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爹爹,要打就打我吧,是威儿没照顾好小亮儿,威儿不该帮他离家出走,不该眼睁睁的看他送死。”汉威劝阻着,抽泣着。

樊老爷子扔下拐杖,扶起地上泪水洗面的汉威,对汉辰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这两个孩子招惹你什么了?你还要他们小小年纪的怎么做才能称你的心?你怎么下这么毒的手打他们。”

汉威不知道樊老爷子怎么知道他和小亮在家挨打的事,想想四年前自亮儿回家,确实有一段难捱的日子,他和亮儿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大哥家法伺候。

“威儿呀,樊爹爹替你娴如嫂子谢谢你。亮儿他说,若没有你偏护着他,替他平白挨了不少打,他怕早就去~~~去地下见~~他那可怜的娘了。可怜,可怜你们两个没娘的孩子~”樊老爷子话音未落,汉威更是哭得涕不成声,他没曾想亮儿对大哥的毒打记忆这么深,会有这么多的怨愤积压。再想想自己的身世和一路受过的苦,汉威也不由觉得委屈。

樊老爷子命令樊二爷把他的柳皮行李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兰花布包,扔在了汉辰面前说:“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

汉辰抹把泪,轻轻打开布包。里面呈现出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一叠画,铅笔的、工笔勾勒的,画上全是他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样子。有的是仿了照片画的,有的是铅笔画,虽然有些画还是很稚嫩,但画面上那骑马的,穿盔甲的将军都是那么威风八面,画上题跋处都不忘记写着“阿爸在龙城”。

“这是亮儿在泉州时,想念阿爸画的。亮儿逢人就说他阿爸是大英雄,是跟赵子龙一样的常胜将军。他天天画呀画呀,好不容易盼到你接他回杨家,接他回家~~等了他的就是永无休止的毒打吗?逼得好好的孩子只能逃出去求条活命~~你~~你生他就是为了折磨他吗?你~~你就是想他死~~你当初~~”

汉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以头抢地的谢罪。樊二爷慌忙掺拦了汉辰说:“明瀚,阿爸他~~他有些激动,你莫怪,阿爸听说亮儿殉国的噩耗,哭了两夜未睡。”

樊老爷子叹口气说:“孽缘,孽缘呀~~”就执意带了孩子搭乘当日的火车离开。

送走樊老爷子父子,汉威又和婷婷长谈了一次。婷婷已经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有一怀热情的小毛丫头,而说出的很多道理一语中的。

汉威讲了军队的情况,和抗战中的阻力与无奈。婷婷也对他讲了她所知道的现状和格局,讲了她们所见到国军的腐败。婷婷说,她们都很感激当年胡司令的深明大义,有了胡司令当年舍己为国的举动,她们的队伍会壮大起来的。日后中国的主人,一定是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而绝对不是何家王朝的这些孝子贤孙们。

夜里,汉威悄悄的来到大哥的卧室,本想看大哥睡了没有,想关心他有没被樊老爷子伤到。但大哥的卧室是空的,大哥根本没入睡。汉威问了胡伯,胡伯说没见大爷出门。汉威敏感的猜出来,大哥一定是躲去了祠堂。

“威儿,大哥真是很凶吗?”大哥手里握着那些亮儿生前的画迷茫的问,“你恨大哥吗?”

这该如何答呢?汉威也很矛盾,就在这个阴森森的祠堂里,汉威不知道挨过多少打。疼痛难捱的时候,不管他如何哀求,大哥的家法就是不肯轻饶。那时汉威也曾绝望的想,他为什么生在这个冷酷的家里,不如死了的好。还有前年他下定决心要同舅舅出国,又被大哥几句软硬兼施的话逼得留下,本来大哥是如愿以偿的胜利者,可大哥却偏穷追猛打的当了那么多人痛责他,羞得他是那么无地自容,钻进地下永不出来的心都有。如今面对一脸憔悴如此失落的大哥,汉威却又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对大哥说“长兄当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吗?这种亏心的话说出口他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对大哥说曾经恨他吗?还是说亮儿曾经都恨得想咒他这个做父亲的早死?

见汉威低了头不作答,汉辰无奈的苦笑说:“大哥管不住日后不打你,所以威儿,大哥想好了。你从军队出来吧,出国去。”

汉威想大哥说的一定是气话,出国去?现在同意让他出国了?全民抗日同仇敌忾的关键时候,他现在可能出国去躲清闲吗?当逃兵不说,他这么多年吃的苦学的这些调兵遣将、决胜千里的本事不就白费了。汉威知道大哥此刻心情跌宕,亮儿的死对大哥打击很大,虽然大哥一直故作平静的压抑着情感没有发泄,今天被樊老爷子一激,怕是山洪决堤了。

汉威忙说:“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年轻时也这么过的吧,就没恨过爹吗?”

汉威本来想说,你年轻时不也没少被爹爹的家法打得死去活来吗?不是现在也继承了爹他老人家的这点衣钵,挥舞着家法打我们吗。但话到嘴巴边,还是改了个合适的方法说出去。

汉辰自嘲的笑笑,说:“我跟你讲正经的话,这话是当初子卿接你去西安时劝我的。说是这抗日的仗迟早要打,但仗打完后迟早要太平。民心所向,无论是哪国的百姓都希望安居乐业的好好过日子的。但硝烟散尽,并不是战争就结束,以后的仗还会打,而且会愈打愈烈!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

汉威诧异的看着大哥,他没听懂。为什么子卿哥要说天下会太平,但还存在持续的不同形式的战争。

汉辰又说:“以后的战争,会是貌似太平盛世的无弹火硝烟的战争,是生意上的战争。可能你一夜醒来,发现你吃的、用的、喝的都是被敌人控制的,敌人想你有,你就有;敌人一旦不供给你,你就等死。就象两军交战,水源被敌人掐断一样的恐怖。那时候,谁掌握了先手,谁就能控制天下。”

汉威隐隐明白些这话的意思。

“大战之后,白废待兴。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积蓄实力迎接下一场战争的时候。威儿,你听大哥的话,中国的战场,你交给大哥吧,大哥自会周旋。你现在就去美国,去读书,你还小,多学些东西。十年、二十年以后,下一场战争打响了,可能大哥还要去投奔你,听你的号令指挥呢。”

大哥又说:“我把财产已经转移去了瑞士银行,以你的名义开了账户。大哥相信你是个有自制的好孩子,有没有大哥看管你,你都知道如何做。”

听到大哥提到杨家财产家业,汉威心都发冷,大哥怕是动真的了。但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他怎么可能放弃眼前的抗日大业呢?他还答应为子卿哥报仇,他还要为小亮儿报仇呢。

见汉威不做答,汉辰斩钉截铁说:“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过了这阵子,大哥就帮你去同总座说。”

“大哥!”汉威压抑不住终于说:“大哥你不觉得这么做太武断了。威儿和亮儿一样,可能能容忍和理解大哥的家法,可真是接受不了大哥你无视我们的思想。中国都在抗日,连小孩子都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哥现在让威儿逃走,这也太~”

“少废话!你别以为今天樊老爷子几句话,就给你长了气了。心疼归心疼,家法是家法,杨家的一家之主还是我,你不听话我还打得你。”大哥强硬的话噎得汉威无话可说,呆坐在地上抱了头烦躁不安。

“乖儿”大哥很少这么叫他的乳名,叫的汉威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大哥喊他“乖儿”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情况是他实在闹得出格让大哥恨得牙根发痒,那时候大哥喊他乳名八成就要痛打他了;还有种情况就是大哥偶尔疼惜他的时候,脱口会叫出“乖儿”,尤其是痛责过他又后悔伤心的时候。但往往还是前一种情况居多,而且这几年几乎没听大哥这么叫过他。

汉威抬起头,大哥对他说:“乖儿,大哥和杨家就只剩下你和业儿了。大哥已经让亮儿做了没娘的孩子,如今又无辜惨死,总不能让业儿日后再没爹娘。你没了爹娘,还有大哥在,业儿没了爹娘,你再有个闪失,那他怎么办?业儿才七岁。杨家又该怎么办?”

“大哥!”汉威觉得这话说得奇怪,大哥怎么忽然谈到这么避讳而严肃的话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哥,出什么事了吗?”汉威紧张的追问。

大哥拉过他紧紧靠在身边抚着汉威的头顶疼爱的说:“你知道,过去剑侠小说里讲的,武林高手练功都有个‘气门’,那是‘死穴’,是攻敌至胜的最好方法和捷径。小弟你就是大哥的‘死穴’,而且这是谁都看到眼里的‘死穴’,你在大哥身边一天,大哥就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所以你必须离开,为了你,也为了大哥。”

汉威心若掉进寒潭,冰的舌头冻成结儿,缓了一会儿才说:“哥,我做错了什么?”

大哥拍着他说:“很多事情没个对错。大哥毋宁你不要明白太多。”

汉威也不敢跟大哥强顶,心想等大哥安静下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同他说。

清晨,汉威收拾好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先送婷婷回西京,就赶回驻地。

罗嫂敲门进来说:“小爷,家里来客人了,老爷请你下去。”

汉威应承了往外走,顺便问了句:“什么人呀?”

“吕家太太和四小姐。”

汉威一阵奇怪,自从他那次拒绝了吕家的婚事,还同大哥闹得有些不愉快。但不久就听说吕家这位小姐“好命”攀上了那个上海《申江国流》的少东李潇云。虽然汉威对李潇云十分的鄙薄,可据说吕家却对这桩婚事十分的得意。而且吕四小姐一结婚就随李潇云去了国外定居,端午节回国来省亲还给所有的熟人都派了洋礼物,很是让左邻右舍羡慕。

玉凝姐还酸酸的取笑汉威不识货,误过这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