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 便是离城镇最近的伤残士兵们。

在李洵进行土地划分的时候,是尽可能把离城较近的土地划分给士兵及其家眷的。

这样就便于士兵们探亲,士兵探亲期间临时有紧急军情, 也方便集中召回。而且,军属们家中缺少主要劳动力, 种地方面就吃亏,离城近,还可以种点菜到城里卖, 补贴家用之类的。农闲也可以进城找些活计。

而这其中, 伤残士兵和烈士家眷是离城最近的,这算是对他们的一种变相补贴。

因此,这个消息是最先传到这些军眷村的。

里正被叫到县里开会后, 又召集村民们, 传达了这一消息:

郡王向各郡县发布政令, 将在伤残士兵里,招募各种岗位共七百多人, 最轻松的岗位, 月例也有五百文,最高的管理岗位则有两贯,包吃住,一年四季有工作服, 年底还有奖金。并且,即使去工作, 每月的伤残补贴也是同样会发放的。

这些岗位只面向伤残士兵招募, 只要去了, 工作的时候不违纪, 干好本职工作, 就可以一直做到老,表现优异也可以升职,不存在任何门槛。

听完告示的内容,在场的士兵们顿时觉得心中被一股暖流瞬间填满。

他们大多都是在跟随郡王去剿匪和在燎原战场上受的伤,立下的军功并不算多,自然也没像后来的同袍们那样,不仅拿到丰厚的赏钱,还得到了升官的机会。

除了根据受伤严重程度,一次性领到的十贯到二十贯的伤残抚恤,以及每个月一百文的伤残补贴,他们就没有别的收入了。

当然,郡王也给他们分了田地,但那些伤了一只眼睛的或许还好些,但凡伤了手脚的,在耕种上都使不上什么力,在家里能做的活儿连妇人都不如。

他们并不怨郡王,因为郡王给的伤残抚恤比起曾经的朝廷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给他们分了地,减免了一半的税收。

只是,伤残带来的不便,让他们基本上成了废人,不管是对家庭还是对主君都没法再产生什么贡献。尤其是得知曾经的同袍们升官了,还拿到了丰厚的犒赏,心中就越发失落。

可如今,郡王发下政令,给他们安排了工作。

加上伤残补贴,他们每个月至少都能拿到六百文,基本上不比在军中的时候待遇差多少了。

而且,听说他们去的衙门,不是服装厂,就是制糖厂。

一个是给他们的同袍们做军服的,一个是给军中赚军饷的,对郡王和整个军队来说,都是重要的后勤衙门。

他们不再是废人,为家,每月能至少多赚六百文的收入,为国,他们在为前线的同袍们制造衣物,保障军饷。

突然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意义。

而这,都要感谢郡王愿意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太好了,虽然郡王麾下现在已经有很多兵,却还记挂着我们!”

“正因为如此,我们也不能被人给比下去了,等到了岗位上,一定要好好工作,重新为郡王效力!”

“我就去做质检好了,谁都别想滥竽充数来蒙骗郡王!”

“我去做库管,免得那些没良心的家伙偷郡王的东西!”

……

而军中其他士兵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觉得倍感安心。

在郡王麾下当兵,吃得好穿得好,打一次仗,基本上都有不菲的赏钱,战死沙场,妻儿老小都有郡王养着。以前觉得残疾了最不好,得到的抚恤没有死了多,自己伤残着也跟个废人似的。

如今,郡王给残疾的同袍们也安排了这么好的后路。他们便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

此时离县城有五十多里远的王家村,里正也刚把招工的消息传达到村里。

村民们围着告示议论纷纷:

“一个妇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像什么话!”

“就是啊,失了管束,谁知道她们在外头做出什么事来。”

“也不知是真是假,别是直接把人拉去卖了吧,到时候咱们找谁说理去。”

“这可是郡王令,应该是真的吧?”

“要是真的,还真不差。你们看,这缝衣服的,保底给两百文,然后以计件算钱,一件衣服五文钱,一条裤子两文钱,又不要她们裁布绣花,只是缝,再怎么一天能缝一套吧。一个月下来,就是二百一十文,那总共就是四百一十文了。要是再稍微勤快点,那不得五六百文一个月了。”

“这一年下来,就是四五千文的进账了!白花花的米,也才七八文钱一斤呢,麦才五文一斤,一个妇人,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去城里挣钱。”

“没错,还包吃住,节省了不少口粮。”

这么一打算盘,不少人都觉得,可以送家里的妻子儿媳去进这厂。

反正嘛,织布缝衣服这种活儿,哪家的不会干,若到了县城能叫贵人看上,就会统一送到郡城去。落选了的,也还能白得十文钱车马费呢。

要是选上了,赌一赌,一年家里就得额外多出几贯钱的收入。就算是赌输了,也就是损失个人老珠黄的婆娘。家里已经有了儿子,不需要婆娘传香火了,真找不回来也没事。

而且,这可是那么多人一起送着去的,真要是人没了,他们一起到上面去闹,人多势众的,官府也不会不管。

听着自家丈夫或公婆们的盘算,站在外围的妇人们,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恐惧。

她们这些女子,一辈子都在家附近最多不超过五十里的范围内活动,现在说要让她们离家,去两三百里外的郡城,无异于要她们的命。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还有可能被卖掉,永远都回不了家。

这样暗无天日的未来,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可怕极了。

王四娘便是这些妇人当中的一个。

回到家里,她早早就做好了晚饭,特意只给自己盛了小半碗菜根,一点麦羹也没敢盛。

看着丈夫与公婆旁若无人地讨论着,明天由丈夫把她送到县城去,天不亮就走,不搭牛车,这样就可以省下十文钱的车马费。

而一旁大小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懵懵懂懂地吃着饭,并不明白他们的母亲身上即将发生什么。

看着三个孩子,王四娘心中像是刀割一样痛,她害怕被赶出家门,也舍不得和自己的儿女分开。

看着高大的丈夫,她鼓起勇气道:

“当家的,爹,娘,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去做工,以后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每顿只吃小半碗,我一定听话……”

讨论得正热闹的三人,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公爹敲着烟杆眉头一皱:

“这家里有女人说话的份吗?大郎,你这媳妇儿,可有些不懂事。”

丈夫顿时面如寒霜,一巴掌就朝王四娘脸上扇了过来,顿时就把王四娘打得嘴角出了血。

王四娘立刻哭喊着求饶,丈夫却犹不解气,继续拳打脚踢。

几个儿女吓得不敢说话,对于母亲挨打,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倒是一旁的婆婆过了一会儿才出来阻止:

“好了,别打了,要是打坏了,影响她明天缝衣服。要是选不上就麻烦了。”

丈夫这才住了手,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严厉警告道:

“明天你最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故意让贵人看不上你,看我回来不揍死你!”

王四娘被一顿拳打脚踢,彻底熄灭了心中反抗的心思,只能绝望地等待着可怕的未来。

隔壁王荷花和家人一起吃完了晚饭,收拾完家务,喂了家中的牲畜,正坐在织布机前借着最后的天光赶着织布,听到邻居家传来王四娘的凄厉哭喊声,眼中流露出同情和庆幸。

这女人,嫁人就如同重新投胎,万幸她还算投了个好胎。

她男人虽然也偶尔会打她,但都知道轻重,这次也没这么坏良心要把她送到火坑里去。

离她们几百丈远的寡妇王七妹家,其公婆和小叔子们,也正在花言巧语地哄骗她,叫她明天跟着里正一起,去县衙面试。

王七妹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货,很不服管教,他们都有些担心,她会不肯去。

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实在叫人不甘心。

王七妹看着难得对她和颜悦色的婆家人,心中冷笑,当她不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就是想让她走了,他们好彻底霸占郡王分给她们母女的田地。

说是帮她们母女种地,实际却是拿走了她们地里所有的收成,一年才给她们几十斤粮食,若不是她还能织布换点钱,早就被饿死了。

不过,这一次她却没打算继续抗争。

“好啊,我可以去,除非你们给我两贯钱,让我把妞妞带走!”

留在王家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怕外头前途不明,闯一闯也终归还有些希望。

妞妞是女儿,留在家里也不过上什么好日子,要么被他们苛待饿死,要么侥幸长大了,被他们几贯钱卖掉。既如此,还不如跟着她这娘,不管未来是生是死,她们母女也总归是在一起的。

听到这话,婆家人大喜。

竟然不仅把王七妹这泼辣货给哄走了,还顺带送走了个赔钱货。

讨价还价一番,他们定下口头约定,只要明天王七娘能叫贵人看上,便给她一贯钱,让她把女儿带走。

第二天一大早,来自王家村的十几个女子,都在家人的押送下前往县城参选,走上一条在她们眼中前途未卜的可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