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 忙碌的春耕后,又修了一段时间的水渠,冬日种下的大麦便变得金黄了。

范小牛和父亲范大牛, 从自家的土地里扛着一包又一包的麦穗回家,走得虎虎生风。

在范小牛眼中, 今天的父亲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这样的笑容,他在很多叔伯和爷爷们的脸上都看到过。

麦浪快黄的这段时间, 父亲甚至每天早上都要到自己的地里去巡视一圈, 犹如一个牧羊人在巡视自己的羊群,看着那些麦田的眼神都在发光,脸上也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其实范小牛也一样。

因为那些麦子交完了租子, 便全部属于他们了。

一出生就是北戎人的奴隶, 他一开始并不太明白分得田地的意义, 可当看着麦子一天天成熟,他便渐渐明白了父辈们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自从慎郡王光复河原后, 他才真正体会到生而为人的幸福, 与世界的多姿多彩。

干活的时候不用再挨鞭子,也不用再担心生病或惹怒了上官就被杀死,每一顿都能吃得饱饱的,种地以外的时候还有钱拿。

钱可以换很多东西, 有让人身体变暖的衣服,还有甜甜的饴糖, 果干, 香喷喷的肉包子……

家里还分到了房子, 虽然破旧, 却是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是他们的家,从外头拿回来放到家中的东西没人可以随便搜走。

从补房子的稻草,到石头做的桌子,床,冬天御寒的芦衣,每一件东西被搬进家里,他内心都会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满足感。

而如今,他们正在往家里搬有家以来的最丰厚的一样财富。

一袋又一袋的麦穗,倒出来填满了屋子的一角,等收完了属于他和父亲的十亩地,还会堆得更多。

晒干了麦子的那一天,他和父亲用自家的麦子磨了粉,和着蔬菜做了第一顿菜粑。

虽然在城里干活儿的时候偶尔还会吃到白面馒头,这菜粑没筛麸皮远不如白面口感细腻,可父子两人却觉得格外香甜。

范大牛很是感慨:

“若不是郡王,谁能想到我们也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范小牛也跟着露出笑容:

“是啊,眼看着以后还能越来越好呢!我们现在屋里有好多粮,田边地角种着豆,屋前屋后种着菜,田里还有春天栽的稻子,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爹,我以后要多吃点,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到时候好参军报效郡王!”说到这里,少年的眼中露出几分雀跃的期待。

亲眼看到过郡王犒赏全军后,范小牛最崇拜最感恩的人就是郡王了。

郡王说过,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他也想成为郡王手下的兵,杀北戎蛮子为死去的姐姐和母亲报仇。

更想在郡王手下立战功,做英雄,在郡王眼前,昂首挺胸地接下郡王给的荣誉与犒赏。

郡王先前招兵的时候,他的病才刚好,身体过于瘦弱矮小,去应征被刷下来了,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下次征兵他还要去。

范大牛对此完全没意见,没有郡王哪有他们父子如今的好日子,儿子懂得感恩,有这个志向去报效郡王他很高兴。

闻言狠狠点头:

“好,那咱们以后都多吃点!反正有粮了!”

*

夏天太阳大,北地也气候干燥,夏收没多久,粮食便晒干了,里正和百姓们很快便将当地的租子运送到了县衙与府衙,夏收结束后一个月,李洵便得到了总的账目:

去年冬天种下的大麦,河原和燎原的耕地水源相对充足,亩产量略高一些,一亩地能收一百一十多斤,其余地方在普遍是九十来斤,平均下来,总体亩产量一百斤左右。

秋耕的时候还没有收容流民,肃城四地的百姓总人口是六十八万人。

其中肃城的大户人家蓄奴较多,全郡二十五万人里有十万是没参与分土地的,大抵相当于只有五十八万人。

每人分五亩地,四地在秋耕的时候,只有二百九十万亩地进行了耕种。

所以这些地的总产量大约在两九千万斤粮食,地租两成,便有五千八百万斤粮食,以如今的计量单位便是五十八万石。

士兵们参与秋耕的较少,收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洵拿去奖励剿匪的士兵们了。

肃城的大户们,土地所有权是自己的,一年只需要给李洵交上一成税负和人头费,甚至有些有功名的还能免税,基本不在此季的征收范围内。

当然,他们看着李洵当时号召百姓和士兵们秋耕,也让自己手下的佃户或家奴们种植了不少。

对此,李洵暂时不打算去进行土地制度改革,动那些大户们的蛋糕。

毕竟肃城四地还有很多土地,如今收容了流民再加上春耕,也才种三分之一,这仅仅是针对已经开发过的,若想有更多耕地,还能继续开荒,严重地广人稀。

所以只要没有那不长眼的想从他手中要回燎原,河原等地被他们抛弃的土地,平时也老老实实按照田亩数量交税,他便不打算因为土地问题闹得后方不宁。

如今有了夏季收上来的五十八万石粮食,足够他手下的五万兵马吃两年了。

当然,他目前除了要养五万兵马,还要再供应一季那十一万新收容来的流民们吃喝,未来还会收容更多的流民。实际上是吃不了两年的。

但夏收以后再过几个月就是秋收,到时候还能再征一季的地租,以及还有年底的人头税,也可拿粮食抵。

再加上如今四地除了官府,其余人不能私自买卖粮食,不够的时候还可以向民间征购,未来的粮食储量是再也不用愁了。

以后不必再浪费大量人力和财力对外购买粮食,也不用再担心被嘉佑帝卡脖子了。

丰收的喜悦中,林程来向李洵禀报了一个坏消息。

“郡王,这次去定州采购铁矿的人回来说,定州那边买不到铁了。”

铁器制造与铁矿采购的事,原本是由肃城工曹的梁主簿负责的,不过后来林程养好了伤,腿脚虽然微跛,却还是没有过于影响行走,李洵便把此事交给他了。

毕竟这事非常重要,李洵还是希望把它放在更亲近的人手里。

至于原本的梁主簿,办事一直很尽心,后来又在河原操持政事,李洵正式给他封了个郡丞。

当然,他上头也没有郡守,几乎与一把手无异,再好好努努力,升任郡守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河原郡守这胡萝卜吊着,梁郡丞与各地的县令们,工作起来都十分卖力。

得知李洵成立了一个专门的衙门称营造司,封他做营造令,林程受宠若惊。

虽然李洵治下的官名和朝廷不一样,但从司职来看,营造令已经与朝廷的工部侍郎大差不离,算是这小朝廷的高官了。

如此重要的官职,林程觉得不应该交给他这样一个跛子,会有损李洵手下官员的威仪。

毕竟朝廷科举取仕,也得五官端正,不能有任何残疾。

对此,李洵却毫不在意地道:

“为官从来都只有能力与品行最要紧,和外形有何关系。能做好事,哪怕丑如夜叉,百姓们一样敬爱,不做好事,就算外形在俊美威严,百姓们也恨之入骨。你看司农令周如植,面上还刺字,可有百姓对他不敬?”

“况且,保兄,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更放心的人。你在工部当过差,营造兵器农具的事情你都经手过,此事你来做再合适不过。”

林程这才接受了。

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却也为李洵对自己的信任与看重备受感动,发誓一定要做好此事。

虽然他不能去外地采买,却一直是事必躬亲地把控着采买铁矿,以及炼制出来的农具与兵器的质量。

如今他来找李洵,却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麻烦,他找过父亲,也尝试过多番努力,却还是无法攻克,只能来找李洵这最高决策者想办法。

“殿下,此事源于定州那边接到陛下严令,不可再向郡王您回下售卖任何铁矿……”

其实此事在前几个月就已经有了苗头,当时去采买的人回来,就说定州方面已经接到京中严令不能再售卖铁矿给肃城,但当时他贿赂了矿头,又花了不小的代价疏通沿路关卡,大肆采买了许多铁矿回来。

但一个半月以前,陛下察觉此事后龙颜大怒,直接下旨斩了矿头,还严厉地申斥了定州郡守,严禁任何铁矿流入肃城。

为了脖子上的官帽和脑袋,定州开始严查铁矿去向,哪怕他们尽力伪装,也还是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大量采买铁矿了。

他派人去了更远些的铁矿,得到的答复也和定州差不多。

甚至沿路的各个关卡,也严禁运送铁矿。

李洵听得眉头微敛,看来嘉佑帝如今是回过神来,发现现在从粮食上断他后路已经来不及,便从铁矿下手了。

造农具,造传统兵器,招新式兵器震天雷和燧发枪,样样离不开铁矿。倒确实可以限制他。

“如今铁器短缺有多少?”

林程道:

“军中武器还够用,百姓们春耕的农具也配齐了,目前倒不算短缺,只是铁矿储量已经很低,却不得不为长远计划。”

若是缺口大,他断不至于现在才来汇报此事。

原本是想着不能什么事都让殿下这主帅来操心,如今却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解决不了,还是只能告诉他。

李洵闻言,心头的担忧便消散了大半,神色变得轻松起来。

“此事我会去解决,保兄不必担忧,最多不超过四个月,我们便能有大量铁矿。”

林程一头雾水:

“殿下有何办法?”

不是他不相信殿下的能力,关键是嘉佑帝以后只会越来越防备殿下,西戎那边也不可能傻得卖铁器给大启,能上哪里弄铁矿去?

李洵却没有细说:

“此事目前不能透露,保兄以后会知道的。”

他要的铁矿,自然是来自纳古斯部落。

他派人去看过,那座铁矿大概因为不是浅表矿产,目前还没被北戎发现。

也正是因为不是北戎的铁矿产地,目前那片草原几乎没什么防守。

他这几个月多方试探已经得出了结论,北戎目前惧于震天雷的威力,是不敢来攻城的。

不过,他很清楚,打旷野战,若不能偷袭和包围,震天雷的作用十分有限,他的骑兵占不到任何优势。

要杀敌,只能以命换命。这样的战斗太过惨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出兵。

要真正在旷野战上取得碾压优势,还得靠□□队。

亦或者等到合适的时机,偷袭歼灭北戎的有生力量。

目前安全的燧发枪还不确定能不能造得出来,只能等待秋收后的机会。

那时候,经过大半年的全力防守,北戎士兵必然越来越浮躁和松懈,且他们结束夏季收割后,有了足够的兵力,大概率要出兵增援鼎德和清河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