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卿见张继组神色异常,不知道信中写出了什么启聋发聩的词句。他担心是不是昨晚对汉威的一场劝慰起了作用,汉威忽然顿悟出些道理,写信声讨这个霸道的兄长;亦或汉威难免还是对兄长情深,写信告诉他现在的行踪及伤势,一搏汉辰怜惜之情。

张继组默读一遍信,感叹一声,“可惜可怜!”,憾然的把信递给身旁的荀晓风,荀晓风看过也叹说:“我看这封家书将来能录入什么《杨子家书》之家教典文,当做个为人子弟的范本了。”荀晓风又抑扬顿挫的通读一遍给在座众人听,尤其是读给汉辰和子卿两个当事人。胡子卿听过眉头逐渐皱紧,脸色易变。

信文的格式起落措辞十分规矩工整,一听就是经过严格的**。先是向杨汉辰问安请罪,‘临书心痛,涕泪沾襟’的感念兄长‘宽严两济’的训诫教诲;彷徨愧对兄长不远千里劳顿前来,还要‘殚精竭虑,苦费心力’对他,‘严词诃责’‘夏楚捶笞’以正谬行;对他对自己的鲁莽**有辱家门的劣迹,数日来隐隐自悔,惭愧腆颜悔疚万分于兄长数年‘期许过殷,爱护之切’,并表示日后定‘速自悛改,日思进取’不再‘轻妄胡为’,作出任何玷辱门风的事情,以不负兄长,云云~~。

胡子卿听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汉威昨晚生挺着一身的伤痛,颤抖了行文措辞写给兄长的家书。这俨然就是封“悔过书”。多么滑稽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这跟晚清前朝,被县官大人大堂上剥去了裤子一顿板子后,还要起身叩头谢恩的迂腐的前朝遗风有什么区别。张继组暗自喃喃道:“我当他辛苦了一晚写了什么檄文呢?原来如此。老杨你可真是够狠。”

“‘龙文鞭影’,杨家的骏马看来是不用‘鞭影’就会‘自策’呀!”荀晓风感怀说。

杨汉辰嘴角掠过丝轻蔑笑意,接过那信扫了一遍,揉了一团转手扔进杂物筐。

“你做什么?”张继组跺脚捶了汉辰一拳,忙捡回那封揉皱的信,“你若见了汉威兄弟昨晚给你写家书受的那份苦~~唉~!~你真忍心~~”想再大骂他,却还是收敛了说:“明天同我们一道去上海看看威儿兄弟吧,你好歹说些软话,好让他安心养伤。门牙都被你打掉了,你也够辣的。”

杨汉辰还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我明天一早要赶回龙城,舍弟的事,就叨劳二位兄台了。”

“汉威怎么有你这么没心肝的兄长?”胡子卿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

汉辰对胡子卿抱抱拳说:“汉辰有不敬的地方胡司令海涵,还是那句话,杨家的事不劳胡兄操心,胡兄自顾周全就不易。”

言语间就是‘你胡子卿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就不错了!’,听得小荀和继组大惊,胡子卿上前几步,扯了汉辰的衣领十分冲动的骂到:“你混蛋!”

“我杨汉辰混蛋与否也与胡司令无关!”杨汉辰仍然神色从容。

“你们这是干什么?”张继组急得摩拳擦掌在旁边左拉又劝,胡子卿就是没松手。

杨汉辰蔑视的看了胡子卿说:“胡司令再不松手,就别怪杨某得罪了。”

眼见了剑拔弩张,周围围观来了不少人,劝的劝说的说,就是没人敢近前。

“干什么呢!成何体统?”何先生被通知了紧赶过来劝解喝止着。“成何体统!”

胡子卿松了手,同汉辰怒目对视。

“你们两个这算什么?用不用现在就各自回去提兵来见,再打个第二次‘中原大战’给世人看看!简直胡闹!”胡子卿不甘的松手,怒视着杨汉辰骂了声“什么东西!”转身就走。

杨汉辰整整衣领,不作声色。

何先生把二人带到个房间训斥了一番,二人谁也没讲出个究竟,因何朋友反目到动手的地步。

何夫人也十分奇怪子卿举动的失常,胡子卿潇洒风流十分注意绅士形象,而且脾气温和,很少有人能惹他暴怒。

何先生叫了张继组来问个究竟。张继组才支支吾吾把他如何玩票儿捧名角儿二月娇,如何帮他四处托人寻找失散的兄弟,又是如何托胡子卿帮他去窑子赎人,害得汉威无辜受累。及二月娇跟他讲的所有经过一一道明。又提到报纸如何凭空臆测的诋毁汉威的声誉,招来古板的杨汉辰飞去西安对汉威痛加捶楚,导致杨汉辰和胡子卿起了争端,及汉威遍体鳞伤的惨状。又说了刚才杨汉辰如何不听解释,过分的行为引起胡子卿的激动言行。张继组说得追悔不已,承认一切祸端都由他而起。

“你就不能不沾染这些龌龊事,学些上进的东西!”见丈夫对张继组痛斥,何夫人怕丈夫按耐不住脾气又要打人,忙轰了张继组先回避。委婉的劝告说:“我就看那杨汉威是个规矩文静的孩子,不象胡乱来的。看来还真是冤屈了他担了恶名,平白害得子卿和杨汉辰反目。”

何先生也叹口气说:“这也难怪杨汉辰误会,那种风月场所,就象臭鱼之肆,一脚踏了,沾了腥臭是洗说不清的。”

“好端端个孩子,眼见的亲事也丢了,差事也丢了。”何夫人叹息着,又灵机一现说:“我看Tracy跟他到素有好感。”

“夫人,为时过早,缓缓再议,不在一时~~”何先生劝说,“倒是子卿的鲁莽作为要好好管束!”

“你没听张继组说,今天的事情也不都怪子卿,想不到杨汉辰怎么也这么不尽人情。”何夫人说。

何先生哼了一声:“要说杨汉辰这个人,年纪轻轻,行为处事却深不可测;哪里象子卿年少单纯,率性胡为。若说做下属,杨汉辰是不可多得,只是~~”

“我看杨司令对谁都不冷不热,原本以为子卿没心没肺的性子跟他互补了投缘呢。看来这回也生掰了。”

停车场,张继组丧气的发动车,胡子卿坐在副座上耿耿愤懑。远远的,杨汉辰迎了车头走过来,拉开胡子卿一侧的车门,胡子卿没理他。

汉辰从怀里掏出一快手绢,冷冷的对他说:“拜托胡司令帮我把这个物件转交舍弟。”

胡子卿瞥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嗯’了一声没回头。汉辰帮他带上车门转身走了。

胡子卿捶了下车头,张继组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胡子卿抖开手绢,一个东西掉了下去。二人连忙借着光亮寻找,胡子卿拾起一颗系着红绳的挂件,是他熟悉的那颗‘豹牙’。记得汉威苏醒了不久,就急切的求他去寻过这颗遗落的,他平日不离身的‘豹牙’。他曾派人去饭店遍寻也没找到,也不知道到底那场大难下,汉威把这颗老七的遗物遗失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汉辰手里,又为什么此时托他交还给汉威。

折返回上海,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张继组和胡子卿一同敷衍汉威,并没提到如何同杨汉辰发生口角的事情。汉威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破了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结痂,只是青紫的伤痕愈发的色泽深得骇人。

晚上,张继组去给二月娇捧场。胡子卿留下陪汉威,把那个手绢里的豹牙转交给汉威。“你大哥托我给你的。”

胡子卿没多问,汉威的眼泪已经潸然而下。汉威记得那天打得狠的时候,他是咬了这颗豹牙挺着难熬的剧痛的。后来胡大哥进来了,大哥就更狠命的打他,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就遗落了这颗豹牙。他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到了上海,还曾着急的托胡子卿帮他去饭店寻这颗遗落的豹牙,这是七叔的生命神符,若是丢了,他就更是罪不可恕了。想是在挨打时这牙被抻落,掉了地上被大哥拾了顺手收了。

“寻回了一颗牙,又丢了一颗牙。”胡子卿打趣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