“嘿嘿,我原本也打算走了。”

先前那人颇为投契而动容的看了过来,却见男子笑得吊儿郎当的接着道:“不过听了你的话,我又决定我一定要留下来,怎么也得等二十五日参加了商会后再说。”

先前那人的面皮一僵,原本寻到知己同好的表情尬在脸上,上不上下不下,好些商人都瞧得忍俊不禁。

男子一点儿没觉着自个儿得罪了人,还大咧咧的笑道:“你言谈之中对广州府的事儿熟都很,你是广州府洋行的人?怕台州抢了你们广州的生意所以特意来捣乱的?”

这男子的长相极是不错,浓眉星目,肤色白皙,下颌线明显,而两腮又带着些肉,很讨喜,也很有年轻人的朝气,但偏偏表情太过夸张,举止也随意,说话又透着股流里流气的调调,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生生坏了他英俊的五官和身上的贵气,不过他眼底流转着的机灵和生气,还是很招、招他没有得罪的人的喜欢。

葛老就碰了碰身旁的人小声问道:“这位公子是哪一位?”

身旁之人回道:“是江苏丰县过来的盐商,叫李卫,李又玠,听说如今还没有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是听说这处有热闹,所以跟着过来凑热闹的。”

葛老笑着点点头,“这孩子倒是有趣。”

李卫并不知道自个儿的名字已经传开,还高翘着脚一点一点的笑道:“嘿嘿,原本爷也觉得这台州看起来实在不如何,好些百姓连官话都听不明白,不过,你们堂堂广州府的商行都这么把台州当回事儿了,那这通商口岸、这台州、这玉大人,嘿嘿,爷没有来错。”

先前说话那人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尤其好些原本就不想走,不过随口抱怨两句的人,皆顺着李卫的话应和起来,又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他们都下了台,倒独留他一人被架在高处。

先前说话那人摔袖怒道:“哼,我是北边的粮商,可不是广州府洋行的人,不过咱们行商要走南闯北,知道的消息自然不少,同你这。”

先前说话那人嘴角带上丝轻鄙,极缓慢的上下打量了李卫一眼,“老夫没有公子的好福气,只在家靠爹娘养着就能锦衣玉食。”

这是讽刺李卫游手好闲,是以见识短浅。

李卫也不生气,只笑眯眯的提醒道:“这位、叔?天色可不早了,您要不要赶赶紧去打点行装,可别耽误了您走南闯北的吆喝买卖呀。”

这是回敬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货郎。

先前说话那人的脸拉了下来,“老夫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还轮不到你来多言。”

李卫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又对着先前说话那人掸了掸指甲,眉眼一弯,笑道:“是轮不到我多说什么,不过,嘿嘿,晚辈是担心,你明儿要是听到了什么信儿又舍不得走了,到时候。”

李卫拖长声音拍了拍自个儿的脸蛋,“这得多挂不住啊。”

“你!”先前说话之人咬牙切齿的怒目点着他,点了好半天,却还是没说出个离开的具体时候。

李卫肩膀一耸,又嘿嘿的笑了起来。

旁边的人瞧够了热闹,也终于开始劝和,“好了好了,都是来寻机会的,以后说不定还是一个商行的伙伴,也不要太伤了和气。”

“对对对,都是为了生意,各退一步,和气生财为是。”

李卫笑着耸耸肩,一副我都可以的模样,那粮商却是面色难看,恼怒的一甩袖转身走了。

大堂里的其余商人也没待多久,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都是来寻机会的,所以一有空闲就会相携着各处去看看,试图能看出些苗头来。

只有李卫,吃过饭就悠悠的甩着手回房了,还撇嘴嘀咕道:“这台州真是没意思,爷才是真想走。”

那爷怎么不走?李卫的小厮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还是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

只是他吞回肚子,李卫也瞧出来了,瞥着他哼哼道:“这玉大人明显是想从这些商人的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赈济台州的灾民,这商人自然是来得越多越好,咱们走了、哼,咱们要是走了,只怕就有人拿咱们做文章,鼓动其余人跟着走了,那这台州的灾民怎么办?”

小厮笑着奉承道:“爷真是心善。”

李卫牵起被子硬挺挺的躺到**,又捶床哀嚎道:“唉,无聊啊。”

外头到处都是灾民,怎么会有那么多灾民,唉,他出门去,连眼睛都没有个落脚地儿,日日待在客栈里头,心里也憋闷得慌,李卫烦恼的蹬了蹬腿。

李卫大约是太过无聊,次日一早又去追着那北边的粮商催促道:“欸诶诶,这位叔怎么还没走,赶紧的呀,今儿早点出发,晚上正好能到一处驿站休息。”

北方的粮商切齿怒道:“老夫走不走干卿底事?”

李卫惋惜的挠了挠手背叹道:“唉,我还想着大家都走了,这一处的生意要的本钱就能少些呢。”

北边的粮商嘴角鄙夷的勾起一点皮肉,“你做梦!”

北边的粮商说罢转身离去,和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人说话,简直有失身份,但走出两步又觉出不对。

北边的粮商回头望了一眼,李卫已经自来熟的坐到别桌去了,极其明显的劝着人赶紧走,眼里的算盘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北边的粮商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自个儿被他算计利用了,但也没听说玉大人和盐商有关系,李家虽是盐商,虽是富,可不说和玉大人身份上头差距甚远,只一个远在京城,一个远在江南,就搭不上话。

北边的粮商暂时放下心头的疑虑,低头看看自个儿手腕上的手表,又抬头瞧瞧外头的天色,到底要做什么生意,等他们回来就能知道了。

这一日,所有商家都没有乱走,皆在各自投宿的酒楼客栈的大堂等着去面见玉大人的商家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