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夕,因为中秋佳节,因为暑气已过,也因为中秋佳节后即将开始的大选,康熙准备启程回京,玉格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按说久出而归,众人或多或少应是有些喜气的,但是在江浙的台州和常山还是没有下雨的情况下,在蜀州那边刚刚地震不久、正在赈灾的情况下,安徽五河那边又传来旱情,如此接二连三的天灾,康熙的心情不悦,整个回京队伍的气氛就很是沉闷。

玉格也不敢借着让十阿哥教骑马的由头,裹着十阿哥到处去玩,安分的待在队伍之中。

这刚一安分,四阿哥就寻了过来。

四阿哥走到玉格身边,负手看向远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道:“你这些日子和老十他们玩得挺好。”

“回王爷的话,”他来得这么快,可不如他此时表现的那样不在意。

玉格恭敬小心的回着话,“奴才的骑射功夫太差,十爷看不下去,这不这回还连累了十爷一块受了罚,奴才和十爷刚犯了错,不敢往皇上跟前儿凑,怕惹他生气,又想着知耻而后勇、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想着背后下苦工好好儿练一练,兴许明年就能、过得去了。”

玉格含糊着带过最后几个字。

四阿哥却听得清楚,微蹙眉头,回头看她,这么日日下苦工的,只求一个‘过得去’?

玉格讪讪的笑着,眼神躲闪。

心虚成这样。

四阿哥突然想起她去年在围场挖蚯蚓钓鱼的事情,初初听闻时,因为太过荒唐,他还以为她是在藏拙,但如今看来,因为骑射不好,连鸟铳都大着胆子动用了,大约是真的寸有所短。

四阿哥收回视线,淡声道:“你的长处不在这上头。”

四阿哥的语气虽然冷淡,但并没有嘲讽或鄙视的意思,反而带着种‘这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你不必在意’的开解意味。

玉格微微有些诧异,他是在、安慰她?

“呃,是,王爷说得、是,”玉格点头笑道:“其实奴才最会种花,种一些小水果也成,嗯,养猫养狗也不错,还有养熊,其实不单是棕熊,蜀州那边黑白色的花熊奴才也很喜欢,就是太喜欢了,怕养不好。”

“咳,这个最字吧,不是和别人比,是和奴才自个儿比呢,奴才觉得一个人擅长什么,不是和人比的,因为天下的人那么多,根本比不过来,要非要比出个一二三来,那得下苦功夫,那可太累了,奴才不喜欢,所以、呃,这个擅长吧得和自个儿比,比起读书做文章和骑马狩猎来,奴才是真擅长种花种菜,养猫养狗。”

四阿哥眼底闪过几分笑意,心中原本暗藏的一些不虞,奇异般的在玉格东一句西一句、越扯越远的话里,一点点的被扯没了。

不过四阿哥不是十阿哥,不会顺着她的话被她一路带着跑远,他回头看向她,“你的长处也不在种花和养畜生上头,这不过是你自个儿闲来无事的消遣。”

玉格呵呵笑着不赞同也不反驳。

四阿哥一句话说回正事儿,“江浙那边的灾情,你怎么看。”

怎么看?玉格的面上带出了些疑惑,“回爷的话,这事儿有皇上做主呢,哪里轮得到奴才怎么看。”

四阿哥问话说事,基本不给人打马虎眼的机会,他看着玉格径直道:“江浙的台州和常山已有三个月没有下雨,大旱之后本就易生疫病,更何况江浙此次这般严重的旱情,时至今日,已经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若再不派一个得力的官员过去主持大局,只怕会发生□□,到时灾情、疫病、民乱,三者相交之下,江浙不知会成何种局面,尤其疫病,只怕还会殃及周边。”

玉格看着四阿哥,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但四阿哥同八阿哥也有不同,只意会是行不通的,他要明确的回答。

“我向汗阿玛举荐了你去,你意下如何?”

若是别的事,玉格可能会推拒,但这样的事……

玉格稍稍正色道:“若是皇上命奴才前去,奴才自是义不容辞。”

四阿哥点了点头,又转回头看向远方,淡声道:“你放心,我会向汗阿玛请命,与你同去。”

玉格愣怔着没有反应过来,而四阿哥说完,便抬脚走了。

看着四阿哥离去的背影,玉格微微蹙眉,他与她同去她有什么好放心的,除非……

玉格的眉头皱得更紧,除非江浙的灾情或、疫情已经开始不可控了。

唉,玉格重重的叹了口气,尤其抬头看见日光明媚,低头看到眼前的车马华丽、行仗威仪,人人玉食锦衣、姿态从容,唉,这清朝的盛世,永远只是一小拨人的盛世。

一口气还没有叹完,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十阿哥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把玉格吓了一跳。

十阿哥还若无所觉,冲着四阿哥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奇怪道:“四哥和你说什么了?怎么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玉格转过身先请安,“奴才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

十四阿哥笑着点点头。

“免了免了,”哪怕玉格已经请的是简易版的安,十阿哥还是着急的催促道:“到底怎么了?”

九阿哥抬眸看了过来,显然也很关注四阿哥同她说了什么。

玉格道:“雍亲王同奴才说,江浙的灾情严重,有意举荐奴才过去赈灾。”

玉格话音落下,十阿哥便皱起眉头,“你不还正管着金缕记的一摊事儿吗,哪儿有工夫跑到江浙去赈灾。”

十四阿哥也不赞同道:“而且江浙的旱情已有三月有余,形势只怕不好得很,你、过去,恐怕不太安全。”

九阿哥道:“然后呢,你怎么回的?”

玉格道:“回九爷的话,王爷说完就问奴才愿不愿意去,奴才说只要皇上吩咐,那奴才义不容辞。”

“什么义不容辞愿不愿意,”十阿哥嗤道:“你也是傻,只要汗阿玛吩咐了,那还能由得你不去的?你真是。”

“嗐,”十阿哥有些着急而恼怒起来,“他过来问这一句,也实在是太虚伪了些,不就是看不得你同咱们走得近么,呵,他的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

“老十!”九阿哥喝止道。

“怎么了,”十阿哥回头吼回去道:“玉格又不是外人。”

九阿哥眯着眼睛看着十阿哥。

玉格傻笑着装作没听懂。

十四阿哥笑道:“好了,这会儿说这些还太早了。”

十四阿哥这话一语双关,九阿哥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看向十阿哥的眼神,十阿哥则认真的看向十四阿哥,听他后头的话。

十四阿哥道:“虽说他举荐了,可汗阿玛也不一定能应允,正如十哥所言,金缕记那边暂时离不得玉格。”

“那就好,”十阿哥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转头对玉格道:“你放心,他能举荐,咱们也能举荐,咱们另外推一个人去,嗐,这赈灾的事儿吧,从前。”

十阿哥看着玉格,嘴边的话突然卡住,该怎么说,从前、在没她赈灾之前,还算得上是好差事,但从她之后,就、

“那个,”十阿哥轻咳一声,转了话,“总之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去的,江浙和河北可不同,河北就在京城跟前儿,纵然有什么,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可江浙、江浙离咱们远且不说,还有不少人惦记着前明呢。”

十四阿哥点头道:“正是如此,灾情之下又最易发生民乱,你还是小心为上。”

同十阿哥不同,十四阿哥已经从玉格的话里品出了玉格是真心愿意去的意思,所以他的话里更多的是劝,而不同与十阿哥的只是解释。

玉格微微笑着郑重施礼道:“玉格多谢几位爷关心,但是,这些事儿,总得有人做,奴才虽然没有什么大志向,可既然做了官,那个父母官嘛,总不能因为危险,就置自个儿的孩子不顾。”

“父母官?”十阿哥跳脚道:“什么父母官,父母官说的是州县官,你这都差了多少层了?”

玉格笑着摊手道:“那祖父祖母也不好不管自个儿的孙子孙女不是。”

十阿哥板着脸要怒的,听她这话又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你真是不知道厉害。”

玉格笑吟吟的看着他。

十四阿哥瞧着,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不过却没放弃让玉格别去江浙的打算,只想着后头再慢慢劝。

十阿哥也是如此,想着回去找八哥想法子。

独独九阿哥站在一旁凉飕飕的道:“依我之见,老四这回的举荐十有八九能成。”

十阿哥瞪着眼看向他,怎么可能。

十四阿哥微微蹙眉。

九阿哥挑着眉瞥了一眼十阿哥,用下巴点了点玉格,凉凉的道:“他上回赈灾之后,这之后但凡领了赈灾差事的大臣你们也瞧见了,去之前被骂,回来之后还是要被骂,好好的肥差,成了、烫手的山芋。”

“若是这回,他办砸了,”九阿哥挑了挑眉笑道:“这山芋可就又是肥肉了。”

十阿哥皱眉道:“什么意思?”

九阿哥轻嗤一声,并不解释。

玉格心底微沉,看来这一回难做的不仅是灾情疫情以及民乱,而是会有许多人会想法子让她的差事办砸,这不是人缘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她妨碍了太多人的利益。

十四阿哥皱眉道:“如此,那他就更不能去了。”

九阿哥摊手,吊儿郎当的一耸肩,“那谁知道呢,何况他自个儿不是也愿意去吗。”

十阿哥转头对玉格道:“你去和汗阿玛说,就说金缕记的事儿多得走不开,反正你那金缕记一直锁着大门,有事儿没事儿外头的人也不知道。”

十四阿哥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去,我们会尽力为你周旋。”

十阿哥连连点头。

九阿哥看看十四阿哥又看看十阿哥,觉得这两人真是被玉格下了药了,怎么就我们了,他答应了吗?八哥答应了吗?

想到八哥,九阿哥的视线扫过玉格的腕间,那一处带着一块极普通的手表,不是七夕的眷侣表,九阿哥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八哥前头问他借了一万两银子。

呵。

九阿哥看着玉格,颇有一种比干看妲己的微妙感觉。

考虑到别的大臣有极大可能会使绊子,玉格还真不好说自个儿想去了,她表现得越有信心,只怕他们的动作会越多。

于是干脆一推四五六,行缓兵之计,“嗯,玉格先谢过各位爷的好意,先看皇上如何吩咐吧,朝里头能干的大臣那么多,也不一定会派奴才去。”

一路从热河行宫回到京城,康熙也没定下来去赈灾的人选,虽然举荐玉格的人不少,但正如他们所想,金缕记的事儿,康熙还真不放心交给别人。

赈灾,只要给银子给粮食,谁都能做下来,但往回挣银子,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一个能替代玉格的人。

这边康熙有各样政事一大堆要处理,另一边玉格回京后也不得闲。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九月的时候,各地的铺面就得铺开了,厂里头要准备出足够多的货物且不必说,还有天下各州府城镇的铺面要挑选、各铺面负责的人要定下来,往各地运送货物的路线安排,沿途的库房租用、车马人手安排,等等一系列事。

以及十月毛线上市时的新品准备,以及毛线编织方法的宣传推广,总之,玉格要忙的事也是一张单子列不完的。

而且,“皇上可能会派我去江浙赈灾。”

崔先生皱起眉头,“怎么会?七爷这处已经忙得转不开了。”

玉格道:“因为我去赈灾,是、几乎是对所有大臣有利的一件事儿。”

尤其是办砸,大家都一样烂了,那以后赈灾就没有压力了。

崔先生略一沉吟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先是叹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而后又道:“这事儿也不一定,金缕记这处皇上可不一定能舍得,再看吧,咱们做好要去的准备就行,到时候去也可,不去也可。”

玉格点点头,看着崔先生的叠了两层的眼袋,嘱咐道:“明儿就是中秋了,先生今日别忙得太晚,明儿咱们还要回棺材胡同吃团圆饭呢。”

不知是因为过节,还是因为回家,总归听到玉格这样说,崔先生的脸上露出些真切的笑来,整个人瞧着都精神了许多。

“七爷今儿也早点儿歇着,从承德回来后,七爷也没怎么好好歇过。”

玉格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