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北戎方面, 因为肃城一线在出关上把控异常严格,消息传不出去,只能迂回从其他地方绕行。

所以, 银泰等郡开始大规模运粮后过了十七八天,消息才传回了王庭。

身在王庭的纳古斯家贵族大惊失色。要知道, 与河原临近的北戎草原,正是他们部落的领地。

若大启的慎郡王来攻,他们的部落首先就要遭殃。

北戎这样出身在马背上的民族, 平时是不畏惧与中原王朝打仗的, 打不过,草原这么辽阔,他们有健壮的骏马, 大不了跑就是了。打胜未必容易, 要跑却很容易。

只要人手还在, 随时可以凭借灵活的优势,侵袭大启边关城镇, 掠夺财物粮食和人口, 让大启边关的士兵和百姓不堪其扰,却毫无办法。

可唯独在冬季,他们是聚集在一起的,人口, 牲畜,财物, 全都在城里。只要破城, 他们便会损失惨重。

那位慎郡王, 手中拥有那可怕的震天雷, 还有投石机, 一旦来攻,攻破城池的可能性极大。

冬季是繁衍的季节,如今部落里很多女人还有牛羊马都在孕期,若是面对敌袭快速奔逃,很容易流产。

带不走的大件财物,铁器,粮草等,也很容易落入敌手。

到时候,纳古斯部落损失惨重,可就再也无法在王庭说得上话了。甚至还可能被其他部落趁机吞并了自己部落的势力。

纳古斯家族的在王庭的大臣,第一反应就是请求大汗发兵增援纳古斯城。

其他部落的人却是大肆反对。

“先前就已经派了两万人驻守纳古斯城了,还增兵,其他战场不要了?”

“对啊,咱们总共才二十几万的兵力,你纳古斯城已经占了四万,比清河战线的兵还多,还嫌不够?”

“明眼人都知道兵力放在纳古斯城,往南打根本啃不动,得不到好处,还不如往清河那边增兵,好歹能抢些财物和女人!”

“没错,剩下的兵力还得防备大启攻打其他边城呢!”

一时间,纳古斯家族的人成了众矢之的。

北戎也就是这几十年靠着从大启手中夺来的套河几郡,多养活了很多新生儿,这才能凑出如今多达二十五万的兵力。

饶是如此,也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得出一两个壮劳力,才凑齐了这等规模。

这些人在草原上忙着割草收获的时候,很多都是要回家帮忙的。

所以,他们这二十五万大军其实大有水分,根本不像是大启那样,一百多万都是随时可以待命的士兵。

如今纳古斯城除了纳古斯家族自身的两万兵力,又部署了两万王师,总共有四万人,已经算是很照顾他们了。

再要增兵,就是对其他部落的严重不公平。

纳古斯家族的大臣想骂娘,敢情不是他们处在纳古斯部落的位置上,天天面临慎郡王这种恐怖的强敌提心吊胆!

见众人都反对增兵,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嚷着让指责他的这些人跟纳古斯部落换地盘。

还说只要换了地盘,他保证不反对增兵。

“你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其他人自然是不肯的。

河原被占了,如今的纳古斯部落可是和强敌慎郡王只有一山之隔,要是对方打来,那是一点缓冲都没有。

谁愿意去这种鬼地方。

“好了,都闭嘴!”

上首的北戎汗恼怒地喝道,大敌当前,如今是吵架的时候吗?

阿古达木的威信还是足以压服众人的,所有人顿时闭嘴。

阿古达木这才问两个在身边的儿子的意见。

哈丹□□历来受宠,但自从乌力罕近来越发受北戎汗看重后,反倒性格沉稳了许多。

至少刚才王帐下其余部落的叔伯们吵架的时候,他就没参与进去。

如今等阿古达木问话,这才恭恭敬敬地站出来回答:

“儿子觉得,应当于纳伦山谷周围设伏,但凡他慎郡王敢来,必让他有去无回!”

之前已经讨论过是否主动攻打河原,因此就连好战的哈丹□□,也没想过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而是保守地采取了防守的策略。

纳古斯城处于纳伦山谷的包裹之中,非常有利于冬日躲避风雪。

要去纳古斯城,只有一条路,那路两边都是山,很方便设伏。

纳古斯城设在那山谷里,只要守住了那条路的入口,即使有敌人来袭也很安全。

阿古达木又问向来足智多谋的乌力罕:

“乌力罕,你觉得如何?”

乌力罕道:

“儿子也赞成哈丹台吉的意思。”

听到这话,哈丹□□顿时骄傲地昂起了头。

终于有一次,连乌力罕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旋即又听乌力罕道:

“不过,儿子觉得,此事或有蹊跷,那慎郡王向来爱用突袭之策,此次怎么会如此不谨慎地走漏消息?这不太像他的作风。”

这话倒是稍微有些价值,阿古达木正色看过去,追问:

“你觉得他另有所图?”

乌力罕道:

“纳古斯城易守难攻,途中便于设埋伏,那慎郡王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儿子怀疑,他此举或许正是为了引诱我们主动出击。若我们不出兵,他们可能还有后手。”

“不过,我们只要保持防备,绝不主动出兵,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当然,为防慎郡王真的攻来,通往纳古斯城的入口处,需要全力修筑防御工事。”

阿古达木满意地点头。

“就按乌力罕所说的,纳古斯城全力修筑防御工事,保持戒备,绝不主动出击。”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支自称大启慎郡王麾下的骑兵来到纳古斯城附近故意挑衅,等北戎兵追出去,他们又不要命地跑。

纳古斯城的守将一看,更加笃定这是慎郡王的诱敌之策,不管他们怎么挑衅,都只把他们驱逐出两三里远就掉转马头回城,坚决不追远了。

*

此事被五百里加急送到了嘉佑帝案头。

嘉佑帝看完边关奏报,顿时脸黑得像锅底。

这一次,他又出粮草又出兵器,还花了大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到肃城,就是指望北戎和李洵那逆子打起来。

结果现在,东西全都进了李洵的口袋,北戎竟然不出兵!

往日里大启不招惹他们,他们尚且无事生非,杀人如麻。

如今,他都派人打到他们家门口了,他们竟然不敢追!

仅仅就因为那些人打着的是李洵那逆子的旗号,凶悍的北戎竟然成了缩头乌龟。

可见他们是有多畏惧李洵。

第一次直接见识到李洵对北戎的震慑能力,他心中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短短一年时间,李洵竟然发展出了连北戎都要避其锋芒的实力……

既然不能指望北戎主动出击,那便只能从李洵这边下手了。

于是,他亲自下了旨意,命令李洵在二月底之前,发兵攻打纳古斯城。

*

圣旨到的时候,李洵和林德康等人正在救济所视察。

因为嘉佑帝此次难得的大方,他白得了五万石也就是五百万斤的粮食,还是有人给运到城里来的,连运输的钱粮都不用出。

有了这么多粮食,李洵头一个想到的应便是再收容些流民。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地方都会闹饥荒,必然会产生新的流民。而那些在寒冬里苦熬勉强活下来的人,日子也会更加艰难。

有了余力,他便想让更多的人能活下来。而且,如今他也有余力在保障治下原有百姓口粮的同时,再多养活些外来人口。

此时已经是二月,再过三个月,去年种的冬大麦就能收获了,收了冬大麦再过三四个月,春小麦和水稻也能收割了。

到时候他治下就再也不必依赖外部的粮食,只要人口不过分膨胀,便不会缺粮。

况且,这些新来的百姓也不是一直需要救济粮养着。这一次来的人还赶得上春耕。

只要给他们提供几个月口粮,等秋收时,他们就能吃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了。

仔细计算过后,他给万德贵下达的指令上,可收容流民的数量上限提升到了八万人。

他剿匪的名声在外,如今要让流民来肃城比以前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万德贵带着钱粮兵马出去,不过短短的十几天,就已经聚集了足够数量的流民,带了回来。

前几批的流民已经分派到燎原,河原等地的村落里,但空置下来的救济所,要安置这么多人还是有些困难。

再者,眼看着天气暖和起来,比起冬天,更容易爆发疫病,实在不宜长期聚集。

李洵便打算着,将生病的暂时留下来养病,其他人就赶紧迁到河原去。

那边有大量空置的村落,房子虽然年久失修,但如今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也是勉强能住的。

等人安置下去,头一个月直接把米粮送到村中,让他们自行安排伙食,后面几个月,完全排除了疫病风险,便可以让他们自己上县衙领了。

如今就正在由大夫进行排查。

李洵看着大夫们一个个仔细地把脉诊断着生病流民的病情,每个大夫面前都排了上百人,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也亏得先前为了引进流民,在附近的郡县高价征集了很多大夫过来,不然这么多人,就原先城中那十几个大夫,还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郡王,京中有圣旨送到。”

亲卫前来禀报道。

李洵微微挑眉,不知道嘉佑帝又玩什么幺蛾子。

终归是没好事。

“先让人招待钦差,本王视察完救济所就回去。”

嘉佑帝不值得他中断了正经事特意回去一趟。

于是,京城来送圣旨的钦差,便从正午等到了天黑,这才等到李洵姗姗归来。

说是钦差,实际上是一个禁军里的营指挥使,为的便是能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将旨意送达肃城。

文官不太能骑马赶路,自然是不行的。

等了这么久,这禁军都头钦差脸上却丝毫没有因为李洵迟来怠慢的不悦,一见李洵,便态度很恭敬地带着手下同来的禁军士兵向李洵行礼。

“参见慎郡王!郡王福德安康!”跪地俯首,礼节上一点也不敢有疏忽。

当然了,禁军中有几人没听说过慎郡王的彪悍事迹,至今还有好几百禁军被慎郡王关押做苦力呢,在他面前,谁敢拿大。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洵也没为难他们,叫人拿出香案,换了郡王袍服,礼数还算周全地接旨。

念完圣旨,那禁军营指挥使硬着头皮道:

“郡王,陛下要您回个准话。”

李洵站起身来,将圣旨递给身边的内侍,不紧不慢地道:

“那你回去告诉陛下,春耕在即,如今本王忙不过来。等哪日得空了,自会去攻打北戎的。”

禁军营指挥使脸上发僵,却也不敢多问。谁都能听出这是一句推托之词。

等打发走宣旨的钦差,一同接旨的七公主担忧地上前询问道:

“大哥,你真的不打算理会父皇的旨意吗?”

李洵笑着帮她理了理刚才因为下跪而有些散下来的鬓发,柔声道:

“春耕在即,我手下的士兵们有很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去打仗。”

这话他可不是敷衍。

复通水渠,分田地,农事宣传,运输肥料,桩桩件件都是事。甚至为了更多的棉花产量,还得派人去多种些田地,根本分不开身。

七公主对于近来的事情也算是听说了不少,闻言更加忧心忡忡,忍不住提醒道:

“可是……消息都已经放出去了,你还让士兵们忙于农事,等北戎真的攻来,会不会打个措手不及。”

李洵笃定地道:

“不会。我这边越是专注农事,他们越不敢来。”

七公主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敌人忙着春耕,不正是偷袭的好时候么。

可见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不好多问,毕竟是军国大事,万一说出来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

而且,看大哥的反应,她的这些顾虑他全都考虑进去了,她一个外行人,自然也不用再过多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