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是玉格家里过年期间最热闹的一日,因为她出嫁的姐姐们会在这一日带着夫君孩子回家过年。

虽然算上金姐儿,一共只有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四个,但携家带口,人数就十分可观了。

大姐儿和大姐夫马志祥成婚已有九年,膝下有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有八岁;二姐儿和二姐夫郭胜生有三个女儿,最大的也有六岁了;三姐儿和三姐夫喜塔腊·达穆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如今肚子里也正怀着一个;金姐儿和堂姐夫钟盛达生有一儿一女,如今也正怀着身孕。

再加上玉格家里的人,就得摆三桌才能全部坐下。

一大早,玉格还没睁眼,就听到住在隔壁的桂花婶,就带着丰年媳妇和满仓的媳妇大妮、女儿小香过来帮忙的声音。

接着是五姐儿给各人安排差事的声音,“桂花婶和大圆、大妮负责在灶房做菜,小香和小树先给她们三个帮忙,等客人们过来了,就到屋里头添茶倒水,石头和静远先跟桂花婶们一起去买菜搬东西,回来了就跟着玉格还有崔先生一起迎客,等客人们到了,就到灶房里头帮忙传菜摆菜。”

几人各自应了,玉格又翻了个身,放心的继续睡过去,有五姐儿在,真的很叫人安心。

直到辰末时分,即上午九点的样子,估摸着客人们快过来了,五姐儿才吩咐石头上来叫玉格起床。

玉格穿好衣服打开门,石头便端了热水进来供她洗漱,等玉格洗漱完下到一楼暖阁,几样垫肚子的点心已经摆在了炉子上头。

堂屋的大门处挂了一重棉布棉门帘,既挡风保暖,又方便进出;暖阁和堂屋之间放了一座屏风隔开,给了两处一个稍微私密的空间。

玉格扬唇笑了笑,和坐在暖阁里的多尔济和崔先生见礼过后,便坐下捡起一块点心慢慢吃了起来。

崔先生瞧着因为睡饱了显得格外精神的玉格上下打量了一眼,笑着感叹道:“五姑娘可真是能干,往后谁要能娶到五姑娘就有福了。”

玉格笑着极赞同的点头,她知道崔先生说的不是五姐儿照顾人的本事,而是安排人事物的本事。

多尔济也听得高兴,不过却谦虚道:“只是姑娘家心细而已。”

崔先生乐呵呵笑着,没有解释。

巳正时分,即上午十点左右,几家人陆续到来,玉格和崔先生一起到门前迎客,多尔济和陈氏坐在堂屋里,这两人是长辈,只等着小辈们过来请安。

一大群孩子磕头拜年说吉祥话,多尔济和陈氏笑得一脸慈祥,挨个给了红包。

玉格几个也没免得了破财,大人们一通散了红包后,几个大的孩子便带着小的孩子跑到院子里玩了。

大姐儿和二姐儿扶着陈氏到暖阁坐下,母女自在几个说体己话;堂屋里便只剩下多尔济、玉格、崔先生和四个姐夫,以及走动伺候的静远等人。

姐夫和岳父、小舅子到底隔了一层,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比暖阁里头要拘束客气得多。

尤其堂姐夫钟盛达,见完礼后,就像是锯嘴的葫芦,只坐在一旁垂目喝茶,听几人说话。

大姐夫马志祥则是亲近客气太过,几乎是把玉格也当成岳父一般敬着的,回忆回忆从前,处处表露对玉格的感激。

二姐夫郭胜粗中有细,看似大咧咧说话随意,但说的每句话都是恰到好处的表示赞同或应和之语,绝不多提多问旁的。

三姐夫喜塔腊·达穆噙着笑,眉目舒展,才是真正的自在,不过他说的话却是真正叫玉格自在不起来的一个。

“五妹妹今年十九了吧,你对她的婚事有什么打算没有?”

玉格带着些烦恼的笑着摊了摊手,“这话,前儿额娘刚问过,昨儿舅母和姨母她们也问了,今儿你又来问,这过年,难道除了这些事,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咱们一年里头好容易这么聚一回,三姐夫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

大姐夫马志祥笑着凑趣道:“你一年升了三级,都是正四品的大员了,咱们想关心也够不上啊。”

二姐夫郭胜呵呵笑着低头喝茶,玉格这话说得亲近,但说岳父和舅舅们不好?偏说岳母和舅母姨母们,把达穆和岳母、舅母姨母们放一块儿说,这话想想就有些不对味了,不过也可能是他多想了,但谨慎些总没差。

郭胜用茶杯占了嘴,好似突然发觉这茶格外香醇,闭目晃脑的回味起来。

喜塔腊·达穆笑着道:“不是我不关心你,正如大姐夫所言,你如今这样还有要咱们关心你的地方?”

喜塔腊·达穆接着道:“倒是五姐儿,正经年纪不小了,你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我这里倒有一户好人家,是我的同僚,也在雍亲王府上当差。”

雍亲王?玉格笑着用手摩挲着杯底,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雍亲王的意思。

“五姐儿的亲事我得慢慢看,这一时半会实在回不了你的话。”

喜塔腊·达穆笑着点点头,没有揪着此事不放,玉格略略放心了些,看来只是他自己的意思。

却不想,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

“还有一件事,三姐儿一想起就忧心得不行。”

玉格疑惑的抬眸看去,三姐儿一直在红福记里头做事,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她们说的?

喜塔腊·达穆道:“四妹和三姐儿同岁,如今虽然合离了,可也不过才二十二岁,难道往后就要这么自个儿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

玉格和崔先生对视一眼,心微微沉了下去,面上却笑着道:“再嫁从身,这是我们早就答应了三姐的,再说,怎么就是孤零零了,不还有我和阿玛额娘,还有诸位姐姐姐夫吗。”

喜塔腊·达穆笑呵呵的道:“也是,都不用算咱们,就是咱们都不管四妹,你也是会护着她的,你护姐姐的名声,咱们谁没有听过?哈哈,说到这个,若不是托你的福,我都娶不到三姐儿这样的贤妻。”

玉格的动作稍稍一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因为她,所以鄂尔泰才帮三姐儿和四姐儿说媒的事情,还是……更进一步,因为她,三姐儿和四姐儿落选的事情。

玉格只笑着没有回话。

喜塔腊·达穆又道:“明年,银姐儿也要参选了吧?”

一个“也”字,他说的果然是她献蜂窝煤,换三姐儿四姐儿落选的事情,玉格的心里再无侥幸。

纵然她可以把当初同鄂尔泰说的话再说一遍,但当初的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离康熙远了有十万八千里,这事儿没有捅到康熙面前的价值,康熙也不会在意,但如今的她是康熙的二等侍卫,这事儿只要透到康熙耳朵里,康熙就得多想,就会生出不悦不喜。

尤其她当初做得不够谨慎,六姐儿中选后她的反应,就是最大的漏洞。

只是雍亲王让喜塔腊·达穆透这话过来是什么意思,拉拢?警告?

她自认自个儿表现出来的模样,还没有重要到这个地步。

是试探吧,想要她主动投诚,或者问她的志向、倾向?

“是,明年银姐儿就十四了。”玉格笑着回道,好似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别的。

喜塔腊·达穆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玉格坐在喜塔腊·达穆对面,正是面朝屏风的一面,喜塔腊·达穆话音一落,玉格便感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身上,是金姐儿。

她正透过屏风的缝隙处,期盼请求的看着自己。

玉格垂眸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这哪儿是我能打算的事情?不过是看银姐儿自个儿的造化罢了。”

话音落,玉格感受到金姐儿的视线移开了去。

喜塔腊·达穆呵呵笑着,转了别的话题,“出了正月,眼瞅着就快到万寿节了,去年你送的寿礼‘金’艳得很,今年可想好送什么了没有?”

玉格道:“我这人除了有一点点不入流的挣钱的心思外,旁的真是什么也没有,所以今年也只能接着走‘金’艳的路子了,三姐夫说到这个,我也正发愁呢,唉,红福记虽然挣钱,可我也太会花钱,咱们账上一年到头的流水虽大,可盈余。”

玉格苦恼的叹了口气,“就一二千两的现银,唉,回回我急用银子的时候,五姐儿都要帮我各处凑钱去,这一二千两银子能买什么好东西?”

玉格说完,不待喜塔腊·达穆说话,又烦恼的摆手道:“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说完,瞧着喜塔腊·达穆笑道:“三姐夫也别只和我一人说话,瞧瞧都冷落了阿玛和大姐夫他们了。”

玉格转了话题,喜塔腊·达穆也笑着没再提这些事,只同多尔济几个说起别的闲话来,帮多尔济出着主意,到了庄子上要如何给幼童们教学。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了大年初二,又欢欢喜喜的送走了几家人。

瞧着没有什么不对,但五姐儿还是敏感的瞧出玉格心情不佳。

“怎么了?”

玉格抬头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没说,事情如何现在还说不好,她已经表明自个儿没什么本事,就连钱财也没有多的,都是现挣现用的。

“没什么,咱们好好挣银子吧。”

遇事不决就挣钱,再说,有一件喜塔腊·达穆没说错,她是得准备挣康熙寿礼的银子了。

心里不安,就更得多挣点儿银子存着。

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