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死仇用伦理哏调侃,严世蕃除了牙齿咬碎、血压飙升,还能做什么?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

主要是旁边还有个值守仁寿宫门和迎和门的锦衣卫官,叫徐妙璟的,肯定会帮秦某人的。

天色已经临近黄昏,皇宫的宫门即将落锁,该出宫的必须要出宫了。

仁寿宫东南边就是无逸殿,乃是亲近大臣的直庐所在,而中间的道路通往迎和门。

严世蕃满腔窝火的走着,不经意间,望见无逸殿后墙的拐角处,站着一道苍老的身影,而且正担忧的注视着自己,这不是父亲严嵩又是谁?

难道父亲在外面站了一下午?

不知为何,严世蕃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泪水都差点直接流了出来。

原来严世蕃总是嫌弃父亲太软弱无能,在皇帝面前与秦德威争斗时总是落于下风,简直不像是个顶尖权臣。

今天进仁寿宫亲自体验过了,才知道父亲这些年有多么艰辛和不容易,终究还是自己年少轻狂不懂事了。

而且自己被秦德威指控“谎言欺君”却逃过几十廷杖,难道会是因为皇帝忘了?还不是念及父亲情面,有意饶过罢了。

想想被闪电罢官的夏言,看看欲仙欲死的翟銮,再追忆死不瞑目的霍韬,父亲仍然身体健康、权位稳稳,已经成为事实上首辅,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严世蕃正心情激**时,忽然又听到秦德威远远对父亲高声道:“严阁老!今日在下可是放了令郎一马!”

然后又看到秦德威指着站在迎和门边的徐妙璟,继续对严嵩说:“不然几十廷杖打下来,你这独子就要非死即残了!”

严嵩便抬起双手,抱拳弯腰对秦德威行了个礼。

这默契就是,既然你高抬贵手,后面关于你秦德威新任命的问题,我就不捣乱了。

不然内阁也可以拒不受旨,称之为“执奏”,拼着付出巨大代价博弈皇帝改圣旨。

秦德威叹口气,严嵩作为一个父亲,还是很可以的。

看着对二十二岁秦德威行礼服软的六十一岁老父亲,严世蕃又倍感屈辱,内心刺痛,扭头就往迎和门外走。

从西苑仁寿宫里出来的这些人原路返回,乘舟渡海,来到太液池东岸。

秦中堂为了安全起见,没有与别人尤其是严世蕃、陆炳同乘一座船,以免发生落水事故,坚持独自坐船。

就是陆炳陆指挥从仁寿宫出来后一直很沉默,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今日直接攻讦秦德威,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让秦德威拿翰林学士换了个东阁大学士?

他想找严世蕃交流一二,却又发现严世蕃不大想与自己说话。

这让陆指挥终于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可能是自己在仁寿宫说错了什么?

上岸后,从西华门入宫,然后途径右顺门,一直走到了奉天门外,再折向南出午门,基本就算出宫了。

严世蕃突然停住了脚步,有意让秦德威走到前面去。

看着不远处秦德威的背影,严世蕃目露凶光的对陆炳说:“想解气吗?此刻秦德威身边无人,极为难得,我们背后偷袭,打他一顿如何?”

陆炳不禁愕然,搞政治还带这样的?这也太不高大上了吧?

严世蕃恶狠狠地说:“不然如今就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我念头通达?”

经验证明,他单挑肯定是打不过秦德威的,只会被秦德威单方面虐打。但如果有陆炳协助,就有足够胜算了。

陆炳犹豫着说:“此乃宫禁之中,动手殴人乃大罪也,更别说打个大学士了。”

你陆炳怕什么?严世蕃气愤的说:“诏旨未下,他现在还不是殿阁大学士!

再说什么叫动手殴人?这叫双方互殴!我今日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流放三千里!”

陆炳身为皇帝奶兄弟,打个架的勇气还是有的,只是他惊讶于严世蕃的决绝,连流放三千里的准备都有了。又问道:“你想好了?”

严世蕃咬牙切齿的说:“方才秦德威受家父大礼,又轻佻的呼叫家父,此乃辱我父也!

我严世蕃不甘于父亲屈辱,含恨对秦德威动手,此乃孝心和春秋大义也!我今天一定要打了秦德威替父报仇!”

陆炳:“……”

这么一说,背后偷袭和打架斗殴突然又慷慨激昂的高大上起来了,政治原来是这样玩的。

严世蕃说完后,就朝着秦德威走去。陆炳只能先跟上,大不了就帮个忙了,反正他今天看秦德威也挺不爽的。

却见前面的秦德威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他没有从南边午门出宫,却又向东朝着左顺门走过去。

左顺门里面就是文华殿和文渊阁,再往东可以到东宫和东华门,秦德威进了左顺门,那肯定是要去办公地文渊阁。

忽然间,秦德威再一次看了看天色,便拔腿小跑起来。

严世蕃和陆炳怕跑步声惊动秦德威,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跑。

等秦德威跑起来时,严世蕃和陆炳猝不及防,还没等追上,就眼睁睁看着秦德威一溜烟的消失在左顺门里。

这两人既不是阁臣,也不是东宫属官,没有诏旨就没有资格跨进左顺门。

所以两人就只能站在左顺门外面,面面相觑。

陆炳疑惑的说:“莫非秦德威已经知晓我们的要打他的图谋了?”

严世蕃回应道:“不可能!我们刚才也只是临时起意,秦德威又能从哪里知晓?”

陆炳又问:“天色已晚,宫门马上要落锁了,秦德威还去文渊阁作甚?”

严世蕃有点暴躁的说:“别管他去文渊阁干什么,反正他肯定还要马上出宫!

只要他回家,就会走午门,不会背道而驰的走东华门!我们就去午门外等着!”

陆炳虽然对秦德威很不爽,但确实也没有严世蕃那么大气性,说了句:“要不今天就算了?”

严世蕃不依不饶的说:“你刚才不是担心宫禁殴人罪加一等么,午门之外就不算内宫了吧?岂不更好?

再说午门外有锦衣卫官校值守待命,难道还能不听你的?围堵秦德威更有把握!”

严世蕃说的没错,在午门外面,一般都是有一大堆锦衣卫官校值守待命,随时准备接旨办事,从打廷杖到跑腿传话无所不办,当年陆炳和徐妙璟都呆过这个岗位。

先不提新鲜出笼的东阁大学士秦德威回到文渊阁后,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只说严世蕃和陆炳来到午门外。

环视一圈后,陆炳招呼了几个亲近可信的锦衣卫官校,然后一起围在右掖门四周。

等那秦德威出来后,先前后左右的堵住了。然后就交给严公子吧,反正严公子都做好了流放三千里的心理准备了。

没等多久,逼近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就听到从门洞里传来脚步匆匆的声音。

随即便见秦德威从午门右掖门里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随从方舍人。

严世蕃率先大喝一声:“站住!”

他今天真的是打算豁出去了,哪怕拼掉自身也要打击一下秦德威的威望!

这秦德威都要成为东阁大学士了,与西苑父亲严阁老遥遥相对,绝对不能让秦德威的威望超越父亲!

让秦德威挨自己一顿打就是见效最快的方式,哪怕自己付出被流放的代价也值得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找到能打秦德威的机会不知要等猴年马月了。

一个工部员外郎能与大学士兑子不亏!

听到叫声,又被挡住了去路的秦德威吃了一惊,抬头望去,下意识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严世蕃并指如戟,指着秦德威狠狠的说:“你辱我父亲,我与你势不两立!”

秦德威不为所动,冷静的说:“然后呢?”

严世蕃慢慢的撸起袖子,狞笑着说:“父亲受辱,我少不得要以皮肉之苦报你了。”

秦德威喝道:“你可知道后果?”

严世蕃很清醒的说:“不就是流放三千里么,我认了!即便今日不动手,以后迟早也要被你流放,还不如今日先打了再说!”

原本在场的人都以为秦德威面对这种形势,会找机会逃跑,或者尝试说几句软话,再不济也会放狠话威胁。

却不料秦德威主动凑到严世蕃近前,将左脸朝向严世蕃:“那还等什么?来打我啊!如果嫌我辱严阁老辱的不够,我再骂几句都可以!”

严世蕃:“……”

论起多疑,严世蕃没比秦德威差多少,此时忽见秦德威一反常态的主动求打,严世蕃立刻心里就没底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孽!

秦德威皱起了眉头,“怎么?送脸给你,你都不敢打?”

严世蕃正琢磨如何回应,才能既硬气,又不失被动,还能体面。

忽然秦德威伸出手,用力一巴掌呼上严世蕃的左脸,登时就把毫无防备得严世蕃打得整个人都转了半圈,左脸上火辣辣的。

严世蕃登时就急眼了,你秦德威怎么可以先动手,你就没看看周边都是谁的人!

他招呼起陆炳等帮手,先按住秦德威,然后自己再打回来!

秦德威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大喝道:“本官身为天使,传诰命出宫,谁敢拦我!”

一直站在秦德威身后的方舍人,此时也双手举起了玉轴和特质丝绢制作的、卷起来的诰命文书,高声道:“拦截圣旨,格杀勿论!”

在午门外,是没有人敢假传圣旨的,所以秦德威说的肯定就是真的。

陆炳和其余几个锦衣卫官校闻言后,不知不觉退远了几步。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而且还是很特殊的亲军,所以对待皇帝和皇帝的圣旨是有态度的。

严世蕃捂着脸,下意识的问道:“诰命?什么诰命?”

秦德威傲然答道:“封翟銮为首辅的诰命!”

严世蕃:“……”

你秦德威脑子有毛病吧!怎么偏偏这会儿想起积压了有一阵子的破圣旨!

那么现在秦德威就不是秦德威了,而是一个代表皇帝意志的传旨天使!

趁着严世蕃愣住的时候,秦中堂突然一个飞踢,直接把严世蕃踹翻在地,然后就是拳打脚踢的猛烈输出。

严世蕃刚想奋力还击,又听到秦德威叫了一声“谁敢拦截天使阻碍圣旨”,于是他又不敢动手了,只能抱着头挨打。

在惨叫声里,严世蕃连滚带爬的从右掖门一直被打到了午门正门前。

眼看着就要跨过甬道,被打到午门另一边去了。而且秦中堂已经解开了金腰围,攥在手里仿佛鞭子,看样子是要改为抽打。

围观的锦衣卫官无人敢上去劝阻,毕竟刚才有人喊了,“拦截圣旨格杀勿论。”

最后还是秦中堂亲信方舍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在秦中堂后面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中堂饶了他吧。”

气喘吁吁的秦德威将金腰围重新束好,然后才对方舍人叹道:“我打他一顿是为了他好!不然拦截圣旨成为了事实,岂止流放三千里?”

然后又对方舍人吩咐道:“明日派人去西苑,向严阁老传话,就说我又一次饶了他们严家的独子!让严阁老将我的新任命诏书尽快发下来!”

偷偷听到这里,趴在地面装死的严世蕃忍不住哽咽起来,人生实在太难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自己都打算付出流放三千里为代价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另外他死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秦德威偏生在这个时候急急忙忙拿着翟銮的诰命去颁诰!

这难道只是巧合不成?秦德威为什么运气总是这么好?

秦中堂又看向陆炳,道:“刚才我看的分明,有几个官校占据四周围住了我。

烦请陆大人辛苦一下,把他们全家都发配崖州吧,我不希望午门外有胆敢对大学士不敬的人。”

这些都是比较亲近的人,而且刚才他们也只是听从命令行事而已。陆炳于心不忍,还想为此说几句。

但秦德威完全不听,冷笑着说:“如果陆大人你舍不得,那我就要亲自动手送他们上路了。”

然后秦德威对陆炳置之不理,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开始布置传旨工作。

这种事都是有既定套路的,午门外的值守官校都门清,完全不用反复推敲。

先从其余官校里挑了二十多人作为仪仗队伍,接着从西朝房里搬出了彩舆,将诰命放置在彩舆里。

同时秦德威又命令一个官校先行出发,快马加鞭前往翟銮府邸提前报信,让翟銮做好接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