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给他机会的时候,他并不珍惜;等你转身走了,他却又回来苦苦追寻你。对于这样的人,我是非常鄙视的,而我的态度也很坚决,那就是——加价,或者远离。

面对着眼前的传奇忍者服部半藏,我感到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这名四十岁出头、声名在外的传说中的忍者,却给我一种沧桑而衰老的感觉。尽管可以感觉得出他浑身内敛的气势,但与其几乎是忍者代名词的身份对比,却着实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我并非以貌取人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九鬼政孝的师匠。即使是出于给九鬼政孝面子,我也应该对其表现出十分的客气才是。

他立在我面前,向我行了礼,我微微起身,淡淡的道:“原来是久闻大名的神奇半藏!快请坐吧!”

说着,指了指我对面的座位。

服部半藏点点头,看了九鬼政孝一眼,方才坐在我对面。略微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孙先生,还要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政孝这孩子一直的照顾啊!”

我轻轻笑了笑,客气却淡然的道:“哪里!还要多感谢你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后辈,他是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所以不存在感谢和照顾一说。”

服部半藏点了点头,似乎笑了笑道:“良禽择木而栖,遇到明主也是政孝的幸运!不知孙先生怎么看?”

这句话,明面上是在说九鬼政孝,实际上却是在说我。的确,我现在一副流落于江湖的样子,再加上之前的威名,正是这些战乱中的枭雄眼中的肥肉。可惜我对侍奉一只老乌龟并没有兴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是现代来人,不可能满足于屈居某个地界之内,憋屈的终此一生。

我要的,是另一种幸福吧!

于是我依然十分客气的道:“明主不敢当。在下只是个草莽商人,承蒙各位照顾,混口饭吃而已。”

我这话看着客气,实际上却是暗暗将服部半藏拒之门外,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出溜的意思。

九鬼政孝却接口道:“若是先生你都是混饭吃,那我们只怕便唯能算是乞儿了。”说完,苦笑着摇头翻了个白眼。

这话一出,我顿时被他逗乐了,服部半藏也露出一丝笑容,淡淡的道:“以孙先生数次击溃、击败鞑靼人、女真人的战绩,又在东瀛大展神威,若是再如此自谦,便真的令我等无用之人汗颜了!”

我不想继续这些无用的话题,见从人已经给服部半藏上了茶,便微笑问道:“半藏殿,这些年来,我与伊贺众也算是很有渊源,不知百地首领南归之后,如今的东瀛还有多少伊贺众的门人?”

听了这话,服部半藏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虽然他侍奉德川家康,但说到底他还是伊贺出身,前年时伊贺地方被织田信长攻略占领,伊贺众死伤无数,势力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一名忠实的伊贺弟子,服部半藏多次想返回本家,帮助百地三太夫抵御织田信长,但是于公于私,他最终无法舍弃德川家康,便暗自咬牙留在了德川身边。

而这,也成为服部半藏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最大的痛处。今天被我问起,他摇头哀叹着道:“说到此,倒真的要先对孙先生表示谢意!我去年曾收到百地首领的信函,说当日若不是孙先生,只怕伊贺众便断了香火!在此,半藏再代表尚在东瀛的二百余伊贺门人,向孙先生表示诚挚敬意!”

说着起身向我行了一记大礼,我也以武士之礼还了,并正色道:“伊贺忍者以忠义和兵法取信于天下,不应当如此灭绝,我也只是尽己所能,略尽绵力罢了。”

服部半藏却摇头道:“孙先生太过自谦了!百地头领及石川五右卫门二人尚在人世,这是对伊贺众最大的财富。若无此二人,只怕不日伊贺绝技便要失传大半了!”

我没接话,而是跟着点了点头。服部半藏见我不吭声,又感触于我对他本家所作的善事,便接着开口说话,而内容也比起刚才要诚恳的多:“孙先生,日前政孝曾转达你的想法,欲与家康主家会面。我自是知道,主家的安排有些唐突,但是确是出于各方面考量,并非有意薄待于先生。”

我不置可否,却不答反问道:“半藏殿,你实话告诉我,德川骏河守到底有没有勇气面对秀吉?如是没有,我便不去费这番唇舌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际情况,尽管服部半藏侍奉着德川家康,却也无法立即辩驳于我,而是略微纠结了一下,方才正色道:“家康主家他并非是没有勇气,而是极为隐忍,信长死后,主家他并非没有其他考虑......而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有没有必要这样交浅言深。我却不屑的道:“而是觉得自己尚不是秀吉的对手,所以尽管在信长家继承人一事上多番作出幕后小动作,面子上却始终与秀吉一团和气。我所言不差吧?”

服部半藏闻言大惊失色,右手甚至不经意的**了几下,那是摸向背上忍刀的准备动作,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沉默着,思考着三个问题:

第一,这个明朝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第二,如今该怎么回答?

第三,接下来该怎么办?

思前想后,他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打算。见他纠结于此,我哼着笑了一声道:“响当当的鬼半藏竟然纠结于这些小事,真是可笑。难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服部半藏不悦道:“孙先生何出此言?方才所说之事并非小事,而是关系到冈崎、三河、骏河三地军民安危,关系到德川家与羽柴家走向的大事。”

“无论大事小事,事实就是眼前的事实。”我也沉下脸来道:“我还是那句话,德川家康到底有没有与羽柴秀吉破脸的勇气?若是没有,我便去找其他人商谈合作之事了!何必在此多费唇舌!”

服部半藏又沉默了,半晌方道:“说实话,主家他正在彷徨,他似乎没有信心借此机会一举击倒羽柴秀吉。可若是给了秀吉喘息之机、无法一击毙命,那么以主家对秀吉权谋的认识和他自身的个性,那么他是肯定不会参与和动手的!除非......”

我淡淡的道:“除非什么?”

服部半藏望着我正色道:“除非孙先生能说服主家,让他确信你的计谋可以击倒——至少大大削弱羽柴家的势力,给德川家十年!不!至少七、八年的发展时间!”

我哼了一声,冷笑着道:“德川骏河守真是打的好响的算盘!秀吉胜也好,败也罢,其实于我无非是争意气之事,大不了我出海往他出去,羽柴秀吉却又能奈我何?但此事于德川家却是生存空间大小的问题,若是羽柴秀吉扳倒了柴田胜家,你自己想想!”

说着,我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边绘画边说起来。服部半藏也是听的聚精会神。

“若羽柴秀吉击溃了柴田胜家,泷川一益之流必然树倒猢狲散。到了那时,羽柴秀吉背靠着坚实盟友毛利氏,下面是望洋兴叹的长宗我部氏,东北是宛若屏障的上杉氏,东南却是虎视眈眈的德川氏。神奇半藏,动动你神奇的脑子,你来告诉我!”

说着,我用手掌在刚才用水迹画出的地图上重重一拍,正拍在德川家康那一块儿位置上,同时阴恻恻的问道:“你认为,秀吉下一个会先攻击谁?”

服部半藏脸色大变,却不言语。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的道:“半藏殿,我言尽于此,至于德川骏河守,我也没有见他的打算了。你只告诉他——如今已然开春,羽柴秀吉与柴田胜家两军主力纷纷向着余吴湖以北靠拢,大战一触即发!

服部半藏脸色再变,我却理也不理的继续说道:“想必你主家也知道长宗我部氏的最新动向,现在如何决断,还望他自决!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失了......”

服部半藏有些紧张的盯着我,我却冷笑着道:“只怕神奇半藏就要再次展现‘神君伊势穿越’的神技了!”

服部半藏终于色变,我说的“神君伊势穿越”不过才是去年的事。本能寺之变发生后,织田信长一死,织田家顿时大乱,整个东瀛中部都陷入了混乱之中,特别是织田家重臣们围绕政权落入谁手的问题,明里暗里展开了激烈斗争。

而本能寺之变发生时,德川家康正在堺港——本来是去见自己的偶像大哥织田信长,却不料大哥暴毙!其他人顿时翻了脸,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德川家康,目标无非是他治下的冈崎、三河两块靠海的沃土!

因此,为了活命,为了保存实力,德川家康急取近道、欲要穿越奈良、伊势返回三河,可是两地都在秀吉治下,信长一死,二人关系微妙,只怕这一路并不好走!

于是这一次归程被家康称为“生涯第一艰难之旅”。这一路上都是半藏先行探路,再由茶屋四郎护送家康通过,旅途中担惊受怕,历尽艰辛方才免遭危难,而这跨越一千里的行程,也被后世称为“神君伊势穿越”。

但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有且只有一次,因为它不可复制的属性。想想那时的艰辛,服部半藏突然觉得手心里全是汗!

想到这里,他突然咬了咬牙,皱眉盯着我道:“仅靠眼下的这些,仍然无法确保必胜!”

我淡淡的道:“柴田胜家加上长宗我部元亲,如果再有德川氏在背后出手,任羽柴秀吉有天大能耐,也不敢轻易言胜。”

服部半藏还是摇头道:“还是不够!”

我盯着服部半藏的双眼,他也盯着我。半晌,我才低声道:“当然,我也会借助浅井氏遗孤的兵力参战,在关键时给予羽柴秀吉致命一击!同时,我还说服了杂贺众与本愿寺的残部,他们也会与我一起行动!”

服部半藏的脸上再次现出挣扎之态!他在纠结——来之前,德川家康其实就赋予了他临机判断的权力。他从一开始的毫不信任,到慢慢确信我的确有把握重创秀吉,心理上渐渐开始发生动摇。

最后,服部半藏问了我一句话:“战胜秀吉之后,各家将何去何从?”

我撇着嘴笑道:“猛虎既倒,德川氏还惧怕其他群狼么?”

服部半藏听了这话,终于下定决心!他奋然道:“在下恳请先生再去一趟冈崎,与主家详谈后事,若是事成,主家定然不会薄待于先生!”

我淡淡的道:“既如此,那便请半藏带话——若是真有意思相见,那便在三日后,在骏河之町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