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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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仲夏,蔡公馆白俄式小洋楼灯火辉煌,庭院亮如白昼。楼门口香车宝马拥陈,贵妇淑媛、士绅名流川流不息,浓厚的法国香水扑鼻的气息压住了夜风送来的阵阵花香。

宾客喧盈,笑语阵阵,悠扬的乐曲绕梁不绝。

二楼露台上李潇云斜倚栏杆,身着考究的白色晚礼服,手中新式的德国相机不失时机地抓拍新奇的镜头,俊男靓女,莺莺燕燕尽收入他的镜头。

空中弥漫着似醉非醉的淡淡脂粉香味,绮丽奢靡的气息也随着温柔的夜风缓缓**溢开,溶于缠绵靡丽的缱绻风尘。不时有美人擦肩而过,或有意无意的对他回眸嫣然一笑,或用一双摄人心魄的媚眼对他挑逗般的上下打量。眼波流转间娇软柔腻的声音让他的骨头一阵酥软。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仿佛龙城的美人儿举手抬足间都有极了欲罢不能的撩人意味,让他李潇云也在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了。

身边藤萝架下坐着几位衣冠楚楚的年少正把酒谈笑,挤近身旁的小舞女乘凉嬉逗,不时腾起阵阵夸张的娇笑惊嗔在夜风中**去。

“潇云,你呀你!你这个闻名上海滩的风流公子可是哪里有腥味你都要闻得!前天给你找的那几个男女人体模特可还用得好?这里不比法国、意大利开化,国人视你这些‘艺术’为洪水猛兽。难不成今天来酒会又是为你这所谓的‘艺术’创作猎艳而来?”

李潇云无奈的摇头带着遗憾,旁边一人奚落道:“‘王子·李’要找的模特,那是要双腿修长,双眼乌亮,身姿矫健富有阳刚。哪里去寻?”

“有啦有啦!我知道哪里有。池塘边,就那池塘边呱呱叫的,最贴切不过。”

一阵哄笑,几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笑声中带着不羁,李潇云一边夸赞龙城的风月撩人,一边凑进露台玻璃窗眺望楼下的舞池。

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乐队里靡靡的海派乐曲夹杂扑鼻的香水气息升腾上楼,熏得人昏昏欲醉一般。

“表哥,众里寻你千百度,你却躲在了这里。快随我来,楼下许多美女争了要一睹你这上海滩名流的英姿。”女主人露西摇着贵妇扇扭捏着腰肢过来,不容分说挽了李潇云的臂就下楼来到舞池旁一圈沙发座前。

“李潇云先生,笔名‘莫非’,上海知名记者。著名的《申江国流》画刊少东,国际知名摄影家,兼《申浙早报》副主编。”

“惭愧惭愧!”面对表妹殷勤地将他推出,李潇云绅士般躬身答礼,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视一圈,满座浓妆艳抹的女人却都是庸脂俗粉,顿时心里失落。

“李先生可有什么成名的作品,给我们看一看啦。”一位太太嗲嗲的声音矫揉造作道。

露西不失时机地抢了炫耀:“请李先生拍特照的名流、明星数不胜数,就说那个当红的影星叫彩蝶的,她就专请李先生去为她拍照制铜版。”

唏嘘声响起,众人露出惊羡的表情。

“我表哥这次回国时要寻觅一位品貌相当的淑媛为妻,双宿双飞飘洋海外定居。”众女艳羡的眼光齐飞向李潇云,仿佛在争先恐后给李潇云留下难忘的倩影。李潇云微躬身故作谦逊的浅笑。

众女眼睛奕奕闪光,相继约了李潇云照小片。

贵妇小姐们世俗的话题由摄影转去斗富攀比,李潇云借故离去,独自端了一杯浅金色的香槟在舞池边漫无目的地徜徉。

舞池里对对摩登男女紧拥在一处,踩着乐池中**漾的绵绵音乐翩然起舞,一对对儿随了灯影摇来摇去。一曲终了,澈如白昼的灯光下,走出舞池的小姐太太们肌肤细腻如凝脂般柔滑白皙,李潇云暗叹,人言龙城出俊男美女果不虚传。难怪露西对他说,如今龙城最能拿钱堆脸面的莫过于“玩名车、玩名狗、玩美色”。应表妹露西之邀来龙城前他百般不情愿,却又耐不住露西一再的软磨硬泡兼**,一再粉饰龙城的风月,他才勉强带了好友赵三公子一道来龙城玩耍。

两名油光粉面的少男从眼前掠过,白皙的面颊嫩如鸡子一般,各自着一袭质地考究沉垂的鹅黄、淡妃色长衫,笑吟吟地从侍者托盘中各取一杯红滟滟的葡萄酒,飘摇摇摆着身躯说笑着向楼上走去。

目光立时被吸引,李潇云挎着宝贝相机故作一副漫无目的的神情随在他们身后上楼。

二位俊俏的少年走向露台,同秋千架旁另几名清秀的男孩子搭讪,有长衫飘然的,有西服挺拔的,或坐或立,各有春秋。见李潇云的相机锁向他们,几名美少年的目光先是露出迟疑,随即一番交头接耳后望了李潇云窃窃巧笑。

有胆量大的过来同李潇云搭讪几句,听李潇云讲到了“人体模特”的话题,几个人又附耳窃笑过一阵,如麻雀般一哄而散三俩成群地说笑着从李潇云身边擦肩离去。

其中不免有人停步回头,丢给李潇云一个浓情蜜意的回眸,带了几分戏弄。

李潇云怅憾之余心存不甘正要追上,余光只是惊鸿一瞥,却见露台旁还剩一人,修长的身影倚台而立,手中把弄水晶般剔透的玻璃杯,灯光酒色微映在隐隐斜侧温润如玉的面颊上,漾着光怪陆离的光痕。微凉的夜风拂过眉间,撩起额前温软的几根刘海。缱绻的夜风轻拂过面颊他丝毫未觉,只是长睫下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微微低垂,望向车水马龙,华灯尽上的远方。浓眉间萦绕了些挥之不去的浅浅忧郁。清绝的月色跌宕于面前,拂过他的脸,落在墙上,隐隐映出一个绝美脱俗的人影来。

李潇云惊艳之余,手中相机对准这灯火阑珊处独自凝眸的少年,这个如枝头上唯一残存的一只小鸟般孤寂的美男儿,冰凉清美得如卢浮宫中的一尊雕像。若不是他同一班卖笑的风月场中的少年混迹一处,险些还真当他是谁家的贵公子。

李潇云相机闪动的声响惊得他猝然回头,清冷的目光寒了敌意投来,但仍是极有教养的样子款款走来,抱以礼貌的点头一笑,曳着一缕凉风离去。

李潇云在茫茫人海中继续搜寻那个身影,他的艺术作品成名,皆是出于他对一切美好事物追逐的锲而不舍。

乐池中,李潇云再见到适才独倚栏杆眉卷愁痕的美少年坐在华美的三角钢琴后,弹得一曲《音乐的殿堂》,指法娴熟,修长的手指,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密覆一汪明澈的深泉。

却原来他是个琴童,弹琴时那潇洒的身姿更显出与众不同的清丽。李潇云幡然记起,是了,表妹露西曾诡秘地对他提及,今天特地为他物色了个美丽的尤物,一位日本人包养过的琴童,今天他可以带走的男孩儿。

李潇云拈了酒杯静静走近,弹琴的男孩儿不时抬头扫视他几眼,只是目光中略含些寒气,冷冷的带了轻屑的神情。

乐章弹罢,见他信手翻着曲谱。李潇云谄笑着递过杯酒,如在上海风月场所挑逗那些卖笑的孩子一般温存的话语低声夸赞:“弹得不错,《浪漫之恋》你会弹吗?”

他并无抬眼,谦和地应付道:“这位先生,抱歉,我会的曲子不多。”

继续自我陶醉般信手弹奏,轻慢的样子。

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反激起李潇云的争强好胜,目不转睛的凝视他一双俊目,身子反是越贴越近,全然不顾了来来往往的宾客。心想他定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今夜包买他的主顾,还做出一副高高在上凌人的姿态岂不可笑?

少年心情如被撩乱,侧眼傲然地瞪了眼李潇云,勉强将一曲弹完离座。

见他从侍者手里取水喝,李潇云寻机悻悻的凑上前:“我是这里女主人露西的表哥,才从上海过来。我叫李潇云,叫我LEE就可以。你的琴弹得不错!”

果然那少年露出清浅的笑靥,径自喝口水,将空杯子交还给侍者,看了李潇云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应了声:“李先生幸会。”

勉强的笑笑,灯光辉映下面容十分迷人,躬身要走。

李潇云挑逗般伸手拦住他,双手紧钳了他的双臂说:“这么对我讲话,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顿然一愣,长睫下明眸流露出茫然,脸颊绯红如受惊要逃窜的小鹿一般挣脱欲走。

“别的人重金求我都不屑得搭理。你今晚随我走,就知道我的好处。”李潇云微醉的神色左右看看,借了几分酒力压低声音凑去他耳边阴笑耳语。

“啪”的一声,李潇云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弯身抱住腿痛苦哀嚎。

本是温润如玉的面颊只在刹那间变得鹰扬跋扈,峻厉的目光从那长睫密覆的秀目中射出,冷冷低沉的声音骇人的一字一顿:“找死!”

“打人啦!打人啦!”好事的人围观过来。

“Michael,表哥,你们这是……哎呀!血!”女主人露西惊叫着赶到,惊诧地望着立在一旁双目含怒的少年,忙扶起狼狈不堪的李潇云。他考究的白色晚礼服翻着酒污,手指也被刺破。

Michael没有过多解释,狠狠地瞪了眼李潇云,头也不回的走开。

李潇云又羞又怒,但碍于人多不好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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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劝散众人引了李潇云去客房更衣,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忍不住弯身大笑:“错了错了!怕是误会。我为你觅的那个琴童今日生病不能来,临时拉了Michael应急救场,偏偏就出了这个尴尬。什么人不好招惹你偏去得罪他,他哪里就像是做那种事的腌臜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又捧腹笑起来断断续续说:“若传出去真是天大笑柄,龙城奇闻了。你可知道Michael是谁?他是我们龙城王杨汉辰司令的幼弟杨汉威,可还是个旅长呢,怎么就让你当成了……呵呵……呵呵……有趣!”

露西笑得打迭,笑声中反有些幸灾乐祸,似乎有意取笑他这个上海滩十里洋场纵横的贵公子。

李潇云灰头土脸地借口离去,才绕过舞池,他从上海带来的朋友赵三公子迎上他,还不及说话,就笑得前仰后合地指着他,许久才挤出几句嘲讽的话:“你上海滩闻名的‘王子·李’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被个小琴童打了。”

如果围观的都是陌生人,李潇云还不觉这么颜面尽失,偏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赵三又是个快嘴快舌的家伙,想来这消息被赵三这大嘴巴添油加醋一渲染,上海滩便无人不知这段“佳话”。

“这小子猖狂得狠,听说是个倭寇包养大的男孩。”李潇云若无其事地编排道,听赵三的话,怕不知道那“琴童”的身份。

上下打量眼前这位上海滩蓝帮少帮主赵三,心里生出些报复的诡笑,激他说:“那孩子见过洋人的大世界,弹得一手好琴,生得白雪青葱一般的人物,看不起咱们这些上海滩的假洋鬼。有本领你去****他,你要是得了手,我把你上次看中的那些国外花花画报尽数输给你。”

赵三最好赌,逢赌就挪不动步,听了李潇云轻蔑的话,也不觉得龙城这小地方能有他赵三搞不定的事,只应了句:“你等了看好吧。”

“赵三,等等!”李潇云凑到赵三的耳边耳语几句,二人对视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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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嘶厉的枪声惊破舞会的繁华安谧,人群慌得四处逃奔,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只在楼梯角落处的洗手间外,赵三公子鼻青脸肿连滚带爬的钻出,身后一人几步跟上,光亮的皮鞋一脚踏在赵三的腿上,手中冷森森的勃朗宁手枪直指赵三的头颅,正是那个俊美优雅的琴童Michael,杨汉威。

人群惊叫着散开,也有好事者大喊着:“有话好好说,枪走火要出人命!”

“小弟,住手!”杨司令太太倪玉凝步履匆匆赶至,露西也惊叫着前来解围,总是拉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事。

车驶离蔡公馆,夹道的路灯在汉威皎洁的面颊上洒上斑驳的光影,他只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身边的嫂嫂倪玉凝的目光停留在他弯弯的睫绒上,嗔怪地问:“小弟,你又耍的什么少爷性子?再不拖你走,是不是要把蔡公馆掀翻了?刚才是为了什么动枪?”

几次追问,汉威只是扭头望向窗外缄口不答。

倪玉凝长吸一口气,赌气道:“你既不屑得讲,我也不必做这歹人惹你厌嫌。你但求这事别被你大哥知道,他一直反对我带你来这些热闹场所玩耍,再要知道了你在外面惹事生非,看不揭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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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开始于1934年夏】

人物年表:

杨汉辰(1902年1月即腊月初八~ ):自明瀚,乳名龙官儿,龙城军区司令,杨家军少帅。“八公子”之一。

杨汉威(1916年6月~ ):杨汉辰幼弟,乳名“乖儿”。

倪玉凝(1906~ )杨汉辰妻子。

胡孝彦(1901.6~ ):字子卿;东北军少帅,“八公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