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柱几个的为难,玉格毫不知情,此时她还在京城主持着第一次出售猩猩毡的事儿。

内务府在不少地方都设有仓库,尤其是南边的通商港口,从年后至今,小半年的时间,虽然康熙已经知道金缕记就能做出猩猩毡来,但底下的人并不怎么知道,所以哪怕康熙下了令要少收购猩猩毡,但遇到花纹别致的精品得收一收吧,人家自个儿贡上来的得收下吧。

因此,从年后至今,小半年的时间里,内务府又多了不少猩猩毡。

而消息灵通的商人们见内务府照旧收着猩猩毡,又见玉格那处没什么动静,也就慢慢的不把玉格的话放在心里了。

玉格原本还打算第一次少出一些,然后慢慢加量,尽量的让尽量多的商人们有时间缓冲、有时间适应,但现在、

玉格花了三四天的工夫把各个库房的品类数量全部看了一遍,又花了三四天的工夫亲自到京城及京城附近的库房查看了一遍。

好些东西虽然在清单上是同一个名字,但品质也是有好有坏的。

先出手好的还是先出手品质差一些的。

敢做精品猩猩毡生意的,必定家财不俗,纵然、也经受得住;做次品的,若是一下子打击太大,没准儿就得折到里头去。

但不对不是,不能这么论,这猩猩毡在如今就是一样奢侈品,哪怕是做次品的,那也不是一般商家能做得起的。

玉格花了几日工夫到京城和通州卖猩猩毡的商铺走了一遭,又暗访了一些南边过来的商船上的船夫和力夫,最后定了五折出售内务府各大库房的猩猩毡、哆罗呢和羽缎。

这几样是天冷的时候常用的面料,但如今正是天热的时候,宫里又在准备着要去塞外避暑了。

这般反季节销售,料想各个小商家手里应该没有积压太多余货。

当然若有还是不听劝,想趁着如今‘便宜’的时候买进的,那她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至于品质,留猩猩毡、哆啰呢和羽缎的所有精品,以供今冬宫里头的用度,如此,纵然金缕记今年做的猩猩毡不能叫宫里满意,也不会委屈了宫里的贵人们,而余下的,全部出售。

康熙看完玉格呈上的折子,蹙眉道:“且不说这么大数量的猩猩毡等物能不能顺利卖出去,就是能卖出去、你这样先放了消息,又这样分三次卖出,不就是为了减少对商人们的影响么?”

康熙点了点折子,“你这样,除上品精品外全部出售,这么大的数量,恐怕比市面上现有的加起来还多,你这是直接把价格拉下来一半,给定死了。”

玉格解释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原本也想着把猩猩毡、哆罗呢、羽缎、羽纱还有哔叽缎、番紦,各样挑一些出来卖,按市面上的价格卖,先卖五分之一,等七月放五分之二,十一月放五分之三,这样慢慢加量,慢慢的把价格降下来,但是。”

玉格苦着脸发愁道:“商人们大约并没有把奴才放出去的消息听进去,还是照样的买着卖着,奴才也是没有法子了,只好这么的强硬的把价格先拉下一半来,这么的价格降一半,商人们虽说会亏些,但也不会亏得太惨,毕竟是反季节的布料,只盼望他们知了教训,能别再囤积这类布料就好。”

康熙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允了。

玉格又接着汇报金缕记的进展。

“举子们很是适应金缕记的工作,山东招过来的灾民也已经全部安置妥当,金缕记目前已经入库了九十万斤羊毛,六月初,奴才会在厂里头开一个大会,把毛线的事情在厂里头公布,而后会全速进行毛线的生产,行政部和运营部的保密制度会更严密一个等级……”

康熙听完了玉格的汇报,又挑了一些自个儿不甚明白的细处问了,见玉格都答得清楚分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你就在京里主持金缕记的一应事务,这次出塞朕就不带你了。”

“嗻。”玉格笑着应道。

康熙捡起一旁炕桌上的关于出售内务府猩猩毡等物的折子,垂眸想了片刻,道:“金缕记的事儿既然要保密,你也不好常进常去,这事儿就交给八贝勒吧。”

玉格略略愣了一瞬,也笑着点头应道:“嗻,奴才多谢皇上体谅。”

体谅?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也就她一个觉得不办差才是奖赏。

康熙心里又有那么些微妙的不是滋味了,瞥着玉格道:“你是高兴躲过了秋猎吧。”

啊?玉格用懵懂的大眼瞧着康熙,表示自个儿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康熙又哼了一声,道:“七夕过后,你那处也差不多都理顺了,朕在木兰围场等着你,若你的骑射还是没有长进,”康熙眯了眯眼,没有往下说。

但玉格缩着脖子,已经被很好的威胁到了。

康熙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让内侍把折子给玉格,道:“行了,下去吧,和八贝勒把此事交接清楚,你就回金缕记吧。”

玉格正要应声,康熙又想起了一件,“对了,你上回求的东西,礼部已经做好了,你一会儿自个儿拿回去。”

“嗻,奴才谢皇上恩典。”玉格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她脸上又绽出了满脸的笑容。

康熙瞧着也笑了起来,挥挥手打发了她退下。

玉格拿着折子又去内务府寻八阿哥,她争取一日就把这些事儿都处理完毕,而后回郊外的厂房去,若是回去的时候早,还能绕路去庄子上瞧瞧五姐儿。

玉格想着,嘴角带出些笑来,五姐儿怀了身孕,常旺日日盼着能生一个和她相似的儿子,若是女儿,就一定要像五姐儿。

玉格便这样带着笑,迎面撞上了四阿哥。

“奴才玉格给王爷请安,求王爷恕罪,奴才方才想着事情,所以一时没有瞧见王爷。”

虽然她没有撞到四阿哥身上去,但四阿哥走到这么近前了,她才发现才行礼,也是失了恭敬。

四阿哥抬了抬手,面上也看不出怪罪没怪罪,只背着手问道:“刚见了汗阿玛出来?”

“回王爷的话,是,”玉格回的比他问的还多,“奴才把内务府出售的猩猩毡等物的单子报给了皇上,皇上让奴才只管着金缕记的差事就行,所以让奴才把这折子交到内务府八贝勒那边去。”

四阿哥又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玉格愣了愣,他莫不是以为她是因为要去见八阿哥才笑的?

“回王爷的话,”玉格脸上带出了些不好意思和难掩的喜意,“奴才的五姐有身孕了,奴才想着若是能早点把事情和八贝勒交接清楚,奴才就能早点回去,就能绕路去看看奴才的五姐。”

四阿哥看了她片刻,点点头,视线越过她,远远的看向天边,又问,“前头诚亲王和你说了什么?”

玉格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她和别人说话,无论是谁总是要先扯几句闲话再说正事,气氛宽松,她也能顺着话题扯远,独独四阿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叫她根本没有法子打马虎眼。

虽然如此这般,谈话的效率高了,但这种质问犯人的方式,还是叫人很不舒服。

她哪里惹到他了?

“回王爷的话,”玉格掩下情绪,仍旧笑着回道:“前头金缕记的考试结果出来了,奴才怕他们觉着金缕记做的是从商的事儿,办事不尽心,又想着都是给朝廷当差办事的人,就向皇上求了个恩典,允金缕记录用的举子们跟在新科进士们后头游街,多少是个体面。”

“主持传胪和游街的事儿是归礼部管的,所以那日奴才和诚亲王就在外头碰上了,诚亲王问了几句金缕记考试的事儿,诚亲王大约和奴才一样,也怕举子们不用心,所以和奴才说,若是举子们在金缕记里好好当差做事,奴才可以择优举荐到诚亲王那处,随他一起修书。”

玉格回答得详细无比,这一位是未来的皇帝,纵然她不打算争什么从龙之功,也不打算在尘埃落定之前站队,但在一些无伤大雅的细处上头,她会竭力避免他的厌恶。

而且,玉格带着笑恭敬的垂着眸子,这么的言无不尽,本身也是一种表态了。

诚亲王提议的事儿,不是因为他人好,也不是因为他缺那些个举子使唤,而是想借着此事施恩于她,也施恩于金缕记的一众举子们,他们如今虽然不显,但开始办了差,谁又知道往后如何呢,同时接着金缕记的影响力,把他爱文重文的态度摆了出来,大约又能收拢不少文人的心。

这些事情玉格能想明白,但她也不愿意想得太明白,总归于她有益无害,总归她答不答应都住不得主,这事儿这恩典,诚亲王必然要先报了皇上恩准,若是皇上都恩准的事,哪里由得她说不,所以她答不答应不重要,想不想得明白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倒是四阿哥,大约能从此事中窥见三阿哥的几分心思。

四阿哥嗯了一声,垂眸看向她,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去忙吧。”

“嗻。”玉格笑着应下、告退。

内务府里八阿哥在,九阿哥也在。

玉格给两人请了安,刚站起身,九阿哥便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不容易啊,大忙人今儿特意来寻咱们来了。”

九阿哥说着往外头的日头看了一眼,又道:“说吧,玉大人有什么吩咐。”

玉格连忙告饶的笑着摆手道:“九爷真是,奴才哪里敢吩咐八爷和九爷,至于忙的事儿,唉,九爷还不知道奴才么。”

玉格的话里带出丝委屈和亲近,不过九阿哥是个毒舌的,这么几句话可应付不过他去。

九阿哥正欲说话,八阿哥笑着看向他,止了他后头的话,又笑着问玉格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先随口问了一句,八阿哥就笑着三言两语的替九阿哥转圜开,“你最近太忙,咱们都轻易见不着你,尤其是十弟,他和你亲近,日日念叨着你,把九弟念叨烦了,刚躲到我这儿,你就来了。”

玉格带着些憨气的真诚的遗憾道:“唉,奴才也想十爷。”

话刚出口又赶忙描补道:“还有八爷和九爷。”

八阿哥的眼里闪过一阵笑意。

九阿哥瞥着她凉凉的摆手道:“爷就不用了。”

“嘿嘿嘿。”玉格讨好的尴尬的笑了几声。

八阿哥瞧见她手里拿着折子,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玉格仿佛才刚想起来般,哦了一声,把折子双手奉到八阿哥面前,“这是五月内务府要出售的猩猩毡等物的单子,皇上让奴才把这事儿交接给您。”

八阿哥点点头打开了折子,九阿哥也起身走到八阿哥身边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八阿哥笑着合上折子,并没有说什么,而九阿哥却皱眉瞧着玉格,直直的问道:“这猩猩毡、这金缕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能不能给咱们透个瓷实话。”

玉格为难的把五官皱成一团,“回九爷的话,这个真不能说,暂时不能说。”

九阿哥眯眼道:“外头都说活财神玉大人这回失了算,那些个镇上的县上的铺子根本没法子挣银子,这一次玉大人要把财神爷的名头也赔进去了,这是外头人说的话,不过爷知道你,你除了往外送银子外,还真没有亏银子的时候,所以你那些个遍布天下的铺子,你又是个什么打算。”

玉格为难的苦着脸,“九爷、九爷怎么偏问奴才不能说的事儿。”

说完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忙瞪眼摆手道:“金缕记可不是奴才的铺子,是皇上和蒙古王爷们的铺子,奴才就是帮着管一管,可不是奴才的铺子。”

九阿哥对玉格拙劣的转移话题很是不悦,又接着问道:“爷问你不能说的事儿?”

九阿哥冷冷的哼笑了一声,“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是能和咱们说的事儿?有什么事儿是你主动和咱们说的?”

“不说从前八哥在马车上救了你一回的事情,”九阿哥看着玉格,指了指桌上的折子道:“你以为你这差事怎么做得这么容易?”

“你那金缕记的厂房,连下人伙计们都用上了琉璃窗,你以为这内务府的银子就这么好支?你要查要理猩猩毡的库存,要去各处清点,你一个想字,各处的清单就送到了你手里,各处的库房就都给你开了门,你以为你这差事它怎么就做得这么容易?”

玉格微张着嘴,完全无法反应也无法回答,只求助的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敛了笑,起身瞧着九阿哥道:“好了,你也别难为他。”

九阿哥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转开了身子。

八阿哥看向还有些委屈害怕的玉格,慢慢绕出桌子,走到玉格前头温声笑道:“好了,不能说就不说了,九弟也是觉着咱们关系亲近,才和你打听打听,不能说就算了。”

玉格抬起头,小嘴微瘪,眼里还闪着些水光,“其实都是生意上的事,只是生意上的事,只是涉及的利润太大,怕消息泄露出去,别人也来掺和,所以才不能提前说,就和农家乐差不多,真的就只是生意上的事儿。”

八阿哥温和的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信你。”

八阿哥如此温柔,玉格眼底的委屈却更浓了。

“好了好了。”八阿哥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怎么还这样,像个、孩子一样。”

玉格忙抬袖,胡乱了抹了抹眼睛,瞪大眼瞧着八阿哥,证明自个儿可没哭鼻子。

一旁的九阿哥没忍住抽了抽嘴角,难怪她能和老十玩到一起去。

八阿哥只带笑瞧了一眼自个儿因她抬手、而被她从她肩上抖落下来的手。

八阿哥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到身后,她的肩比看起来还要窄些,他一手就能轻易控住。

玉格道:“其实还有一句能说的,特别特别重要。”

九阿哥淡淡的瞥了过来。

“嗯,”八阿哥温和的应了一声,笑道:“你说。”

玉格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再做猩猩毡的买卖,若是喜欢,可以买一些来自用,但千万别指着它赚银子了。”

九阿哥收回视线瞧了八阿哥一眼,八阿哥微微笑着。

九阿哥终于正眼瞧向玉格,“你们研究出来做猩猩毡的法子了?”

玉格眨了眨眼,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眼神闪躲、含含糊糊的低声回道:“要挣大银子自然是新鲜的东西。”

九阿哥的眉尾抬起,又慢慢落下。

新鲜的东西……

不是猩猩毡,是比猩猩毡更好的、能取代猩猩毡的东西?

八阿哥适时的制止道:“好了,不能说就别再说了。”

说完又问玉格,“你过来就是专程送这个过来?还有什么旁的事没有?”

玉格的精神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笑着回道:“没有了,就这一件。”

八阿哥又笑着问道:“金缕记那边还忙不忙?”

玉格叹气点头道:“忙,人手找齐了,眼瞅着就要更忙了,奴才原本还想着今夏,带着奴才的五姐她们去固安县玩玩迷宫的,如今也腾不出空来了。”

八阿哥笑道:“你先好好办差,迷宫就在那里,明年也还有,你把差事办好了,明年咱们一块儿去,十弟也正想去,只是他今年要伴驾出塞,所以也去不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

八阿哥又关心了几句,“你在城外冰够不够用?”

玉格笑着回道:“多谢八爷关心,够用,城外没这么热,奴才也不爱动弹,人不动弹吧就也没那么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心静自然凉。”

八阿哥笑着点点头。

玉格寒暄完,往门外瞄了一眼,“那个,奴才还要回金缕记厂房去,那个,要是两位爷没什么别的吩咐的话,奴才就先告退了。”

“你等一等,”八阿哥指着玉格,转头看向九阿哥道:“我送一送他。”

九阿哥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走吧,”八阿哥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当先跨出了屋子。

玉格忙跟在他身后。

玉格以为八阿哥说要送她,是还有事要交待,或是要再拉近拉近关系,没想到一直送到了衙门外头、玉格的车前,八阿哥都没说什么。

玉格再次行礼告退,八阿哥点点头,张满仓打起车帘,玉格转身上车,突然觉着身后有一热源靠近,玉格的动作僵住。

八阿哥就着玉格背对他的弯腰的姿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不过,不管我有没有想错,你的亲事你最好早做打算。”

八阿哥说完便稍稍退开半步,一手托住她的胳膊笑道:“注意脚下。”

玉格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浓浓的困惑,不过也点头应了,还对着八阿哥施了一礼,“多谢八爷,就是那个,您说一声就行,不敢劳您搀扶,不然奴才要被御史弹劾狂妄自大了。”

她零御史弹劾的记录还想保持下去呢。

八阿哥笑着点点头,“路上小心。”

玉格又恭敬的告了一遍退,这才坐进马车,坐进马车后,又打开车窗对着八阿哥恭敬颔首,抬起头用眼神催促着八阿哥,像是要把八阿哥那一扶全部找补回来。

八阿哥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务府衙门。

目送八阿哥走了,张满仓问:“七爷,去礼部拿东西?”

玉格嗯了一声关上车窗。

马车哒哒的向礼部衙门驶去,玉格放松身子慢慢靠到车板上。

她的差事为什么都能办得这样顺利,她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因为无论是四阿哥还是八阿哥都在给她行方便啊。

但是她需要感恩、需要愧疚吗,他们帮她,不都是想着帮她能有利可图吗。

这本身只是一种投资行为罢了。

当你强大的时候、有用的时候,遇到的好人就会特别多。

诚亲王是,他们也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