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那个故作深沉的孙小子,心里仍然很不是那么个意思。想我李如松纵横沙场,足迹遍布东西、贯通南北,又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够尽算的。

但是,但凡行大事都图个彩头,前两天如梅那小子聒噪,自己就听得心里不爽,今天却又被孙启蓝那小子一阵磨叽,真是让人浑身难受。可我就想不明白——叶思忠你是纵横沙场已久的战将,怎么也跟着那毛头小子瞎起哄?

不明不白的喝完这场酒,真的是妥妥的醉了。送走孙启蓝和叶思忠,却又不知怎地变清醒了。于是我又信步踱到议事大厅,不由自主的站在挂在墙上的地图前发愣。

自平壤南下......到王京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若是我轻骑快马、突击王京,趁着倭寇立足未稳来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或可收奇效啊!

有道是兵贵神速,若是待一切收拾停当再出兵,只怕敌军防守稳固,便没有突袭的效果和意义了!

是了,是了!今天就出兵!

想必我如此行动,就连自己人都想不到,更别说是敌人!对,这这么办!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立即让亲兵去唤了一班将领升帐。今日里都喝了不少酒,但是行军打仗的汉子,这些许米汤算什么?说今夜出兵,便今夜出兵,绝不含糊。

众将听完我的命令也是面面相觑,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的计划,留下一万人马由如柏带着守城,其余三万人则随我一起杀奔王京!

命令一下达,整座平壤城里顿时忙碌起来,兵员们呼喊奔走着调动队伍、收拢车马,等到四更天时,前出的队伍已经集齐,便准备放炮起兵了!

思前想后,这炮还是不放为好。本来就是准备奇袭敌人,若是再大鸣大放,那不是自扇耳光吗?

倒让那孙氏小子看了笑话。

准备出发之时,却不见了如梅的踪影,来回寻找,他带着两骑从府后奔了出来,一问才知昨天饮酒大醉,知道要起兵、着人做热汤浣了胃才来的。

我也只能笑笑,这个兄弟能力一等一的出色,就是酒量不好,还得练啊!

趁着夜色,我们打开西门,从背后出城、再绕向东南,一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奇袭的消息放出。

今天是正月二十五,若是我们带着车马正常赶路,只怕赶到王京得到正月二十七八!三日里变数太多,变数太多啊......

正在思考,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兄长,我回头看时却是兄弟如梅。

于是便笑问道:“酒可醒了?”

如梅也笑道:“酒已醒了,兄长。这次攻击王京,不知兄长有何良策?”

我看了如梅一眼,给了他一个眼色,轻轻一夹马腹,**的乌骓踏雪立即一声嘶鸣,往前快步小跑了起来。

如梅自然会意,跟着振了振缰绳,马儿加速跟了上来。

“我准备先带骑兵前去断敌粮道,兄弟你带着后军尽快赶来!预计初步战果将实现于明夜后晨,故兄弟你无比加速赶路,于正月二十七日凌晨前赶到王京以西!”我见周围再无旁人,便对着如梅轻声吩咐道。

“万万不可!”我没有料到的是,如梅再次出声反对:“兄长,万万不可啊!”

我皱着眉头不悦道:“有何不可?”

如梅轻轻一振缰绳,回望了跟在三十步外的护卫一眼,轻声道:“兄长你贵为主将,断不可贸然向前!敌军势大,若是我方贸然前进突击,只怕万一被敌军咬住尾巴便反为不美!若是兄长执意要奇袭敌军粮道,那为弟愿替兄长走一遭!兄长带着后队缓缓再来吧!”

原来如此!到底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亲兄弟挂记着我这兄长!

于是我伸出左手,在如梅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温言笑道:“兄弟,你的心情兄长坐领了,但这高丽之地、路狭道窄,你却未曾来过——我是随着父亲来过多次的,故还是我前去偷袭粮道,你速速赶来接应便是!”

见如梅还要说什么,我挥挥手制止了他:“就这样定了,再勿多言!”

如梅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担心,便再次开口道:“如梅,我的八个兄弟里面,就属你最为足智多谋、智勇双全,若是交给别人——哪怕就是如柏,我也是不放心的。兄长我先去了,你速速前来接应,万勿忘记!”

说完,我停下马匹,等着后面的人赶上来之后便立即点出三千精锐铁骑,随我先发奇袭!

这三千人,乃是父亲多年来亲手**的精锐,面对敌军无不以一当十。带着这三千人,便是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我也是毫无惧色的。

临走前,我又回望了一眼。如梅的眼神颇为复杂,让我的心里也为之一秃噜。却见如梅快马赶了上来,走到与我并骑时低声说了一句:“兄长,若是战事不利便往海边撤退,那边地势开阔,便于掩护撤离。”

望着如梅,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但是相比也是关心则乱,提前替我想好了退路吧!

我再次伸手拍拍如梅的脊背,点了点头、并不发话,一抽马鞭,乌骓踏雪稀溜溜一声长嘶,三千人马便随着我去了。

行出不满五十里路,天色却转亮了。我怕泄露行踪,只是选择那山野小道前行。

前面的哨戒派出去三十里,没有敌情,想必是安全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够稳妥,便又向着周边派出哨戒,依旧毫无动静,方才稍微心安一些。

又想了想,我又派出查大受带着五百骑兵作为前锋,向前清缴或可能有的敌军斥候,等他走了,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日里行行复行行,除了在马上吃了口干粮、喝了口水,便再无其他多话。路上来回换了两匹马,待到日头西沉、天色转黑,人力尚未大劳,马力却是乏了。

明日后日还要赶路,到了就要突击打仗,还是让马儿先恢复一下。

周围环视之后,我决定在一处易守难攻的丘陵上扎寨修整,修养马力。

尚未安营完成,就听见丘陵之下一阵马蹄声响起,众将士弯弓搭箭、瞄准了下面,仔细看时、却是如梅带着几百人追了上来。

众人放下弓箭,如梅的队伍在营边便已停下,他本人则快步策马过来,到了我身前方才翻身下马。

“兄长!”如梅轻叫了一声,对我行了一礼。

“兄弟,你为何在此?不是着你领兵在后赶来吗?”我疑惑发问。

如梅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我随他向着一边走了几步,避开旁人耳目之后,如梅才轻声对我道:“兄长,孙启蓝传来消息,说他侦得敌军消息,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私下里已形成勾当,双方决定先合力对付我大明、再图谋瓜分高丽!”

我不由一惊:“消息可确实?”

如梅正色低声道:“启蓝在东瀛颇有脉络,他能说出此话,只怕是差不太远。若是真心如此,兄长此去便有不妥,不如我等在此等候后军、待大队到齐再向前不迟啊!”

听了这话,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哈哈笑着对如梅道:“兄弟,你又着了那孙启蓝的道儿了,他千番奇袭王京、得而复失,虽然在海边杀了倭寇一阵,却终究是不为美。如今他怕我大军进发拿下王京,我李家占尽了功劳,便显不出他了。”

“可是兄长......”如梅要再分辩,我却打断他道:“将令已下、岂可更改?兄弟你放心,倭寇此已经胆寒,必不敢四处张扬搜索——我派探马前去哨探了,三五十里内没有一个敌人!这说明敌军依然龟缩于城中,正是我等奇袭其要害的绝佳之时啊!”

如梅闻言,沉默良久,轻叹一声后道:“既如此,便让我随兄长一同前出奇袭。后军交给了杨元和张世爵,想必无事。”

若是这样也行,兄弟在身边 ,端的是更加放心,于是我点头应了,便一起回到中军帐,准备好好吃顿热饭。

这顿饭却是不敢再喝酒,我和如梅以及孙守廉、祖承训、李宁等诸将一同边吃边谈着,说着明后日的作战之事,却听帐外又是一阵马蹄疾响,人声之中,却是查大受的前锋营派人回来报告——东南三十五里处,前锋营与敌接刃了!

据报告,查大受遇到的是倭寇将领加藤光泰和前野长康率领的王京周边巡查物见队,由四十骑武士和百余名足轻组成,共约一百五十兵力。查大受发现敌军后立即全力突袭,双方在短促交手之后,数量占劣势的倭寇被斩首百余,但余部骑兵未能全部剿灭、已逃回王京报告。

“查大受人呢?”我闻听此信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查将军率军追赶敌军、向着王京方向追下去了!因事态紧急,故派我等速来禀告,往大帅速速接应!”查大受的副将恳切言道。

“你们交兵的地点在哪里?指给我看!”我对着他低声喝道。

那副将王生光立即走上前来,在地图上一指,我不由的沉吟起来。

他们交兵的地方在王京西北、碧蹄馆以西,此地地形复杂、道路崎岖,实为伏击的要地。

这查大受怎么如此不晓得轻重?当他当先锋,便是替本队扫清障碍、铺平道路,敌军探马杀不尽也就罢了,为何要追?为何要追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回头看了如梅一眼。我这兄弟也已站了起来,扎紧了勒甲条,看来是随时准备作战了!

果然师兄弟同心,那便等着其利断金吧!

于是我重重在军案上拍了一张,“啪”的一声脆响里,我高声下令道:“发兵!全军支援查大受,目标——碧蹄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