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带着亲兵, 行走在鼎德的街道上。

虽然鼎德是座边城,但在他与麾下士兵们的守护下,鼎德从未被北戎攻破, 也未曾遭到过劫掠。

相对于其余边城,它曾经算得上繁华, 百姓们也安居乐业。

可如今,处处都透露着萧条的气息。

见势不对的大户们早就逃了,剩下的只有士兵家眷和无力远逃的普通百姓。

或许他们都对他这个大将军寄以厚望, 想着他像是曾经的无数次一样驱走北戎兵, 所以迟迟不愿意抛下自己的家园。

到后来,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从去年开始,因为北边被北戎袭扰, 能耕种的土地就少了很多, 如今城中虽说尚且有一部分刚刚收割的粮食, 却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更糟糕的是盐,鼎德不产盐, 只能从南边进货, 存量本就不多,如今南边被封锁一两个月,城中已经开始缺盐。

军中消耗巨大,同样缺盐。

三天不吃盐, 人就会虚软,这对打仗的士兵是大忌。

没办法, 刘渊只能尽可能地向城中百姓买盐。

得知军中缺盐, 城中百姓自发地把自家的盐贡献出来, 说是军中的士兵们要杀敌, 绝不能缺了盐。

当军中伤员太多照顾不过来, 他发告示征招百姓来照顾伤员的时候,许多百姓踊跃前来报名,很多人还主动提出不要报酬。

甚至没有包扎的布,他们便把自家最珍视的衣服拿出来剪开给士兵们包扎,北戎兵攻城时,城墙上到处都是主动上来帮忙承担运输工作的民夫。

军中没有了石弹,他们便搬着自家的石墩子,厚菜板来充当滚石,没了火油,他们便拿出自家珍藏的菜油猪油。

众志成城,所有人都在为守护家园竭尽全力。

一路走过,忙碌的百姓们时不时跟他打招呼:

“刘大将军!”

“刘大将军好!”

看着这些朴实友善的笑脸,刘渊心中沉甸甸的。

这些人是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们,他多想能守住鼎德城啊,他的士兵们更是为此不顾性命,义无反顾地牺牲着。

可打仗的事,却不是空有意志就足够的。还需要人力,物力,天时地利。

正面野战战果惨烈,防守方面他们便竭尽全力,也曾派出敢死的勇士前去偷袭试图破局。

可最终却收获甚微。

一方面是他们的人大多数都夜盲,晚上不能视物,可那些北戎蛮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在晚上,也眼睛很好使。

能夜袭的人选很少。

另一方面,即使烧了北戎的军营军需,他们也能直接去抢附近的城镇,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大杀伤力。

能用的办法他都用了,却始终无法摆脱困局。

也就是最近,北边的北戎大军突然撤退,南边的北戎军没有那种可怕的投石机,他们也能从尚无北戎兵封锁的北部搬运一些守城的材料回来,情况这才稍微好些。

可北边到底是太贫瘠了,很难长期获得军需和足够的粮食,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下去,鼎德还能撑多久。

他也不是没想过拿下天沙城,可那阻隔的山脉实在陡峭,无法大规模带着马匹器械去攻城。一群纯步兵想攻城,那是天方夜谭。

更重要的的是,鼎德要对付北戎在南边的进攻,不能贸然分兵。

如今要破局,只能依靠朝廷支援。

只要朝廷肯派兵拿下天沙城,南边的哈丹部众必然回防,到时候他们便可趁机反攻,收复失地,突破包围。

他就怕嘉佑帝因为他先前未曾听命在冬天主动攻打北戎而对他心生不满,不肯为了少数的边军与边城百姓们冒险调走禁军。

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朝廷那边的答复。

终于,在信件发出去的第十三天,他收到了朝廷的批复。

“大将军,朝廷那边怎么说?”

手下尚且存活的将领,个个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刘渊心中舒了口气:

“同意了。”

众人顿时大喜,彼此碰拳相庆,还有人直白地道:

“哈哈,我就说嘛,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朝廷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傻子!”

“全靠苏德突然退兵啊!”

听到这话,刘渊问负责情报的属下:

“苏德撤走的五万余大军到何处去了,打听到了吗?”

这消息对于接下来的这场仗如何打,非常关键。

那人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人还没回来。”

这次相当于是跟着苏德大军深入北戎地界了,又要隐藏行踪又是陌生的地方,先前没有舆图信息,自然很难传回消息。

不过,好在盼什么来什么,说完这话刚过了两天,派出去侦查消息的三人便回来了。

刘渊大喜过望,赶紧把人召集过来。

“苏德部众到底去了何处?”

所有将官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回来的斥候兵们。

这三人都是经验老道的斥候兵,虽然一脸泥污,还作北戎人的打扮,却是双眼爆亮,其中一人兴奋地抢先回答道:

“去了阴曹地府!回大将军,他们去了阴曹地府,哈哈哈哈!”

“什么?”

包括刘渊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其中另一个沉稳的斥候兵瞪了那人一眼,然后用更专业化的语言回答道:

“禀大将军,苏德五万余部众在牛安山附近遭到伏击,死伤十之有九,除了百余人逃脱,三四千被俘,其余皆被全歼!”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主要是太震惊了,对他们来说如此有利的消息,简直是好到让人难以相信。

“此话当真?”

“那可是五万余人啊,还是北戎悍兵,怎么会突然就被歼灭?”

好一会儿后军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质疑声。

“小的们亲眼所见,绝无差池!”三个斥候兵异口同声道。

刘渊此时才强自稳住略有些发颤的手,尽量平稳地问道:

“可知是哪方势力伏击了苏德部众?”

说到这,那最沉稳的斥候兵也兴奋起来:

“是大启慎郡王麾下!大将军,您不知道,小的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打仗方式,慎郡王麾下简直堪称有移山倒海之能,其兵器威力,神鬼莫测……”

说着,他便滔滔不绝地将当时慎郡王部众如何炸开山体堵住北戎兵前后去路,又如何用推下黑色不知名球体炸得下面的苏德部众人仰马翻,最终又如何去追杀清缴残余北戎部众,打得北戎兵毫无还手之力都给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先前虽说已经听闻慎郡王手中有一种神异的兵器,正是靠着这兵器,他以少胜多,两次打败北戎大军,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战绩。

可这始终是存在于传说中,和他们自己人亲眼所见完全不一样。

“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神异之兵器!”

“是啊,我们若是也有此等神兵利器该多好!”

“唉,别想了,以陛下和慎郡王的关系,是不可能把此等神兵利器献给朝廷的。”

说着,给众人科普了京中的形势,曾经的大皇子党势力尽数被嘉佑帝接收,太子党也被铲除,嘉佑帝正着力重用三皇子。而大皇子对于皇帝屡次派来的钦差,也不是驱逐就是囚禁,丝毫不给面子。

听到这些,众人便明白,只要慎郡王还想活,就绝不可能献出那神兵利器了。

而皇帝,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可能允许这位慎郡王来支援他们。

兴奋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

“难怪慎郡王当初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求援,身为诸侯王,不经朝廷允许擅自领兵越界,无异于谋反。”

“看来是不能指望慎郡王了。他以后也绝不可能发兵,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唉,不管怎么说,苏德部众伏诛是好事,也算是间接帮了我们吧。”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刘瑾却有不同意见,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道:

“我想大家恐怕是曲解了慎郡王!”

除了刘渊,其余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刘瑾道:

“你们想想,我们派人去求援,慎郡王那边是怎么回复的?”

众人一回想,慎郡王那边好像说的是“郡王最近很忙,实在抽不出空远行。只能靠你们自己勉力支撑一阵子了,等朝廷缓过来或许情况就好了。”。

当初大家一听,就都觉得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如今想来,慎郡王那边仿佛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了。

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朝廷会发兵支援。

此时斥候兵插嘴道:

“各位大人,先前小的们跟慎郡王麾下负责伏击的副将有所接触,他让小的给你们带话,说是让我们再支撑一阵子,慎郡王有安排,朝廷这次一定会发兵救鼎德。”

“还说郡王一直很挂心鼎德与秦川平原的安危,打下纳古斯城后,本是不准备再动刀兵,接到我们的求援信,这才故意在北戎俘虏面前说要直捣王庭,然后故意把人放走。”

众人闻言,前后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得一股暖流袭向心头。

原来慎郡王竟然一直牵挂着他们,虽然不能亲自来驰援鼎德,却默默在背后为他们做了这么多!

没有慎郡王引走苏德五万余部众,他们鼎德哪里能支撑到如今。

若非他们的斥候兵被当做北戎人抓住,又表明身份双方相认,他们根本不知道。

虽说打仗不能靠任何人,可这一刻他们却觉得,有慎郡王这样的强大的存在做依靠,是那么令人安心。

经历了那么久极致的绝望,孤军奋战后,突然得知原来一直有强大的人在保护他们,这些铁血将官们,此时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就连刘渊,闻言也感动不已。

虽然他在得知苏德部众被伏击后,早有此猜想,觉得慎郡王不是不想帮鼎德,可亲自从慎郡王的下属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心中的感觉还是大不一样。

慎郡王果真不负仁德之名!

若这样的皇子能成为储君,甚至是登上大宝,又何愁天下不太平繁盛。

只可惜,自古帝王开始年老的时候,便容不下如此耀眼的皇子,更遑论当今陛下这等心胸狭隘之辈。

他正惋惜着,便听斥候兵道:

“大将军,那林副将还说,郡王其实早就有心支援鼎德战马,只是碍于路途遥远,关隘不通无法成行。还让小人们给您带话,说若您肯信任郡王,可开具一通关文书送到燎原,郡王愿送咱们鼎德北戎战马一万匹。”

众人难以置信,竟然还有这样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一万北戎战马?”

“那位林副将真的没有误传郡王的意思吗?”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在与北戎野战时屡屡吃大亏,最重要的掣肘因素便是马。

北戎的马个头高,耐力好,速度也很快,他们的却是南方矮脚马,个头差一大截不说,速度力量也远不及北戎的高头大马,导致围追堵截的时候,不是追不上,就是堵不住对方的冲击。

若是有一万北戎的战马,那至少能装备五千骑兵,再配合上步兵和他们的阵法,再对上北戎蛮子,那结果可就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