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爷抽着雪茄烟,洋买办出身的他喜欢一身西装笔挺,留这两撇小胡子。只是身材是枣核型,脸瘦腿瘦,可惜长个将军肚,让人看起来身材很奇怪。

汉辰记得玉凝说过,她叔父自幼就暴饮暴食,睡觉没个规律,最喜欢吃糖,所以周身的养料都集中在肚子上了。也有人说,倪二爷满腹的心思,心太沉太大了,所以胸腔装不下,都坠到了肚子里。

“倪世伯,小侄请世伯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汉辰直言不讳,倪二爷用食指轻轻叩叩夹在指间的雪茄头上的烟灰,忽明忽暗的烟头星火在黯淡的房间内显得耀眼。他说:“明瀚世侄,可还是为了东鑫银行和智睿银行贷款的事?若是为了此事,可以跟我的代理谈,不是他正在和你们接洽吗?”

汉辰点点头,想是倪二爷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做好的盘算,不愧是商人。

“世伯所言不错,侄儿就是为了此事。但是何代理说,这个十三个点的利是贵号一定要收的,您是知道的,所借的款子,是军队的粮款,不像是对外方高利贷做买卖,有利可以返还。所以,能不能考虑只是借款,一年后一定返还!”汉辰诚恳地请求,倪二爷却摇头叹气说:“贤侄,不是老叔不肯帮你,你看看,你看看如今我这点家底。那年龙城整顿经济,偌大个龙城,不就是抓出我这几个号子放贷太宽,利又厚,快赶上高利贷了。我一怕呀,就让他们把号子挪去了上海,龙城这边的,嘿!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如今你来借款,还是这么大一笔,你让老叔哪里去给你找去呀?啊?”

“世伯,此一时,彼一时,也是龙城当时对西方的经济和这些银行的运作多有不懂,那些本地的钱庄银号才联名来告倪家的银行。”

汉辰理屈,记得那似乎还是七叔在的时候,父帅执意要封倪家的钱庄,七叔极力劝阻,即便是这样,也难改变父亲的一意孤行,毕竟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想倪二爷一直记仇。

“世伯,军队保的是整个龙城的安危,也包括倪家在龙城的工厂商号。”

汉辰的话被倪二爷摆摆手打断说:“杨少帅,你的话老夫明白。只是倪家早就担心战火会烧到龙城,早早的将在龙城的产业撤离。当然~”

倪二爷扫了一眼汉辰笑道:“我知道,玉凝那丫头动了凡心,留了些厂子没有搬走,去稳定经济,我不同她计较就是了。”

话不投机,没有什么可谈的,如果接受了倪家的条件去东鑫银行和智睿银行贷款,那就是等于饮鸩止渴,后果更是可危。

送了倪二爷去后院听戏,汉辰踌躇地在院里徘徊,靠在一棵大树上仰头望天,可惜浓荫遮盖了一片天空,剩给他的只是可怜的一片。

“杨少帅,怎么不去听戏?”一个文弱的声音,清凉悦耳,他转过身,一双泉水般明澈的眸子在望着他,单薄的衣衫,俊朗的面颊,是刚才见过的魏老板的次子魏云寒。

“是你呀?”汉辰调整了语气,对他笑笑,魏云寒也腼腆地一笑说:“刚才我扮《伐子都》,没有见到台下有杨少帅。”

“我说过我要听那出戏吗?”汉辰问出口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小伙子面颊一红,眼睛慌张地游离,如受惊吓的小兽。

“倒是听先父提到过,魏老板的二公子愈发的出息,那年云舒跌断了腿,听说那位才十四岁的二公子就懂得替父分忧,不想老父带病登场,自己挑了大梁,一个漂亮的‘云里翻’翻下五层桌子,技惊四座!”

魏云寒白净的面颊带了笑,那笑意里含了稚气和纯真,青涩的少年令人爱惜,汉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带了几分羞怯的立在树下,望着父亲时眼里含了怯意。

“好,改日一定听你的《伐子都》!”汉辰拍拍他的肩,小家伙周身一震,汉辰反被吓到,手挪开,似乎后悔自己举动的唐突。

“大爷,门口,门口~~”

“慌得什么?”汉辰骂着气喘吁吁的副官小崔。

这几个副官都是随了他几年的小子,长大了也都还这么毛手毛脚,人说奴才像主子,可是这几个家养的孩子一定不随他的沉稳。

“哎呀,大少爷,是五老爷回来了,从日本回来的,还有五太太。”

汉辰震惊,他没想到他拍电报去寻的四弟和三姨娘不曾回来奔丧,移居海外多年,一直未曾回家的五叔无婶却回来了。说不清是喜是忧,但毕竟是寥寥无几的亲人,汉辰大步向大门而去。

五叔比他相像的要年轻许多,如果不是知道五叔早已年过不惑,真会误认为他不过是而立之年有些老相。皮肤保养得好,可能是海边潮润,星眸依旧如当年见到的一样有神,身后跟了风采照人的五婶黄子清,还是那么风姿绰约。

汉辰几步赶上,抖了袍襟跪地磕头,喊了声:“五叔,侄儿汉辰这厢有礼,五叔一路辛苦了。”

五叔焕睿乳名冰儿,自幼也是父帅杨焕豪抚养大,汉辰知道父帅喜欢五叔,甚至胜过七叔,这些是七叔抱怨过的,都是弟弟,父帅对五叔十分疼惜,五叔逃家出到海外这些年,不曾碰过他一手指头。但是七叔犯错屡屡被揍,这些是七叔一直郁闷不平的。如今五叔回家了,看来还真有些良心,起码对逝去的大哥有手足眷恋之情。

五叔目视前方,没有看他,满脸的泪痕指了前方问:“你爹,他去了?”

“是,五叔。”汉辰跪在地上,五叔没有吩咐他起来,他也不能起来,这是规矩。

“你就是这么报丧的?你就是这么孝顺的?”五叔质问,语气已经很是奇怪,一旁的五婶责怪地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大门口发脾气。

汉辰不知如何作答,但是想五叔的脾气一定是因事而发。

“杨家的长子,父亲过世了,你竟然眼里没有一滴眼泪,真是男儿的泪粒粒如黄金吗?你爹死了呀,你让外人如何去看你,如何去议论你!”五叔气急败坏。

汉辰默然垂头,淡然说:“五叔若是想看戏,戏开在了后园的戏台,请了京城闻名的德兴社来演。”

“你个孽障!”五爷提脚就要踹,五婶在拦,身后赶来的许北征忙劝阻道:“五弟,算了,算了。”

“焕睿,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粗鲁了?”五婶怪罪道:“父亲过世,他心里很难过,怕不亚于你,你好哭,不是每个男人都好哭的。没有眼泪不能代表什么。”

“五叔,呜呜,五叔~~”小乖儿凑过来拉着五叔的手摇摆着,哭得悲咽,乖儿应该没有见过五叔,如何他同五叔这么亲?可见乖儿在做戏,小脸哭得膳红,怯生生的样子无助得如孤儿一般,事实上他是孤儿,已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