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济旱灾这事儿可不好做,尤其还不给银子。”崔先生紧皱着眉头,“虽说只是四个不算大的县城,但这样的灾情,往年朝廷也至少要拨十万两银子。”

玉格沉吟片刻,摇头道:“十万两银子,但真正用到百姓头上的怕不到五万两银子。”

崔先生说不出什么意味的勾唇笑了一声,“七爷也太乐观了些,五万两银子,”崔先生摇了摇头,“能有三万两银子落到实处,就算上头的官员们清廉了。”

玉格沉默久久,突然明白了四阿哥把这差事这样指派给自己的用意,银子从她手里直接到百姓手里,省了中间不知道多少层贪污剥削。

“如此说来,咱们或许也要不了太多银子,先按五万两准备吧。”

崔先生道:“可是咱们如今账上可就五千余两银子了,这还是元宵时卖口脂套装攒下的,还有预先给到咱们这儿的新款预定费,这些统统加上,也就五千余两。”

他们的银钱虽然阔,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想到这一处,崔先生恼怒起来,“不说七爷送出去的礼、撒出去的银子,只去年七爷就给朝廷挣了五万两银子,如今又要五万两,这真是、这是要杀鸡取卵吗。”

“还有一件,”崔先生虽然恼怒,但也没忘了自个儿幕僚的差事,“这件事若七爷果真用五万两银子办下来了,倒是能救了四县百姓,只是七爷就要得罪不少人了。”

玉格看向他,“从前赈灾的官员们?”

崔先生点点头,“从明末到如今,各地灾害频发,是以曾经负责赈济的官员不知凡几,所以七爷若好好办下来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若是七爷也用上个十万两,”崔先生说着摇了摇头,“就是同样用十万两,效果如何,明眼人也是瞧得见的。”

不说十万两,就是只用五万两,同之前也必定大不相同。

“报假账?”崔先生刚说完又摇了摇头,“那过不去雍亲王那关。”

“七爷,”崔先生郑重道:“雍亲王这是在试您的本事,也是在试您的良心。”

“他这是要做什么?”

玉格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此举还有什么深意,只是,“这差事已经落到了咱们头上,雍亲王如此任命,皇上也必定是应允了的,所以,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至于本事、良心,玉格道:“先不用管别的,咱们就只管这件事,办好这件事就行。”

总之这事是自己领头,若有事也都是她一人的事,而她有事,不过回到自个儿原本的地方罢了,只要不牵连别人,倒真没什么好怕的。

至于五姐儿她们,有她的这份功劳在,康熙和雍正必定会多照顾几分。

崔先生笑着重重点头,“崔某果然没看错七爷。”

玉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有既不负良心,又能保全自身的法子。”

“什么?”崔先生正在铺纸,准备大致画一画四县的位置和离京城的距离。

玉格垂眸笑了起来,“那就是卷死他们。”

“什么?”崔先生提着笔愣愣的看过来,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玉格笑道:“本事和良心,总要先有了筹银子办好这事儿的本事,才能再选择要不要违背良心,所以只要咱们把前头一样做到极处,我想,就算后头有人嫉恨使绊子,咱们没违背良心,一心为公为民,又要这样的本事,皇上大约也舍不得咱们就这样折了。”

崔先生细品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这和卷死有什么关联处。”

玉格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先生继续吧。”

崔先生皱了皱眉,七爷总是突然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崔先生不愧是专产师爷的绍兴出身,三两下就在纸上画出标出了四县和京城的距离位置。

崔先生搁笔将画纸递给玉格,道:“我记得大致就是如此,固安、清苑、定州、井陉四县离京城由近到远,正好在朝西南方向的一条直线上,其中固安离京城大约一百二十里,清苑离固安二百四里左右,定州离清苑一百二十里左右,井陉离定州二百二十里左右。”

崔先生指着固安道:“这一处运送钱粮最便宜省事,但只怕定州、井陉的百姓赶不过来,饿死在路上,以往每次都有这样的事。”

“若是取居中的清苑和定州,”崔先生道:“押送粮草的马车一日最多走七八十里地,运送到清苑和定州最少也要五六日,不,不对,还得想想从哪一处买粮食,咱们这需要的量可不小,京城是没法子买到这样多的,那还得从别处调,这时候得重新算过。”

崔先生还在不知疲倦的算着路程和时间,舆图越画越大,玉格蹙了蹙眉头,这样的实务最是烦人,她还是喜欢只出主意就好。

“先生,先生!”

“嗯?”崔先生抬头看来。

玉格道:“我给先生两万两银子,从哪一处买粮食,能买多少粮食,怎么把粮食好好的运到四县,全由先生安排。”

崔先生瞪眼,“七爷可知道这里头要用多少关系?多少人手?若是有一处没打通关节,这两万两就得先被人剐下一层去。”

玉格点头,她当然知道,“我寻雍亲王要了几个名额,至于关系,走红福记的关系,隐着些、分散些也无妨,不用着急,慢慢收,我想想,清苑、定州、井陉三县先不用送多少粮食过去,给饥民们发一些,能让他们走到固安就行。”

“至于固安,”玉格道:“我想着开粥场,实在是治标不治本之策,得想法子让普通百姓手里有些余钱,如此才不至于一遇到什么灾害,就没了下顿,生生饿死。”

玉格眉头蹙得很紧,她虽然暂时没想到什么好生意,不过,“固安离京城只有一百二十里,若是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到了,只有固安有这个可能把京城的人吸引过去。”

玉格说着站起身,“先生先想想,和五姐儿一起商量商量,我也得想想,怎么先挣出这前头的两万两来,还有人手的问题。”

玉格说着,人已经走出了屋子。

崔先生愕然的看着她的背影,这么大的事,就他和五姑娘?七爷这心也太大了。

不过,唉,两万两银子,就这么几日的工夫,也是难为七爷了。

崔先生扬声叫了静远进来,吩咐他去请五姑娘,而后便埋头在纸上画着圈着合适的地方,又一一算着各处运粮所需的时间、人手。

时间是真紧迫,那是灾情,七爷一个钦差总不好三日都不动身。

另一边玉格想了想,打发满仓和长根去请大舅舅家的三表哥陈孝林、小舅舅家的表哥陈武泰,和五姐儿的未婚夫常旺过来。

不是不能问四阿哥要人,而是,不知道要来的是什么样的人,银钱的事,还是用自己的人更放心,顺带的也替他们谋个前程。

玉格这边吩咐完,就直接穿过二进院子,到了四姐儿的三进院子。

森森和林林热情的过来拱了拱她的腿表示欢迎,又转身爬树去了,那些个知了发出的声音,实在挑战它们的耳朵。

玉格笑了笑,心情松快了些。

屋子里头,四姐儿正在调制着一罐膏状物体,“这是什么?”

四姐儿转头看是她来了,笑道:“我最近看医书,看到了一些脂膏的方子,也问了庄子上的大夫,就想着自个儿调制一些来用,免得满院子的花开了,只能凋零落下,怪可惜的。”

四姐儿笑了笑,又道:“若是成了,还能摆到红福记去卖去。”

脂膏?那不就是面霜。

玉格心头有主意了,她想到一个利润极高的好生意。

“四姐,其实卖面脂,倒不如卖面膜。”

等玉格从四姐儿的院子里说完话出来,陈孝林、陈武泰和常旺已经都到了,不过是在一进院子里等着,二进院子的四间屋子,只有书房有一个门能进,那屋里头又有大铁在,所以除了玉格发话外,哪个也不敢进去和大铁抢地盘。

陈孝林和陈武泰隐秘好奇的打量着常旺,这位就是五姐儿要嫁的宗亲,果然是系黄带子的,姿态瞧着比他们自在多了。

玉格转进屋来,三人齐齐起身,互相见礼过后,玉格道:“今儿请三位过来是有一件事儿,我接了一件差事,身边缺些信得过的人……”

陈孝林一回家,父亲陈庆和大哥陈孝远、二哥陈孝峰便齐齐围了过来。

“玉格找你什么事儿?”

陈孝林笑道:“玉格接了赈济河北四县旱灾的差事,让我给他帮帮忙,暂为户部九品的笔帖式。”

“这真是。”陈庆几个觉得话不好听,没把话说完,不过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陈孝远锤了捶陈孝林的胸口,笑道:“你小子好运道,你可得好好干,不能丢了玉格的脸。”

陈孝林笑着连连点头。

陈孝峰道:“啧,才十八岁就当上了九品笔帖式,真是羡煞哥哥了。”

陈孝林笑道:“玉格是看哥哥们都补了缺了,要不,都轮不到我呢。”

“再说如今还只是虚职,得等差事办好了才能落到实处。”陈孝林这样说着,嘴角却大大的裂开。

陈庆点了点头,“嗯,就是要这样,不骄不躁,脚踏实地。”

说完,背着手转身回屋,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九品笔帖式,虽然也为儿子高兴,但心里总有些别扭。

另一边的陈威就要比他豁达多了,拍着儿子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好好干,嘿嘿,果然是一子悟道,九族升天,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干,把差事干好了,往后少不了你的前程。”

“是。”陈武泰笑着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