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北戎方面, 果然如李洵所料,在全神贯注防备了李洵一个春夏,却依然没等到李洵的偷袭时, 以哈丹□□为首的好战派,随着草原收割的结束越来越浮躁, 并且怀疑起了先前的决断。

两个哥哥在中原的地盘上打得热火朝天,哈丹□□哪里甘心守在河陵不动弹。

他急切地从河陵写了好几封书信回王庭,向阿古达木建言增援鼎德或清河战线, 全力击垮大启。

阿古达木将他的信当众念了出来, 询问众贵族大臣的看法。几乎大半以上的人都赞同哈丹的话。

“哈丹台吉说得没错,那慎郡王根本就没胆子攻打咱们!”

“对,你看他天天就种地剿匪, 更像是在往大启内部进行渗透, 根本没有要攻打草原的意思。”

“在他们中原人眼里, 草原的地盘苦寒贫瘠,又要与咱们戎族勇士为敌, 实在是得不偿失。肥肉一口咬下去全是肉, 骨头却可能崩掉牙,是个有脑子的都更愿意侵蚀大启,而不是与我们为敌。”

“没错,他们中原人历来就最擅长内讧了!”

“如今我们与大启作战, 不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吗?”

只有乌力罕依旧坚持原本的看法:

“父汗,慎郡王此人, 儿子总觉得他与一般的中原王侯有些不一样,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但阿古达木本身就是个铁血派, 在如此多主战的声音影响下, 也已经不想再等了。

如今草原上的收割已经结束, 等各部落的族人迁徙回到城中,基本上就要开始准备过冬了。而中原大地上,也马上要开始秋收。

秋收结束的中原大地若比作猎物,那便是猎物养得膘肥体壮的时候,很难让人忍得住不去宰杀。

当然,慎郡王确实是个很大的威胁,不得不防。

但在他看来,就算要防,重点也该放在河陵上。因为河陵耕地多,产粮多,是中原人和草原人都喜欢的宝地。

但鉴于慎郡王与北戎开战的可能性极低,且就算开战,也不大可能选在草原兵力最强盛的秋季,那即使是河陵也不该占用太多兵力,有个两万人就足够了。

毕竟这个春夏,为了防备慎郡王,河陵东边的城墙已经加固了到四十米厚,再加上城墙前面的用来防备新型防投石机而再次加宽了的护城河,即使慎郡王有震天雷投石机,也很难攻破河陵。

他们既然目前已经腾出了兵力,自然是应该尽量先去拿下大启这只肥羊,而不是在慎郡王这块硬骨头上下功夫。

首要目标还是鼎德后面的秦川平原。

那里沃土广阔,产粮丰富,人口也繁多,更重要的是,离草原的距离近,远比要越过清河的醴河平原好掌控。

不过,战斗也是要讲战术的。

之前的僵持已经证明,一味苦攻鼎德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刘渊那老家伙,在守城战上同样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那就不如用上个调虎离山之计,五万大军从已经被他们占据的天沙城南下,直奔清河战线,猛攻宣德,威胁京城,给大启皇帝施压。

这样一来,大启皇帝很有可能再次下令刘渊增援宣德。

当然,就算鼎德不派兵增援,皇帝要顾着清河战线,也无法再分兵顾及鼎德。

此时他们的另外五万大军,便可从天沙南边的兰阿山进入鼎德南部的羊坡县,直接入主秦川平原。

占据天沙一年,他们在当地抓了上万民夫秘密修路,如今那兰阿山已经有了可供马匹通行的道路,非常适合突袭。

到时候,鼎德被南北封锁,便会直接成为一座孤城,失去了中原的军需,攻破它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甚至都不需要攻破鼎德。

因为一旦他们进入羊坡县,刘渊绝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派兵,出了城池,就是北戎军剿杀中原兵的机会。

有心让哈丹□□立军功,阿古达木派遣其他人去守了河陵,让哈丹□□作为五万大军的统帅,负责这次突袭任务。

一切都按照阿古达木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八月初七,庞大的北戎军队越过兰阿山,浩浩****地出现在了秦川平原上。

为了突袭的速度,他们全部是轻装上阵,根本没带多少口粮。

这对北戎士兵来说是常态。

他们完全不必像中原人一样,调动兵马还要粮草先行。边走边抢,根本不愁军需。

实在找不到吃的,在当地抓些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中原百姓也一样能对付。

从草原出发,吃了好些天的干粮,一路风餐露宿,这些草原骑兵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中原的温柔乡与精细食物。

一进入秦川平原,就按照既定的目标,蝗虫过境般扑到了羊坡县城下。

羊坡只是个县城,防守力量不超过两百人,就算是只来一百北戎骑兵也未必能敌得过,更何况是这乌压压的几万大军。

羊坡县令一听说消息后,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直接就快马加鞭地从西边城门跑了。

不到一刻,县城南门就被攻破。

一无所知的羊坡县百姓们,就这样突然地陷入了人间地狱。

五万北戎骑兵饿虎扑食般地涌入了羊坡县,杀人抢劫,糟蹋妇女,无恶不作。

哈丹□□站在县城最高的城楼上,看着满城数万百姓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他手下的士兵追赶,杀戮,听着那满城的哭喊尖叫,面上带着畅快的笑意,高声道:

“勇士们,尽情享受吧,这是对你们长途跋涉的犒赏!”

底下的北戎兵们怪叫着回应。

主帅的鼓励,让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整个羊坡县都充斥着人间惨剧。

*

“爹!大事不好!刚才羊坡县有人拼死前来报信,羊坡县被北戎大军占领了!”

刘瑾匆匆跑进帅帐,面色凝重地向自家父亲禀报道。

刘渊也是大惊失色:

“有多少人,从哪里攻来的?”

刘瑾道:

“报信的人说,是从东边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乌压压的一大片,至少有上万人!”

刘渊看向墙上的舆图,目光落在了羊坡县以东的兰阿山上,面上的神情惊疑不定。

“立刻派探子去羊坡县探清人数!”

“是!”

羊坡县离鼎德只有一百多里路,快马加鞭不过一天多就回来了。

刘渊悉心培养的探子还是很有能力的,不仅平安脱身,还带回了更为确切的敌人数量。

从探子口中,刘渊父子不仅知晓了敌人有五万人,更听说了如今羊坡县城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整个羊坡县城全部被北戎大军占领,此时正在城中肆虐取乐,羊坡百姓男人们被杀了大半,许多女子孩童被糟蹋致死,整个城里到处都是鲜血与尸体。

镇守北疆多年,没有人比刘渊父子更清楚北戎大军入城后,百姓们会遭遇什么。

可此时此刻,两人心中还是充满了仇恨的怒火与杀意。

“爹,让我领军三万,前去解救羊坡百姓!”

刘渊沉默许久,满脸的皱纹与白发中都透着悲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羊坡那种平原上与北戎骑兵正面交锋,结果会有多惨烈。

儿子这一去,或许就是生死诀别。

他和那三万士兵,很有可能都回不来。

可他们不得不战。

若有他们牵制着,北戎士兵短时间内便不至于再去肆虐其他城镇。

而且,这不仅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战。

北戎此行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冲着鼎德来的。

他们想困死鼎德,这一仗迟早要打。

“爹,别那么苦大仇深嘛,您这样活像是我要去送死一样。”刘瑾试图让父亲不要那么难过,他故作轻松地道,“咱们也是不是丝毫没有胜算,可别忘了咱们有对付骑兵的新武器了!他们想包抄鼎德,那也得留下命来!”

他说的是鼎德城近一年来与北戎频繁的大规模交战中摸索出来的新战术与武器。

说是武器,其实是改良版的绊马索。

骑兵最难对付的地方,便是他们速度太快。若能将其困在一个地方,其杀伤力便会降低不少。

马匹的速度是一把双刃剑。

改良过后的绊马索可以迅速插到地里,又因为其上焊接着锋利刀片,马匹高速冲击下,根本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能伤到马腿,让骑兵摔下马。

它的绳索由一段段的铁做成,也不怕骑兵的刀会砍断。

只要挡住了第一排骑兵,后面的速度降低后,没拔除绊马索之前,骑兵便无法突破包围圈。

如此再用步兵的三人小阵冲进去,便能对骑兵形成有效杀伤。

刘渊看着儿子同样饱经风霜的脸,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们新训练出来的困马阵是能杀敌,却也绝不会太轻松。

“你去吧,一定要小心。”

刘瑾领着三万兵马,迅速往鼎德与羊坡县中间的羊坡堡而去。

据守羊坡堡,然后派骑兵们出去诱敌,一场与北戎之间的战斗便艰难地打响了。

*

刘渊深知单靠如今自己麾下只剩下七八万的兵力,以及附近边城的兵力是根本无法抵御鼎德附近将近十万的北戎大军的。

势必需要皇帝派精锐禁军来支援。

于是羊坡遭遇突袭的军情,从西南绕行,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然而,清河一线同样被北戎增兵,宣德城面临七万北戎大军的夹击,同样压力巨大。

这一道防线可是事关京城与醴河平原,禁军兵力有限,京城还得留守一部分,又哪里顾得上鼎德。

事关切身利益,朝中大多数大臣,都不同意增援刘渊。

毕竟,鼎德的最大作用便是守护秦川平原,如今五万北戎大军已然进入到秦川平原,守住鼎德的意义便没那么大了。

所有的兵力,都应该优先用来保全清河战线才是。

嘉佑帝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禁军要拱卫京城,防备正北方已经与大启和亲的北戎分支部落趁火打劫,不能调动太多了。支援宣德,更多的是要从东边调兵。

五百里加急的旨意传给了镇东大将军,令其一月之内,必须率领十五万大军赶到宣德。

至于刘渊驻守的鼎德,便只能靠他们与北方其余边军自己努力了。

接到朝廷五百里加急传回的旨意,已经是九天后了。

此时刘渊驻守鼎德的大军正面临着北戎军队的又一次猛烈进攻。

其余边城的军队,在过去一年与北戎的鏖战中,已经损失不少,无法再调动更多的兵力。

而羊坡堡的刘瑾那边,情况也不容乐观。

即使有困马阵,士兵们的伤亡也十分惨重。

他们最多只牵制住了一万多北戎骑兵,其余的,已经开始攻占周边县城,如蝗虫过境般烧杀抢掠,并且隐约有包围鼎德的趋势。

要不了多长时间,鼎德便会彻底陷入全方位包围,成为一座孤城。

看到朝廷的回复,整个军帐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中。

哪怕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此时也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来破解鼎德此时的困局。

上首的刘渊此时长叹一口气,吩咐道:

“立刻快马加鞭送信到肃城,向慎郡王求援。”

众将领大惊:

“慎郡王?”

“大将军,鼎德距离肃城千里之遥,慎郡王怎么可能愿意来救我们?”

据他们得到的情报来看,慎郡王和陛下的关系可不像是太好。两城相距千里,慎郡王怎么可能愿意长途跋涉率军来救。

这么长距离的行军,单是连行军的开销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沿途必然会面临被北戎兵阻击的风险。

肃城方面与北戎自去年一战后一直保持着互不攻击的状态,慎郡王出兵,则意味着再次与北戎为敌,必然打破肃城一带的和平状态。

慎郡王与他们素无交集,怎么可能为了救他们承受如此大的损失。

刘渊同样面色凝重: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手下们的顾虑他何尝不知道,他甚至很清楚,这样的选择必然加重嘉佑帝对他的猜忌与不满。

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今只有慎郡王有能力救鼎德与秦川平原的百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