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之中的人身攻击很快就到来了,朝野上下开始流传关于我反对朝廷的言行,各种段子满天乱飞。

比如有人说,我曾在入仕之前写过反诗。内容是这样的:

身在山东心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我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七绝文字水平一般,但言语间倍感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仔细想想,哇擦!这不是人家呼保义宋江老大在浔阳楼题的反诗吗?怎么改头换面成了我的笔墨了?

这个真的可以有!

这还不是最绝的,还有人说,我在小时候尿尿和泥玩的时候就反对大明,拿着小棍子在泥巴上写字,写些什么呢?

据说我写的是:“誓亡大明!”

我仔细回忆,我的“前身”孙三的最高文学造诣应该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誓亡大明四个字,估计第一个“誓”字就是他孙三跃不过去的一道坎!

但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摆明了是要折腾事儿,现在不过是前期造势罢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不尽是虚妄之言,有人说,二叔祖临终前定下于慎行接班、申时行替补,其实是我给出的主意,到底意欲何为尚未可知。

这一把火烧到了首辅身上,这其中的意味就比较深长了。

当然但就事情而言,他们没说错。不过我的建议的结果是让大明保持了相对稳定的政坛更迭,只不过他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这件事情罢了。

看到这一条条的所谓罪状,我的心里既不难过,也不悲愤,我只觉得可怜。

做一个明朝人可怜,做一个明朝官也可怜。

很庆幸的是我已经看透了这些乱七八糟,对这些所谓的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不然若是我对这些极其上心的话,只怕我这会儿就得抑郁致死!

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的花草树木茂盛的生长起来,由于缺乏打理,长的格外张牙舞爪,我的心情不由得也开始恣意生长。

如果小皇帝朱翊钧真的下死手的话……

不如就让我亲手作他的掘墓人吧!

这一天晚上,宫里传事的太监跑来通禀,说皇帝最近身体欠佳,一直未临朝。近期有所好转,明日早朝,着我务必参加。

我笑着应了,答了声一定到!

这太监见我发型的痛快,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见左右无人,才轻声对我说了句话!

“孙大人,这早朝并非好事,您自己多加提防吧!”

我听他说的入港,知道他有心点醒我,心道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人家做的是好事。

当即让炙拿出五十两纹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却不料这太监死活不收,最后轻轻留下一句:“冯宝公公是我师父。”

而后便调头准备走。

原来如此,这还是个念旧的人。

我轻轻拉住他,只见这公公不过三十来岁,人生还有大半,便微笑着道:“公公既然好心点化于我,又不肯受我的礼,那我也赠公公一言。”

这太监奇怪的看着我,我低声对他道:“京师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公公还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这太监半世在宫里,最擅长察言观色,听闻我的语言,知道我这是话里有话,也不问缘由,而是直截了当问了句:“往何处去?”

我笑了笑,伸出手臂一指,说了六个字:“往南!一直往南!”

这太监听了后愣了愣,仔细品了品我话里的意思,方才对我一拱手道:“谢孙大人指教!您多保重!”

方才头也不回的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叹。

第二天天没亮,我早早就到了金水桥外等候。

五更天的时候,官员们开始陆陆续续到来,逐渐把这金水桥南站的满满当当。

这些官员来了之后,都三三两两对着我指指点点,却又不敢靠近来搭话,于是围着我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半圆。

只有袁子鹏、钱斯理等几人向我远远拱手行礼。我也只是点点头,表示还礼。

申时行和石星住得近,二人在早朝之前联袂到来,看到我时都是一愣,随即都面露复杂的神色。

申时行对着石星点点头,便离开石星,独自走到我跟前,问了句:“听说了吗?”

我点头:“听说了。”

他又问:“准备怎么办?”

我答道:“公事公办。”

申时行脸上显出一丝难过的神色,我的意思很清楚了,这件事我不想他插手太深,毕竟这次闹的动静挺大,我怕牵连到他,故才有了“公事公办”的说法。

按理说,我如今自身难保,应该是能抓住什么抓住什么、能咬住谁咬住谁的节奏,没想到居然这样大义凛然,这让申时行心中感佩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年轻人,气性盛,一会儿一定要稳得住。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会极力保你,你务必不要冲动才是!”

我点点头,对着申时行一拱手:“晚辈记得!”

申时行再没说话,宫里唱事的出来吊了一嗓子,百官便开始逶迤向前,逐次入宫。

太阳初升之下的金銮殿,鎏金顶熠熠生辉,显露着世上第一流的尊严,但在我看来,却不过是这大明王朝的活棺材罢了。

朝堂之上,百官位列文武,排队站定没有多久,唱事的廷官便扯着嗓子,宣了声:“皇上早朝!百官接驾!”

官员们连忙行礼,小皇帝朱翊钧迈着方步走上龙位,左右看了看,重点把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三秒,方才奋然入座。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吊着嗓子一声例喊,却把周围百官惊了一跳。

他们都知道今天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殿里一阵静默,落针可闻。

“臣有事启奏。”文官那边的前排突然有人开口,我偏头去看,果然是大理寺常卿,不太熟悉,姓谢还是姓解,我弄不太清楚。

“谢爱卿,有何事奏报啊?”小皇帝还在装模作样。

这位大理寺一把手答道:“回皇上,近日大理寺、鸿胪寺、刑部多有收到举报,参奏东海侯、水师提督、援高丽副统帅孙启蓝曾多有不利朝廷的言论行为,三堂已对事情进行核实,特此禀报!”

“你讲!”朱翊钧恶狠狠的说道,语气之中满是说不清的怨恨。

我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摇头。可怜虫,非要自毁长城,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大理寺常卿先是看了我一眼,才开始逐条诉说我的那些“罪状。”

我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面上毫无表情。我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些不过都是在梳理问题,真正关键的是看最后的那几句定性的话。

大理寺常卿这一说说了足足有四十分钟,好多“罪状”我之前听过,但也有很多之前没听过,说真的,作为当事人我自己都听的津津有味。

真难为这些编段子的人了。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关键——最后的定性问题。

“究其本质,三堂认为孙提督所受举报属于……”大理寺常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尤其是朱翊钧,他的目光就像一把尖刀,死死的盯在大理寺常卿的身上。

“经过联合审理,三堂一致认为,孙提督所受举报为

之罪,不足以成为定罪事实!”

大理寺常卿谢苗掷地有声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所有人听到之后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响起了巨大的哗然之声!

整个大殿里乱糟糟吵成一堆,这一句话几乎让所有人的眼镜碎了一地!

“你胡说!昨天你不是这样说的!”朱翊钧指着谢苗,声色俱厉的喊道!

“的确如此!陛下!”谢苗神色如常,丝毫不为皇帝的威胁所动:“昨日不那样说通不过您的检验,我只能如此!”

“胡闹!”朱翊钧声嘶力竭:“你这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

谢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依旧神色如常道:“臣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大明的未来!鸿胪寺和刑部的同僚也同意。”

话音一落,刑部尚书、鸿胪寺卿也出来队列之外,往谢苗身边一跪,同样高声答道:“臣等附议!”

朱翊钧气的浑身颤抖,手指乱颤的指着下面三人,只觉得语无伦次,口中絮絮叨叨。

见现场已经乱作一团,首辅申时行探班出列,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三堂所言有理有据,并非信口雌黄,还望陛下从大局考虑,严查诬陷之人,还孙启蓝一个清白!”

石星也出列站到了前排,还没开口,朱翊钧就指着下面众人道:“都给我闭嘴!你们查的不算!锦衣卫!”

身后转出几人,正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我不太熟悉,也不知道他姓字名谁,只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果然,这些锦衣卫出列之后,对着朱翊钧行了大礼,随即转身对着百官亮出了一条黄布!

上面书写着的,密密麻麻,全是我的罪状!

喝!这是要不死不休的意思,哼!你要战,那便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