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我从大明初到南洋之时,这一次的会面还是在马尼拉的小彭斯总督府里。

整体环境还是那个样子,但是装潢和摆设上却优质了不少,可见这段时间的小彭斯整体情况不错。

“欢迎你,我的朋友!”小彭斯比起上一次来说热情了很多,直接到大门口来迎接我了,而不是像上次样,坐在自己的后花园里,悠闲的等待着我的到来。

毕竟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在大明朝有些名气、在南洋有些势力的商会头领,而现在,我却是那个在西洋协助英国击败西班牙的海上强人,并且挟着威风一路平推,从非洲到印度洋,再到南洋。

这个世界坚持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在我的坚船利炮面前,其他的虚头巴脑都是浮云,所以他选择了与我合作,完全的、彻底的、放下身段的合作。

我们谈了很多,从西洋的局势到印度洋的环境,从南洋的下一步发展到对大明朝的态度。

说到对大明朝的态度,小彭斯倒是十分暧昧。

“远征舰队提督?”提到他这个身份时,小彭斯笑的很有深意:“当你的面前放着一棵摇钱树,你是会抱紧它,还是将它远远的推开呢?公爵阁下。”

果然,小彭斯就像我所想的,是个睿智而重利的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只要你足够强大,只要能保证他的利益,别的事情其实都好商量。

我端着红茶,轻轻抿了一口:“福建的?”得到了小彭斯肯定的答案,我笑的更加随和:“所以你压根没打算进攻大明朝?而是要将这个身份作为一个生财之道,对不对?”

说完我又补充道:“参考你与我们的合作,我这样理解不为过吧!”

“当然!”小彭斯笑的很轻,却充满了得意的意味:“不仅很正确,而且相当到位。生财之道!就是如此。”

“为什么呢?”我放下茶杯,舒服的向后靠了靠,藤椅质量很好,随着我后背的挤压,反传回来一阵轻柔的推力,让我感到一阵愉悦。

华梅在一边听得疑惑,也跟着问道:“是啊,虽然你是葡萄牙族裔,但是毕竟现在靠在西班牙的门下,如果他们彻底倒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小彭斯抿嘴一笑,赞道:“李小姐的智慧果然一如你的美貌,的确,用东方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是如果这是一棵我们根本不向靠上去的树,那这个理论从根子上就是不存在的。”

我和华梅一起点点头,听着他继续说。

“我的祖辈曾是葡萄牙的王族,在鼎盛时期,也曾经可谓富可敌国。但是后来,西班牙人通过肮脏的联姻手段夺取了我们的主权,从此我们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小彭斯的声音渐渐的冷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悲惨经历:“他们把我们放逐到南洋,请原谅我用放逐这个词汇,但是事实如此。我初到之时,马尼拉连一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

我不由得哑然失笑,看着这位地区头目真情流露,也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

“后来,我们在这里进行着宛如开荒的工作,直到航海技术再次飞跃,提高了远洋贸易的效率,这里才慢慢发展起来。”

他说的没错,南洋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一直是作为逃难和流放的场所存在,真正的高速发展可能也就是眼下的短短几十年。

“所以,我们屡次上书,向西班牙王室描绘大明朝的美丽富饶和可以战胜,目的就是给自己留下一棵摇钱树,同时也是一张护身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我笑着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打得赢,利益归上面;打不赢,这个锅还得自己背,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小彭斯愉快的拍了拍手:“公爵大人高见,这正是我所顾虑的。所以这等于回答了之前的两个问题。如果这棵大树倒了,自然有新的大树长起来,我这个地头蛇不怕没有市场。如果它没有倒,那我就继续吸血呗,反正我是绝对没有心理负担的!”

这话一出,我们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能把挖公家墙角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我也是相当敬佩小彭斯的思路和口才的。

正说着话,侍者们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们推着的手推车上摆放着一个个精美的、罩着罩子的餐盘,看来是晚餐的时间到了。

晚餐很丰盛,是一顿中西结合的大餐。我稍加品尝,就知道这些餐品一定出自流落在南洋的华人之手,是正宗的华夏菜。

当然,还有后世我很爱吃的葡式蛋挞,以及华梅吃的满嘴流油的腌制鳕鱼,都用的是上等食材,做工也非常精良。

不过饮食并不是我们的目标,吃了几口我就放下餐具,继续谈起了事情。

当然,我并没有说太多,因为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小彭斯见我语焉不详,知道我大概率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说,便接口请我鉴赏画作,邀我进了内庭。

房屋的大门紧紧关闭之后,小彭斯收起了一直以来的随意,很认真的坐下问我道:“启蓝,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我看着小彭斯,良久没有发话。他也回视着我,眼神十分的清澈。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的朋友。”我忽然开口问道:“我指的是信赖,而不是一般意义上来说的朋友关系。”

小彭斯轻轻的拍了拍座椅的扶手,想了想才答道:“一直以来,我都和库恩商会不睦,这一次更是将他们连根拔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其实已经背叛了国家,这点毋庸置疑吧?”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我在南洋孤悬海外,西班牙国内对我肯定有猜测,而我的祖国葡萄牙近十年内崛起无望,启蓝,除了和你联合,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说着他又哑然失笑道:“难道要我和你一样去和伊丽莎白一世那个老女人虚与委蛇?我可没有你的魅力啊!启蓝!”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彭斯也在笑。他从利益和现实角度的分析,比什么表忠心、唱高调都有效。

见我首肯了他的说法,小彭斯对我抬了抬手,示意我可以说了。

我望着他,半晌方说出一句话:“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去进攻大明朝!我是说,真正的进攻!”

我的这句话一出,小彭斯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思考了半天,他才缓缓的道:“你是要借我去纳投名状?这也是个办法。”

我轻轻摇头,站起身来,信步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淡淡的道:“不,并非如此。我要的不是投名状,而是……压力!”

小彭斯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十分诚恳的说道:“此话怎讲?什么压力?我并不是很明白!”

我负手而立,淡淡的继续道:“我华夏一族,自夏商周而来,至秦汉而达巅峰。后天下三分,复又一统,却不幸遭遇了更加严重的常年混乱,民不聊生,跌入低谷。”

小彭斯静静地听着,我顿了顿,继续着我的发言:“后天下一统于隋,复兴于唐,开创了千年的新盛世!万国来朝,显赫于世,实为不世之功业!”

小彭斯点头:“大唐威风,至今仍在传颂,启蓝所言非虚,只是不知这些与我们所说之事有何联系?”

我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可惜宋朝赵氏暗弱无能,为草原人所乘,夺了天下。这些草原蛮子虽然作战勇猛,但满脑子牛肉,对国力国势实为巨大破坏!”

小彭斯赞同我的说法:“历史上对草原人多是持不屑一顾的批驳态度。只是我依旧不懂……”

我摊开手,无奈的道:“到了本朝,曾一度现出中兴的希望,可最近几十年却复又衰败下去!究其原因,原是因为华夏地大物博,又集中统一,皇帝小儿缺乏危机意识,不知奋发图强、终日忙于内斗所致!”

小彭斯终于明白了一些我的意思:“所以启蓝你是想借这次的机会,一举惊醒大明朝的皇室,给他们生存的危机,让他们奋发图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这个理,却又不完全是。谁也无法叫醒装睡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感觉到疼!并且发自内心的害怕、恐惧,才或可能抖擞精神、重振声威!”

小彭斯听到这里,对着我深深地行了一礼:“旁人爱国,多是挂在嘴上。启蓝爱国,却是渗透在骨子里。我敬佩你!只是……”

他走到航海图前,指着东瀛方向说道:“目前听说东瀛的倭人正在进攻高丽,大明朝正在积极调兵,启蓝你是觉得这压力还不够吗?”

我摇摇头,叹息道:“不够!不够的!东瀛扶桑人偏安一隅、做小范围争斗尚可,与大明朝争霸,还是先天不足!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在必要时进攻大明,使劲儿打!打疼他们!我才有了更充足的说服理由啊!”

小彭斯看了我很久,咂着嘴点头道:“只冲你这份情怀,我绝对愿意支持你!启蓝,只要你一封信送到我手里,万水千山,我小彭斯准到!”

听到这里,我心里感怀万千,我向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但是大是大非面前,我却是站的很准很稳。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邀请别人来进攻大明朝!

或许我的构思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到底能否成功……还是要看天意吧!

愿一切如我所愿,能够用鲜血和烈火,激起大明朝奋发有为,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一举克服抑制华夏民族几百年的血泪起点。

华夏大地的暗弱无能始于大明之末,究其原因在于自我阉割,自发的放弃了向广阔大海探寻的勇气,方才有了华夏民族为之扼腕数百年的大明海殇!

此时我的心头只徘徊着一首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