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玫瑰不明白钱太太为什么这么激动:“是啊。”

钱太太脸颊通红, 又望向钱先生:“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井玫瑰忽然福至心灵:“不用脱衣服,只是让药力浸入你们的身体,穿上薄一点的衣服也没事。”

钱太太拍拍胸口, 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井玫瑰假装不知道她误会成什么了:“钱太太,供奉的宴席准备好了吗?”

钱太太飞快点头:“好了好了,随时都可以上菜。”

“那就上菜吧,你家平时供奉多少位祖宗,就摆多少碗筷酒杯。”

跟着又对钱先生道:“等我燃起纸钱,你亲自去倒酒, 记住, 倒酒的时候一定不能碰到桌椅。”

钱先生说自己记住了。

钱家的佣人还是不少,钱太太对此悄悄解释:“当年我大病一场, 后来没多久我老公就把公司实权都抓到手里了, 从那之后就一直请了人在家照顾我,可惜我肚子一直没动静。”

说到这儿,钱太太忽然道:“大师,难道我没怀孕是因为我先生他……”

井玫瑰看着走在前面脚步忽然放慢的钱先生, 动作极轻地点了下头,并用眼神示意钱太太小声说话。

钱太太也是刚才突然想到这件事, 才问起了井玫瑰,没想到无意中揭穿了丈夫的伤疤,并且这伤还是因为她来的, 她顿时愧疚交加,没有再随意闲谈了。

井玫瑰心情也放松下来, 因为应付钱太太比应付宋雨还吃力, 这位贵妇人比她母亲更娇气, 性格也更活泼外向一些。

宴席已经摆好,井玫瑰拿出买来的线香和香烛,见佣人们都投来好奇的眼光:“无关人士不要在此处逗留。”

钱太太便让佣人们都回自己的屋子,或是去外面院子里,总之不准在餐厅停留,没一会儿,场地迅速清空。

井玫瑰将放在和餐桌主席位相对的下席桌子边缘上,先点燃三根细长的白蜡烛,又拿出一沓厚厚的纸钱走到门口,放在玄关处地上燃起,口中念着接引先人的咒语,末了从地上燃烧的钱纸里拿出一半带火的,一边念咒,一边往餐厅这边走,最后放在餐桌前的地面。

不知哪里突然起了一阵冷风,餐厅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肃穆而冷凝,温度都好像一下子猛地下降了十几度。钱太太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背后起了一层鸡皮胳膊,忍不住悄悄往丈夫背后缩了缩。

井玫瑰又抽出三根粗粗的线香,在烛火上点燃,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没有了平时的淡然如水,气质跟换了个人似的,平白多了不少高高在上的庄严感,钱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又害怕又好奇。

只见井玫瑰后退一步,双手举着线香,面容严肃地开始陈情诉明:“钱家十六代列祖列宗在上——”

她问过钱太太,钱先生的父亲那一辈也都不在了,到他们这一代就是十七代。

“今有钱家后辈子嗣艰难,盖因先辈教子无方,以致钱家家风不正,兄弟相残,祸及子孙——”

刚说到这里,餐厅忽然起了一阵风,将井玫瑰放在桌子边备用的钱纸全部吹到地上,钱太太睁大了眼,捂着嘴倒吸好几口凉气,又往丈夫那边挤了挤。

钱先生神情不变,好似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般。

井玫瑰眉目不动,接着念:“余一小道,号曰枚归,钱家后辈机缘巧合之下,求助于我,特备佳肴美酒一桌,聊表孝敬,延请诸位列祖列宗享用,助我一臂之力,以保佑钱家运道兴隆、子孙绵延——”

说完,举着香火又拜了三拜,最后插在香炉中。

或许是女人第六感的直觉作祟。钱太太敏感地察觉到餐厅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清了,好像……餐桌上坐满了人似的。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下意识抓住丈夫的衣摆。

井玫瑰俯身将被风吹到地上的钱纸捡起来,本想只拣出三张来烧,不过看了看桌上坐的一圈的模糊“人影”,还是把整沓都点燃了,放在桌子边缘下方。

钱先生还记得她先前的叮嘱,见她说完了,想上前拿起酒瓶倒酒,却被井玫瑰肃然的眼风一扫,他立马定在原地。

倒不是井玫瑰的一个眼神有这么大的威力,刚才是她不记得说要先作揖了,现在纸钱燃起来了,他钱家的祖宗都吃上席了,人不能乱动桌上的东西,否则祖宗会“见怪”,要么让人拉肚子,要么让人大病一场,情急之下她只能打出一道元气定住他两秒。

“等等。”她轻声道。

钱先生心中惊骇不已,刚才一瞬间他忽然不能动了,这绝对不是错觉!

“钱家第十七代子孙钱聪、钱家妇郭氏小茹,向钱家列祖列宗叩首作揖。”

钱太太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紧张万分,偏头一看,丈夫竟在发呆,她赶紧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钱先生上前,想俯身鞠躬。

桌前三根烛火立即无风而动。

井玫瑰神色一紧:“跪下三叩首!”

钱太太看见三朵乱飘的烛火也是表情一变,咬了咬牙,顺着井玫瑰的话拉着丈夫一起跪下了。

规规矩矩叩了三个头,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烛火又恢复原貌。

井玫瑰心下略松,现在这个社会,许多地方都废除了跪拜祖宗的礼节,大多数人都是意思意思一下,稍微弯弯腰,拱手作个揖就完事了。

幸好钱太太是个聪明的,也幸亏钱先生疼老婆,不然前面的事都跟钱家老祖宗们商量好了,他们夫妻在这里却掉了链子,实在不划算。

“钱聪,倒酒。”

钱先生收起刚才不怎么在意的心思,小心翼翼走到桌边,一点儿一点儿将整桌杯子都倒满酒。

“好了,你们去客厅等着,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井玫瑰让他们先离开。

钱家太太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拉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的丈夫转头就走。

还说什么呢,他们夫妻俩刚才反应不够快,差点就得罪了钱家的列祖列宗,现在井大师不要他们待在那儿,肯定还有别的事,一向精明的丈夫怎么犯起糊涂来了?钱太太决定去客厅好好说说他。

俩人一走,餐桌上坐着的一圈人影,轮廓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最先说话的自然是年纪最大的那位,眼看着胡子头发全是白的:“你个小女娃子,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有本事让聪娃儿他婆娘生一个娃娃崽出来?”

语气和善是和善,就是乡音太重,井玫瑰听得一知半解。

看她神色懵懂,最年轻的那个叹了口气,用普通话将老祖宗问的问题给她转述了一遍,又叹了口气:“你刚才骂得对,是我没有教好钱聪,害得我们钱家都要绝后了。”

才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年纪再大一点儿的老头揪了耳朵:“你是在暗示你老子不会教儿子咯?我没教好你兄弟,让钱聪婆娘被他堂哥害得,四十多岁了还没生娃娃!”

钱聪他爸急忙否认:“爸,我可没这么说,您别揪我了,这小女娃看着呢!丢脸!”

“哼哼,你也知道丢脸,你没有这么说,你是这么想的!啥子叫我们钱家要绝后了!你大哥他家里不是生了四五个孙孙吗?你会不会说话?都死了这么多年还不会说话?”

钱聪他爸苦着脸:“您都说了,那是大哥的孙孙,又不是我的孙孙!”

井玫瑰听了几个来回,发现其实他们的话也不难懂。一群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爷爷配合一口可爱的土话,怎么听都趣味横生,她没忍住笑了笑。

“女娃娃,你笑啥子?问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让聪娃儿婆娘生崽,你为啥子不回答我咯?”

这次不用钱聪他爸“翻译”了。

“办法我是有,就是没那么大把握。”

好几个钱家祖宗老眼一瞪:“瞎搞!”

“乱来!”

“没有把握的事你也敢做?”

井玫瑰:“不是完全没有把握,就是需要向各位前辈们借一点力。”

钱聪他爷爷问:“你想要我们做啥子?”

“待会儿我让他们夫妻坐在院子里泡澡,用药力保住根本,再动手更改绑在他们身上的福运线,我要你们赐下福气罩住他们,以免我动手的那一刻他们被邪风入侵。”

最年长的老祖宗问:“改了对他们有啥子影响?”

“钱聪只剩一丁点精气神吊着了,他的福运都被输送到他夫人身上,线绑上了是解不开的,我只能调节一番,让福运回到一个平衡的状态,也就是说他们以后会福运共享。”

钱聪他爸和他爷爷都是老脸一喜。

年纪最大的老祖宗活着的时候,吃过的饭比他俩吃的盐还多,一听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是问你坏的影响!”

井玫瑰也毫无保留说出来:“他们两个的命也要绑到一起,不然不会成功。”

钱太太现在的福运毕竟还是来自他人身上,这么多年总有消耗,不会像自身自长的那般源源不断再生。如果不采取措施,等钱先生一死,她消耗完那点剩下的福运,又会重回汲取钱先生福运前的衰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