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真相,让他自己去判断事情的原委和去留。

岛津义久是绝对的聪明人,所以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丝毫不担心他会去羽柴秀吉那里告密,因为那对他毫无益处,只会令他受到猜忌。

毕竟,这样的消息,连作为上位者的羽柴家都没有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更何况,一条高级别的消息,越少人知道,价值就越高,智慧如岛津义久是不会让这条消息在自己手里毫无意义的贬值的。

因此,我毫不担心会出现其他情况,更是深深地为自己途中的这次偶遇而感到欣喜——更让我欣喜的是,我距离目的地出云已经不远了,我即将见到那个藏起来的傻家伙——让我我可奈何、却又无法放弃的傻家伙。

靠岸出云码头,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好,至少不会引起围观。尤其是本地的领主毛利氏大部去了高丽,海上连巡防的船只都没有,我们挂着刃海的旗帜完全畅通无阻,甚至没有受到更多的关注就进了港,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是,上哪里去找鸢那个傻家伙呢?尽管出云不是一个大的城镇,但是要找到一个想要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人却也并不容易。

于是,我决定从两个角度着手,找到这个家伙。

一个,是找到陪同她出来的忍者的踪迹,再顺藤摸瓜找到她。可是遗憾的是,这些家伙随着我走南闯北,早已练就了一身超人的隐匿功夫,想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几个潜伏者谈何容易?

另一个角度,却是找到夙口中那个传说中的高手、神医!

然而这个角度的搜寻同样受到了打击——在东瀛,医生这个职业并不是多么受人尊重,在战国时期的东瀛,茶人、医者、棋手、画家,都作为主流之外的旁支活在这个世上,并不会特别受到关注。

因此,尽管是夙口中的名医,却依然让我们多方打听无果。

不由的,我产生了一丝急躁之情,鸢你这家伙,到底在不在出云呢?

华梅带着一伙人,走街串巷的寻找,依然找不到鸢的踪迹——当然,这也与我们可以隐瞒了身份和目的有关,我并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寻找给鸢带去麻烦,所以做的总体还算隐秘。

但是效果嘛......就真的不足道了。

一晃到了夜晚时分,我按捺着内心的焦急回到了客栈,难道要夜探出云吗?不,那时不明智的,还是等明早再说吧。

这一夜辗转难眠,这种宛如身入宝山却空手而归的感觉让我几乎要发疯!华梅担心我不开心,一直陪在我旁边跟我说话,我便给她讲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那时我这一世第一次来东瀛,也是第一次来出云,目的就是找到据说在出云一代出现的剑术宗师林崎甚助。为了博得他的信任收我为徒,我还伙同砂等几个人,演了一出为父报仇反被侮辱的大戏!

说到这里,我不由的笑出了声,想想那时候,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想起那次的事情,真的是恍若隔世!

尤其是想起在一边偷看的鸢后来的表情,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你在哪儿呢?笨蛋!

一夜辗转无眠,生生的熬到了天色微凉,我一咕噜爬起来,准备去当初“偶遇”林崎甚助师匠的树林转转,希望能够再有一次那样的运气吧!

我提着童子切,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海边树林的小路。

深秋时节,出云的晨风已经相当寒冷,有神石气劲护体,我走的不疾不徐,也丝毫不觉得寒冷。

每走过一片记忆中的地方,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时的情景。

想起鸢那笨蛋当时的一颦一笑,总让我感到心中丝丝发甜。

那会儿为了让林崎甚助师匠进坑,我们还专门还排练了几遍,每次鸢都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唉,你倒出来啊!笑吧,怎么笑都由着你!笨蛋!

再往前,就是那时“正式演出”的场地了,也是林崎甚助师匠每天的晨练之所。还没走到近前,我就仿佛听到了当初那宛如裂帛的刀锋破空之声!

嗯……不对的确有人挥刀的破空声!我心中一惊,单从声音来听,出刀的速度绝对堪称神级!

单从那锋锐的破空声便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普通武士的挥刀声!尤其是刀刃与刀鞘摩擦加速的熟悉声音……难道是林崎甚助师匠不成!

我心头一热,快步上前,直向树林中抢了过去!

就在我露头的一瞬间,只是恍惚看到面前那人向我挥了挥手,便立即觉得一股沛莫能当的刀气向我扑面而来,顿时强大的风压让我喘气都难!

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里隐约发出一个声音——这刀气没有杀气!

就好像师长责备的目光,严厉却没有敌意。

来不及思考,我几乎是本能的推刀、抽刀、挥刀!向着那迎面而至的刀气寸步不让的迎了上去!

“噗!”

就像钝刀割在厚皮革上,发出一声哑然的声响!

那股巨力就像一把大锤,狠狠地将童子切的刀背压向我的胸口,推得我仰面向后倒去!

我大惊之下想要全力格挡,却发现那股大力在及体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就像是被我吸收了一般!

诡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在我将要倒地的一瞬间,那力量消失了,我因为反抗的力量太猛、几乎要向前栽到一般!

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你来晚了!但是,你做的不错!”

我愕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武者正从刚才发起攻击的方向,施施然向我走来!

那飘然的褐色道服、花白的头发、深邃的眼神,让我不由的脱口而出道:“林崎师匠!”

眼前走来的人,正是我学习居合刀法的师傅——林崎甚助师范!

他走到我面前,表情严肃的望着我道:“你到底在忙什么大事?让两个心心念念着你的小姑娘满世界乱跑,自己却不去找她们!”

我不由的愕然当场。心心念念着我的小姑娘?两个?那不就是鸢和岚吗?

激动之下正要开口追问,林崎师匠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们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情。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家为国、舍己忘私也是当然!唉,去那边看看吧,她们在那边修行!”

我顺着林崎师匠的手指望去,不远处的海边,果然有两个身影!一个盘膝坐着,另一个正在挥舞着长刀、练习刀术!

我再也顾不得别的,全力向着那边跑了过去!跑到坐着的那人五六步时,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望着地上端坐的家伙,立在当场,泪水夺眶而出!

盘膝坐着、闭目入定的家伙,除了鸢这笨蛋,还会有谁呢!

这些年的分离,这家伙似乎瘦了,闭着的眼睛看不出悲喜,但是嘴角分明带着一丝微笑!

听到我的声音,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望向我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灼热的喜意,小嘴微微上翘,用她甜甜的声音娇俏的道:“先生,你终于来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冲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恨不得将她抱进身体里,再也没有机会跑开才行!

她的手很轻柔的伸向我的后背,轻轻的将我抱住,身躯在微微颤抖,却一言不发。

“先生!鸢还没有恢复,你要小心一些呢!”侧前方,另一个声音传来。我睁开眼,却正是随着鸢一起离去的岚!

她清减了,但是依然不减当年的英姿,看向我的眼神里同样喷溅着灼热的感情!她的身后不远处,几名女忍正在向我行礼,正是当初随她们出海的几名忠心的下忍姐妹。

“啊!”怀里的鸢突然轻呼一声!吓得我赶紧松开手,急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鸢看着我着急的样子,皱着小鼻子笑道:“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先生你......你抱得太紧,我的关节都快僵住了!”

看着怀里巧笑靓兮的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我们久久的对视着,良久我才说出一句:“你让我好找!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鸢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林崎甚助师匠的声音传来:“启蓝,你能再见到鸢,真的是缘分二字使然!”

我轻轻的回头,林崎甚助师匠走到我们身边,盘腿坐下,微笑着道:“你们当初的情况鸢都跟我说过了。她经脉当中一寒一热两股气劲的存在,既是当初挽救她不死的救星,也是压制她血脉不畅的凶手!若是我所记不差,那冰寒气劲正是你当年所有,只是不知另一股灼热气劲是从何而来!当真神奇!”

鸢接着笑道:“这些年,我找遍了满世界的神医,都看不好这病。后来岚说回东瀛看看,或许地脉相通、能有奇迹也说不定!结果就遇到了林崎甚助师匠,他知道我们是你的人之后,立即替我检查了伤势,说我的病是因为寒热气劲纠结导致。”

林崎甚助师匠微笑着道:“两股起劲十分难缠,寒热交集、难以降服!后来无意之间,在我的气劲交感之下,那两股寒热气劲居然合二为一,而鸢的病患自然便渐渐恢复!如今她依然行动不便,只是因为肌肉长期紧绷、关节久不行动所致,休息休息自然就恢复了!”

听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我紧紧的攥着鸢的小手。这家伙被我攥的紧了,嘿嘿笑道:“先生,你抓这么紧干嘛?如今我好了,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我回望着她,却听这家伙继续道:“你也不问问岚!这些年,要不是岚一直守着我,我早就被鲨鱼叼着吃了!”

听到这个,我回头望向站在一边、浑身微微颤抖的岚。我知道她对我有情有义,但是一直以来,我的心里却一直将她当做的鸢的附属品。当初答应过她们,会和她们在一起,又怎么能食言呢!

我站起身,正要说话,却见岚的双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猛地扑了上来,叫了声“先生”,便扑在我怀里大哭起来!

找到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我轻轻的拍着岚的脊背,只是轻声的说着“过去了,都好了!”希望能稍减她心中的悲戚。

背后传来林崎甚助师匠远远飘来的声音:“既然你们已经相见,为师便算是功德圆满了!好生修习刀法,不可一日荒废!方才你接的那招名为‘半月斩’!你当认真体会、好生修炼,待我们下次相见,我再考教你的进境吧!”

骤然回头,林崎甚助师匠却已消失无踪,只留下欶欶的树叶从空中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