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见焦文杰也是个灵通人物,就继续顶着张居正的名字,有意与焦文杰多闲聊了几句,得知不少南京城近期的情况。

以秦德威今日之地位,如果在南京城公开亮了相,只怕很多事情就传不到秦学士耳朵里了。

眼下那焦文杰又不知道秦德威身份,自然说话顾忌就少,也更接近于真实。

吃了几口菜后,焦文杰见秦德威气宇不凡,又出手大方,便生了结交之心,又主动问道:“张兄今夜在此,是路过还是要停留?”

秦德威答话说:“久闻金陵为东南形胜,特意顺江而下前来游览,明日便想进城。”

焦文杰连忙说:“金陵名胜繁多,昔年秦状元亲定四十景,外地人来了恐怕难以适从。在下就是本地人,如若张兄不嫌弃,在下愿为向导。”

在旁边桌子等待伺候的随从马二偷偷笑了几声,感到这样也挺好玩的。

现在明明是两个偶遇“陌生人”在这里闲谈南京城掌故,却动不动就能听到秦状元名号。

这足以说明,秦老爷的影响力在南京城已经无孔不入了,随便说点什么都要扯上关系。

但秦德威哪里又需要导游,随意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是本地人?那晚上怎会在城门外?”

焦文杰先指了指旁边的方脸士子,“此乃对岸江浦庄生也,定山先生后人。

我今日过江去浦子口买新茶,回来的晚了,城门已经闭锁,便只能宿在城门外了。”

云雾茶是对岸江浦县的特产,秦德威有点诧异:“茶叶还要你亲自去江北买?城中没有卖的?”

焦文杰答道:“是专门送给秦府的,在下亲自去产地求购,才能显诚意啊。”

听到“秦府”两字,秦德威愣了愣,“哪个秦府?”

焦文杰解释道:“你们外地朋友可能不清楚,在南京若只说秦府,那就没有第二家了,就是秦状元家。”

秦德威对焦文杰的观感立刻下降了几分,这人好歹也是个秀才身份了,却甘于做这种奴仆之事,简直斯文扫地啊。

而且堂堂一个读书人,看着二十岁都不到的年纪,就知道奔走于权贵之门,连买新茶这种小事都不惜卖力气,也过于油滑世故了。

于是秦德威也没兴趣继续了,起身道:“旅途疲累,回房安歇了。”

焦文杰见状就明白了,自己的行径可能让这位张兄误会了,把自己看成谄媚小人了,但他又不好解释什么。

旁边的朋友庄生代替解释说:“张兄有所不知,其实焦贤弟实在是另有缘故。

那秦府二老太爷有一独女,到了成亲年纪。正有人帮着焦贤弟撮合,所以焦贤弟不得不殷勤表现了。”

秦德威不禁愕然,没想到听到这样的消息。

别人嘴里的秦府二老太爷自然就是叔父秦祥了,叔父的独女自然就指的是堂妹,比自己小上几岁,眼下确实也到嫁人岁数了。

虽说如何嫁女是叔父的事情,但秦德威遇上了,就理该过问一下。

他又转身看向焦文杰,重新打量了几眼后,然后开口道:“看来焦朋友一定是人中龙凤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以秦家在南京的地位,你焦文杰到底有多优秀,能让别人帮你去撮合?

焦文杰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张兄和他的随从瞬间动容,眼神齐刷刷的开始审视自己。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逊的对秦德威回应说:“在下没什么本事,其实是碰巧了。”

“碰巧何解?”秦德威没听懂。

焦文杰又解释说:“其实秦府二老太爷只想招个本地读书人作女婿,而且还想要招具有秀才功名的。

在入学的生员里,恰好只有在下未曾娶妻,所以县学的高前辈就帮着向秦家介绍和撮合了。”

秦德威恍然大悟:“难怪说是碰巧,那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啊。”

焦文杰隐隐然感觉到,眼前这位张朋友透露出了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由此可以判断,此人出身必定富贵。

一边想着,一边很实在的答话说:“在下家境贫寒,故而娶妻困难,至今依然独身。

如今承蒙秦府二老太爷考察,无论最后成不成,也算是一段际遇了。”

秦德威听到“家境贫寒”四个字,反而又对这个焦文杰高看了。

对于拥有两京最大钱庄的秦家来说,结亲对象是穷是富根本无关紧要,最不看重的就是财富了。

但在家境贫寒的情况下,还能读书并在南京考中秀才的人,绝对称得上百里挑一的人才了,至少智商是非常高级的。

上一个遇到的类似人物,就是“万年老二”邢一凤,去年凭借实力硬生生考中榜眼。

想到此处,秦德威拼命的在记忆里搜刮了一番,可是也没记起焦文杰到底是谁。

但是在南京城姓焦的名人里,秦德威倒是想到一个人,就是万历年间的老状元焦竑。

此人之所以出名,就是打破了南京城二百多年没有文状元的黑历史,让南京士子扬眉吐气。

但在本时空,这个任务已经由秦德威提前几十年完成了。

历史上那位焦竑能当状元,智商肯定不差,而眼前这位焦文杰智商看来也不低,而且都姓很小众的焦,不能这么巧吧?

秦德威算了算时间,忽然对焦文杰问道:“如果你有个儿子,你会怎么起名?”

焦文杰:“……”

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怪异的问题?

秦德威故作神秘的说:“我学过一点测字之法,可以看你后人的运数。”

焦文杰想了又想,就想出一个名字道:“焦竑。”

破案了!秦德威终于推断出来,大概这位焦文杰就是历史上那位焦状元的亲爹了,就是不知道本时空历史轨道会走向何方。

至少可以说明,这焦家人智商没问题了,就是不知道焦文杰人品如何。

于是秦德威先是说了几句好话:“后人科举必将鼎盛也。”

好听话当然人人爱听了,焦文杰感谢了几句。

秦德威又抬头看了看外面,“久闻南都繁华之大名,但在下初至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啊。

烦请焦朋友带带路,我再做东道,开第二场花酒去,叫我见识见识这花花世界的金粉风流。”

焦文杰苦笑着说:“张兄要去寻幽探古,在下做个向导不是问题,但对于秦楼楚馆,在下真不熟。”

秦德威板起脸说:“焦朋友莫不是故意以清高示我?在金陵这种风气放浪的地方,读书人哪有不拈花惹草的?”

焦文杰急忙答道:“张兄还是误解了!读书人也并不全是浪**子,就说以在下之家境,哪有闲钱去挥霍?

即便入学后,跟着前辈去过两次秦淮河南的旧院人家,那也是浅尝辄止的应酬一二,但要说熟悉真算不上熟悉。”

秦德威笑道:“你放心,我与那秦府又不相识,今晚之事,不会传到秦府那里!你不熟悉也不要紧!”

这时候,随从马二招呼跑堂小二过来,询问道:“江东门外,哪里有美人?”

城里秦淮旧院、南市楼街这些地方,秦德威或者马二都还算熟悉,但对城外真不熟。不过江东门外这种热闹的商业区,肯定有娱乐业。

跑堂小二很干脆的答道:“去年重修了江东楼,去那里就可以!”

秦德威一把抓住焦文杰,豪爽的说:“走!共赏金陵夜色去,今日与焦朋友一见如故,想必焦朋友不会使我独行!”

秦德威相信,普通人在酒色面前,很容易就能露出本性。

焦文杰却十分苦恼,这什么人啊?刚才还是客客气气平平淡淡的,转眼之间就突然热情了起来。

再说大家刚刚认识而已,立刻就去喝花酒,进展是不是太快了些?

焦文杰是想拒绝的,但秦德威的几个随从大概明白了自家老爷的意图,便一拥而上。

劝说的劝说,拉车的拉扯,硬生生簇拥着焦文杰往外走,焦文杰的朋友庄生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一起走。

这一带的各种设施都很集中,没几步就来到了重修的江东楼。

此时月上柳梢头,楼上楼下灯火辉煌,远远的就能感受到醉生梦死的销金窟气象。

“不愧是新修的地方,果然硬件好啊。”秦德威点评说。

马二也下意识的答话说:“跟南市楼街的风尚有点像,莫非商人云集的地方都喜欢这个调调?秦淮旧院那边从来就不这样。”

焦文杰:“……”

你们管这叫不熟?你们是不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秦德威用力拍了拍焦文杰,“你且宽心,今晚花费都包在我身上!”

然后秦德威一马当先,脚步松快的率先走进了江东楼。

后面焦文杰忍不住对马二问道:“你们老爷仿佛很愉快?”

马二叹道:“大概是许久没有无忧无虑的放松了。”

秦德威走进江东楼后放眼看去,只见一楼大堂摆了一排巨大的屏风。绕过屏风,就又看到屏风后面坐了十几个各色女子。

之所以不说是十几个美人,是因为秦德威与过往经历比较,感觉整体档次差了点意思。

果然行业龙头还是在秦淮旧院和南市楼街,其他地方硬件再华丽,软件终究也是差了一筹。

忽然从女子当中站起一个来,朝着秦德威走了过来。

秦德威细看了几眼,是个岁数三十左右,但很面熟的女人。虽说风韵犹存吧,但在这行里,三十岁就算人老珠黄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秦德威一样,既能欣赏少女,也能欣赏轻熟。

再走近些,秦德威终于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年秦淮四美之一冯双双么?十年前与王怜卿内卷到绝交的那位师姐。

秦德威心里暗骂“踏马的”,怎么这里还能遇到老熟人?你冯双双算起来也是三十来岁了,怎么还不转幕后?

同时紧急迎上几步,主动说:“在下江陵张居正,见过这位姐姐!”

冯双双愣了愣,攀上来笑道:“原来是张公子,有幸得识,今晚需要奴身侍酒吗?”

好歹也是昔年花场顶尖的人物,心思和反应都很快。

秦德威怀疑只要自己不答应让冯双双陪酒,身份就肯定保密不了。

焦文杰虽然有点实在,但人又不傻,狐疑的看着秦德威与冯双双,你们上来就就开始互动了,还管这叫不熟?

不过他还是有理解不了的,看年纪张朋友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年岁,为什么能与这个三十来岁的少妇熟悉?

秦德威留下了冯双双,又随便指了几个看着不错的,然后就直接上楼去了。

为方便左拥右抱,所以是分席的,每个人单独一座席面。

这样秦德威与焦文杰坐的稍远些了,趁机低声对冯双双问道:“你好歹也是秦淮四美,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冯双双惨笑几声:“这秦淮四美都什么年头的老皇历了?”

不用再细说,秦德威大概也能猜到内情。无非就是人老珠黄过气了,又没找到托付终身的人家。

所以在秦淮旧院失去竞争力后,就转移到城外江东楼这样三流场子了。

当然冯双双的衰落,与秦德威也有紧密关系,冯双双的“榜一大哥”是前老盟主顾璘顾东桥。

顾璘被秦德威打击得声望大失,四五年前一气离开了南京,冯双双就失去了靠山以及最主要的榜一大哥,而且还没人来接盘。

秦德威好奇的问:“你心里不恨我?”

“我哪敢恨你,恨你又有何用?在南京城谁不知道,只要能与你扯上关系,不管是人还是东西,立刻就身价倍增。

就拿花界来说,当前最红的两个美人,一个自称是秦状元弃妇,一个自称是秦状元求之而不得的女人。”

秦德威:“……”

这都什么跟什么?弃妇是谁?柳月?求之而不得又是谁?五百年后的情怀?

秦德威忽然感到,南京城已经变得很陌生了,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南京城了,而且现在变得很异化。

秦德威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先不要说那些了,我有个事情,请你安排!”

冯双双吐槽说:“在这南京城,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情,需要别人帮忙安排?”

秦德威习惯性的发号施令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安排一场冲突!我要考验一下别人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