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小亮坚持着,上前几步紧紧拉了胡子卿的胳膊哀求说:“胡伯伯,您救救婷婷呀,特务不会打她吧,婷婷是个女孩子。”说着又哭了起来。

汉威又急又气,忙去拉开他。心想:这胡子卿已经开锣上演《闹天宫》了,你还嫌不够热闹,添什么乱!就这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所幸卢定宇将军刚去楼里了,不然小亮非露了底细不可。

汉威只得哄骗了小亮跟他离开,想把小亮先暂时安置在自己宿舍。心想,这胡子卿说的也对,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大哥知道了,连累自己吃苦不说,小亮定然会难逃厄运。怎么小亮偏赶了这个‘多事之秋’来添乱子,汉威也没个好办法给小亮找条出路。

送小亮去宿舍的路上,就遇到了浩浩****的游行队伍,学生的热情和勇气,丝毫没有被前些时候同学们的陆续被捕而退怯,反而情绪更加高涨。条幅、标语、旗帜上呼唤着‘爱国无罪’、‘释放爱国学生’、‘同是中国人’、‘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口号呼声铺天盖地,队伍浩浩****向司令部而去。

小亮立刻兴奋起来,闹了要下去参加游行,急得汉威直骂他多事。

小亮却不管不顾,趁了人群拥塞,车子寸步难行,竟然跳下车挤进了学生的队伍。汉威忙追了下去,拨开人群,一把抓了他往回拖。小亮执拗的反抗着,嚷着:“别拦我,我要爱国,我要去请愿。让我跟同学们走。”几个同学也奇怪的来拦阻汉威这个军官对一个学生的无礼。汉威急中生智,整整衣冠说:“好吧,你去吧,等你方叔叔把婷婷带回来,你也别想见她了。”

小亮这才犹豫了,想想还是乖乖的跟了汉威的后面回到车上。

※※※

西京,总理办公室里,云西路小心谨慎的将一叠名册恭恭敬敬的递到何文厚面前道:“先生,您要的乱党名册全在这里了,如您所料,所有的学生闹事,多半是他们在幕后指使或策划,居心叵测。”

何文厚翻了翻名册和一些调查报告,拍案道:“好,很好,立刻拘捕乱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属下明白,在调查过程中已经采取了些许行动,月前本来有场策划好的乱党暴动,属下已经事先得知,派人瓦解了。”

“相关乱党头目可曾抓获?”何文厚翻阅着文件问着,眼皮也没抬。

“这……属下尽力去抓了些乱党嫌疑,本想留些口供,可……”云西路吱唔不语。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尽管直说,我会替你做主。”何文厚平日最恨云西路说话的吞吞吐吐。

云西路陪了笑躬身说:“属下明白先生的一片苦心,可先生能不能在适当的公开场合,把您的意思再……就是再稍微明确一下,以便上下认识一致,特别是在乱党的问题上。”

何文厚皱皱眉,扫了云西路一眼,问:“最近的大会小会不都在讲这个问题吗?不然会成立情报局让你来担这份重任吗?还有谁不清楚,你说来听听。”

云西路小心的偷眼看看何文厚,面有难色,汗珠渗了出来,一副很左右为难的样子。

何文厚便猜出他办事受阻,多办是得罪了他的大舅爷老付或老龚他们,就说:“你尽管说,你是替我办事,我会为你做主。”

“这……”云西路满脸通红,颇有难色。

“说!”何文厚喝道,吓得云西路腿直打颤。

云西路眼都不敢抬,压低声音说:“本是由前两天的乱党引起来的事端,西安情报局抓了些为首闹事的学运分子,想审出些内幕来。可才带回特工科,就被赶来的军队把人抢走了。”

“谁这么大胆?不是吃里扒外吗?”何文厚把文件摔在桌上喝问。

“这……属下是问了,看番号才知道是三十六军的警卫营。”云西路边说,边偷眼看看满脸惊异的何文厚,又慌忙补了句,“属下本来以为是有人故意冒充,知道胡副司令同您的关系,所以来打了诈帮乱党抢人。所以特工科的部队同他们就持枪对峙了。”

“那倒底是不是胡子卿的人?”,何文厚追问。

云西路叹道:“后来胡副座就亲自来了……”

云西路仔细观察着何文厚的脸色,何文厚沉吟片刻,问:“你是说,胡子卿去了情报局?”

云西路忙解释:“属下想肯定是误会了,忙跟胡长官解释,这拿的是乱党,而且证据确凿。望他有想法直接跟先生您去谈,属下只是替总理办事。可副座见属下不放人,反骂属下是狗仗人势,就把人抢走了。据说还开了飞机给送出了城了。”

何文厚半信半疑,愤然道:“他叫你放你就放,你是干什么的?你怕他为难你,就不怕我办你!”

“先生教训的是,属下是要给先生打电话,请先生亲自来讲给他听。可胡长官抢过电话就扔在了地上,还把汪副主任打伤了,现在还在医院呢。汪副主任受了伤,见两边要兵戎相见,还直劝属下说,别开枪,传出去对总理脸面无光,让旁人看笑了。而且汪副主任劝属下说,这好歹放了前朝也是御弟……皇亲国戚呀。怕开了火万一枪不走眼,伤了旁人也便罢了,伤了胡副座……”。

云西路见何文厚咬牙不语,心中暗自得意,脸上还是一副忍辱负重的可怜样,又说,“属下素日与副座并无往来,更谈不上嫌怨,所生瓜葛,皆因为这乱党之事。上次您在会上讲剿乱的时候,散会后,胡司令就颇有微词,在洗手间不知对谁讲:‘中国人百年的陋习就是窝里斗,怕再没旁的本事了。这没事总要寻些事情出来。’还说‘什么平乱’,不过是‘添乱’……更说,就如同猫本该是去逮老鼠的,没本事逮住老鼠,粘几个土家雀来,说是家雀虽不偷仓里的米,也是要吃米的吗,一样可恶。所以逮老鼠和家雀的重要性对中央是一致的。”

“混障!”何文厚一拳垂在案上,茶杯盖震飞在地。起初他还怀疑云西路是对胡子卿有嫌怨,肆机夸大其辞。但后面这几句话,何文厚相信胡子卿平日的口舌轻薄,定然是说的出来的。

云西路又说,“胡长官还说,说是您好端端的学万历那个亡国的皇帝弄个什么东、西厂、锦衣卫的,就差不弄出个血滴子了。还说属下们想干这些勾当,不如阉成了太监的象些。”

见何文厚气得瑟索,云西路战战兢兢道:“属下失言,先生保重身体。”

何文厚定定神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会给你个交待的。”

云西路走了,翁夫子进来拿文件。何先生就问他,“夫子,适才小云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翁夫子笑笑,“无头官司。”

“那夫子觉得小云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翁夫子又笑笑说,“不好讲,但听来,似是前半段还要寻些确凿证据来推敲一二;到是后面几句牢骚话的话锋,听来倒是象胡子卿的口气。”

※※※

汉威被胡子卿叫到司令部,他才迈进去,就见方之信进来报告说,已经按照命令,断绝了黑衣社党部大楼同外界一切的联系,并抄捡了所有的档案密函拿回司令部。

见汉威迟疑惊异的立在原地望着他,胡子卿抬眼一副傲然的样子,对汉威说:“敢查到我头上,是这些‘钉子’自己找死!”,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仿佛对汉威说,‘还敢跟本少爷打擂台,尽管放马过来!’

汉威早听不少人说过胡子卿遇事纯粹的少爷脾气,受不得委屈,吃不得亏,平日骄傲得很。汉威在胡子卿身边这些日子也领教过几次,但这回才真算开了眼。想是黑衣社平日在他胡子卿后面去给西京老头子打他的密报,惹得胡子卿早就咬牙切齿了。这会又抓了他的人,还抓了学生,胡子卿平日即正义,又仗义,肯定是要出手的。

汉威接受了胡子卿分派给他的一项秘密任务,驾机护送几位从黑衣社冒险救出来的学生领袖连夜赶去上海。

胡子卿怕夜长梦多,也担心中央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乱党’。除去了伤势重,难以行走的几位学生准备下批撤退,其余的一律送走,而且要立刻走。胡子卿悄悄告诉汉威,他已经同‘那边’联系了,这些人只要送到上海,就立刻有人来接应,会被转道送往苏俄和法国。

汉威愈发的吃惊诧异,看来胡子卿同‘那边’的交往很深了,是铁了心联俄、联共去抗日了。这比抄黑衣社的行为更大胆,不知道何先生知道了,他胡子卿是否能留个全尸体呢。

但军令如山,汉威当然只能服从,他看了看名单,里面有肖婷婷。汉威领命立刻行动。

汉威去指定的地方接上了从牢里救出的六位惊魂未定的学生和一位涉嫌的军官,包括受了惊吓,愁容满面的婷婷。汉威想,小亮估计是今生今世再难见婷婷了。如果婷婷如胡子卿的安排,去了苏共,那就是同他们在两个对立的阵营了。可能,她一辈子不会回国,那小亮也就见不到他。

汉威心里灵机一动,又想,如果不让大哥找到小亮,抓他回去,怕可以让小亮和婷婷一道去美国舅舅家里。婷婷是舅舅的义女,去他那里避难自然没的说,而小亮,舅舅应该会喜欢他。汉威折路回家,从容的接上了懵懂着的小亮,飞驰般带了几个学生奔向机场。来到机场引擎已经启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毕,汉威检查了仪表,趁着暗黑的夜色,飞机腾空而起,向东北方向飞去。

小亮见了婷婷欣喜的哭了出来,但婷婷还是惊魂不定的不肯说话。

到了上海,汉威按指定的地点把他们送到了花园弄那个小别墅,等了‘那边’的人来领人接头,也紧张的祈祷别出变故。

学生们还是义愤填膺,一路痛斥着黑衣社的种种无耻的恶行。汉威才听说婷婷险些被黑衣社那帮禽兽奸污了,幸亏胡司令的人去得快,才让婷婷免遭魔爪。而早几天被抓去的学生就惨了,被定了赤色份子的罪名,电刑、火烙、竹签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好几个学生被整得生不如死,但大家都很坚强。象小不点儿翁骥,就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躺在医院了。汉威才发现小不点儿是不在其中。想到小不点儿小小年纪,瘦小文弱的样子,就要遭受黑衣社的拷打酷刑,汉威也觉得残忍。

汉威拉了小亮独自来到庭院,对他说:“我想过,你在西安太危险,而且让胡司令也难做。你在上海暂时避避,我设法筹钱送你出国吧,去美国,找我舅舅去。你问问婷婷,如果她愿意走,你们做个伴儿。”

小亮的答复让汉威大失所望,“小叔,我想好了,我要跟同学们去苏俄。”

汉威吓得没跌坐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小亮这么坚决的说。“小叔,我不做寄生虫,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要革命,我要跟那个封建家庭决裂!”

汉威觉得小亮的话象在背台词,可小亮无论怎么劝就坚持着对汉威说,如果不让他去苏俄,他就去死,因为只要留在中国,他就逃不掉父亲的围捕,回去就是死路。

叔侄二人在院里争论了两个钟头,最后小亮哭着说:“小叔,你跟我娘说过要保护我照顾我;你在我娘临死的时候发过誓不让我受委屈,不让我再挨阿爸的打。如果小叔害怕阿爸,我不怪你,我也不连累你再为我受苦。小叔就送我会阿爸身边,让他打死我,我也好去地下见母亲。这样也很好。”

汉威听得阵阵心酸,不知道小亮怎么对大哥的积怨这么深,仿佛父子跟仇人一样,非要一死才能了结恩怨。汉威服输了,他答应小亮,放他和同学们一道去苏共。

依依不舍的送走小亮,汉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飞回西安时,已经是近中午。

方之信正在司令部指挥卸运那些从黑衣社抄捡来的满车成捆的‘密宗’信袋里的密件。汉威进到办公室,胡子卿正潇洒的斜躺在沙发上,手里翻看着密宗密件,嘴里同卢定宇主任谈笑风生的议论着黑衣社,说黑衣社这帮混蛋肯定没料到老窝被端。那副得意的样子,宛如打胜了场出奇制胜的漂亮仗。

屋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堆满了文件,汉威小心翼翼的寻了空当走到胡子卿身边,胡子卿跃身坐起对笑了抖抖一叠文件递给汉威说:“快看看这个,太有意思了。”汉威翻了一张,脸色立刻僵凝了,那是篇电话纪录,是上次大哥教训他书信的字体那次电话的原原委委的纪录,精细的几乎一字不差。汉威如锋芒及背般不安,原来胡大哥果然没猜错,大哥也果然料事如神。

胡子卿又得意的读了几份监视他和卢定宇行动交往的密函,居然连二人什么时候一起吃过饭,说过什么过激的话,甚至红过脸,吵过架都被一一纪录。

关于胡子卿的纪录就更多了,读着自己曾经口无遮拦的那些听似‘大逆不道’、‘大胆放肆’的言论,胡子卿眉飞色舞的笑得直不起腰。

抄了黑衣社,胡子卿先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将所劫获的密报和文件翻捡一番,果然不出所料。云西路那群特务撒在西安的眼线果然是在监视他。心中多少有些埋怨,同何文厚这位兄长的交情,即便是有什么不满何必不直接说出来,干什么还派些特工来监视?心中越想越委屈。

倒是汉威提醒了问:“西京那边,司令打算如何交代?”

胡子卿沉思一下,说:“等查清楚些再说吧,反正人都被扣下了。黑衣社那边跟外界根本断了通信,咱们不怕他们抢了前面告状去。”

卢定宇自是年长一些,见识多。在一旁开导说:“子卿,将在外,历朝历代这监控的机制是难免的。即便不是你,其他省份也是有的。不然云老西靠什么吃饭?你即使对云老西他们不满,也要斟酌些轻重,别把黑衣社同他云老西个人混为一谈。”

见子卿不甚明白,卢定宇点拨道:“可不可以先致电委座,坦白此事,最好在云老西前面,别让他恶人先告状。说破大天,端了黑衣社这一举也太唐突了。”

胡子卿心中有气,心想当初你可是默许的,现在又畏首畏尾的害怕了。赌气说:“做都做了,要杀要刮随他便了。”

“司令,话可不是这么说。您还是不要吃眼前亏,好在是在秦洲,隔个千里之遥的,骂得狠了,不听就是了。可头还是要低的,总得给黑衣社个台阶下。还有钧座那,日后何以服众呀。”

汉威也觉得老卢的话说得有道理,若换了大哥在,估计也会这样劝告子卿哥。

胡子卿这才定了定神,想想此举说起来也是有些唐突了。西京那些平日里嫌嫉他的老家伙们,不定怎么抓了这个话题,借题发挥来整治他呢。

子卿敲打着沙发扶手,汉威也沉思着如何收这个场。当年《闹天宫》唱完,孙猴子可是被如来佛压到了五行山下,饱受风霜雪雨的煎熬,不知道胡子卿闹了这场天空,如何逃出何先生这尊如来佛的手掌心呢?

见大家面色愁苦紧张,胡子卿大笑了说:“我都不愁,你们愁什么,先接了看资料,看看都记了我们些什么秘密?我的日记都未必能详尽如斯呢。”

副官将规整好的一落文件搬到胡子卿面前。忽然,胡子卿敛了笑,抿嘴诡笑了对汉威说:“汉威你来帮我起草个电文,发给总理,请罪!你就说些类似~~孝彦此行实属鲁莽,有负吾兄厚望,~~请求处分之类的话。”

汉威又气又笑,无可奈何,说:“也是,写这些悔过书,汉威最拿手。”

汉威斟酌了一会儿,草拟了封电文递给胡子卿过目。胡子卿扫了一眼,就吩咐副官拿下去发到西京。俨然儿戏一般。

胡子卿如完成了桩任务,继续和卢定宇盘点着这些缴获的战果。

忽然,胡子卿沉了脸,迟疑了一阵,将一叠文件郑重的递了给汉威。

汉威打开看时,里面都是审问香丫儿的纪录,还有很多张汉威和香丫儿在岸边的照片。最令汉威震惊的还是审训香丫儿的照片,汉威都怀疑黑衣社这些禽兽真是行虐的狂人。他们竟然照下了很多香丫儿在刑讯时愁眉苦脸、面目扭曲的照片,更恶心的是那些惨无人道的兽刑,汉威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

汉威看得热泪盈眶,那个如水妖一样娇艳可爱的香丫儿,尽管他是个被这个世道扭曲了的身在风尘的男宠。但他那柔弱的质地,怎么能坚强的面对这些惨无人道的酷刑和黑衣社禽兽的狰狞嘴脸,坚守了秘密到生命的尽头。

卢定宇不知道汉威为什么哭,以为他毕竟年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这些惨不忍睹的刑讯照片唬吓住了。

“胡大哥!”一声凄婉的呼唤,二月娇随了Nancy进了门。汉威慌忙擦了泪,又意识到自己手里的照片,忙乱了收捡了香丫儿的刑讯档案匆然塞进密宗袋。

胡子卿起身,看着哭得满脸泪水的二月娇,又看看一脸愁容抹着泪的Nancy,奇怪的问:“怎么找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