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城, 燎原与樊城的农事政策准备事宜有林相总揽,有李洵这个郡王把关,周如植自然是很放心的。

接下来, 花了十几天把河原跑了个遍,回来后又针对河原的情况, 向李洵提出了要求。

河原土地肥沃,水利灌溉条件较好,是能种植水稻的。

水稻产量比小麦要高, 在北方, 小麦的亩产量是一百斤上下,土地肥沃的,能达到一百三四十斤, 水稻一亩地却能产出两百斤。所以, 河原这边能满足水稻种植条件的水田, 自然是要全部种水稻。

但据他观察,河原这边的水稻种植方法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府, 若是再好好积肥, 注意抗虫害锄草等,亩产达到三百斤是很有可能能实现的。

而那些种植了冬大麦的土地,收获会比肃城更晚十来天,大约在五月中下旬, 收获后则可以播种一些豆类。待九月下旬收获,其后接着种大麦。

河原的土地更加肥沃, 各种作物的产量都会比肃城一带高上一些, 浪费一亩地他都觉得心疼。

所以东南与正西方向那些原本原本被北戎拿来放牧的土地都得还原成耕地。

而河原北部与西北部的那片区域, 土质与灌溉条件相对次于一些, 气温也更冷一点, 适合养马,则可继续做牧区。

他观察了一下北戎人的牧草种植方法,基本上都是随意播种,天生天长。

这样其实效率很低。

很多人都不知道,种植牧草也得讲究方法,当牧草产量提起来了,用这片土地养活郡王军中所有马匹都是绰绰有余的,根本不用占用更多的土地。

这么算下来,种水稻的方法与小麦不同,种植牧草也与种粮食不同,都得重新培训人手。

正月二十八,每个县以及郡城,都有两位主簿被召集到燎原的培训所,众人齐聚一堂,参加为期十天的农事技巧培训课。

到燎原之前,上面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参加完这农事培训,若能做出成绩,将来是可能会有升官机会的,因此,混日子的就别来了,若来了学不好,或者以后实务不合格,那是会被直接罢官的。

这样一道命令下来,此次来到燎原的,都是年纪不算特别大,经得起舟车劳顿,又有心往上爬的人。

能被分到北疆做主簿的,基本上都是没背景的举子甚至同进士。有县令在,就算地方上做出了些成绩,也基本上没他们什么事。

很多人往往都在主簿的位置上一直做到致仕。

对于眼下这难得的可以越过县令做出成绩的机会,众人对很珍惜。

尤其是,开训第一天,四地的实际掌控者慎郡王亲自到场了。

他亲自给他们的农事考核定下了规矩:

结业时,周司农令会出题对他们进行考试,不合格者直接罢官。

而答卷满分者,慎郡王会亲自向他们颁发优秀结业奖金,每人三两银。

等回到地方后,他们需要对各村里正进行培训,教训其所有种地知识,然后再由里正将种地知识传授给村民们。秋收后,平均亩产量不达标者,县令与主薄一起罢官。

合格者主薄与县令都可额外奖励一年的俸禄。

而优秀者的奖励则是三年俸禄,他们这些主薄还可记一次功,下次若有异地县令空缺,则优先让有功者升任。

钱财虽然丰厚让人心动,却是其次,重点是记功!

合格线与优秀线之间的亩产量差距只有两成,而合格线距他们曾经的产量,也只需要提高两成。若他们能监督得当,把产量提上去,从此的前途便大不一样了!

想到郡王麾下,好些地方的县令都还是代县令,而且,这次考核说不定就有某些县的秋收产量不能合格,那到时候便是他们的机会,这群主薄们心中个个热血沸腾,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各种办法。

然而,郡王的下一句话就打消了所有人的歪念头——

秋收前后,郡王府会随时派人到各地微服查访,若有弄虚作假者,一律罢官加仗责八十。恶性竞争阻挠对手者,同样罢官加仗责八十。

八十仗对武将都是个极为严厉的惩罚,若是打在文官身上,基本上都很难活命。

活活打死,那比砍头还折磨人。

听到这惩罚,那些心思活络试图用歪门邪道博个优秀的,都偃旗息鼓,把心思放在了正道上。

毕竟,传闻这周司农令是个有真本事的,他曾经在秦郡为官,治下亩产量基本上都能提高三成,这还是在百姓们没有完全配合的情况下。

若他们能让全部百姓都配合耕种,要合格绝对不难,甚至优秀线也能指望一下。

而且,农桑向来是为官的重点考核项目,等他们牧守一方后,这些提升产量的技巧是能受用终身的。

听完各种激励条款,又得知考核满分就会被郡王亲自颁发奖励,提前在郡王那里留下好印象,这群主簿们学习起来格外认真。

再加上一起学习的都是以后升官的竞争者,每个人都担心其他人以后回到治上的产量比自己更高,更是生怕自己有技巧没学明白,在课堂上对于自己不懂的地方,都是问了又问,问完就赶紧记下笔记。

即使一开始没这个意识的人,看到同窗们这样做,也赶紧把这些方法学了起来。

到课业结束考核前,基本上每个主簿,都记了厚厚的一摞笔记,再加上周如植经常在课堂上抽人起来考核,众人的农事技巧都掌握得非常到位。

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学习能力自然都不差,一用心之下,考核的结果便是全部满分。

对此,李洵很满意,丝毫没有吝啬地全部给了奖励。

主簿们看到这情况却是傻眼了。

全部满分,在郡王面前根本就显不出自己啊,总归还是得落到实务上。

怕就怕照这架势,自己的竞争者们也有很多都能达到优秀线。

那到时候的情况可就麻烦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全部优秀,也依然有高低之分。最优秀的那几个,必然是能被郡王看到,获得升官机会的。

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主簿们回去之后,培训起其治下的里正们,那也是格外用心,在城里城外花样百出地宣传农事技巧。

每个县都是两个主簿,两人之间互相攀比着,也越发卖力。

担心其手下里正们传达不到位,春耕时,这些主簿们个个亲自到各村去巡视,甚至还有那更努力的,算了算时间来得及,还挑了好些个村落进行重点培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在周如植进行农事技巧培训的同时,参与过剿匪训练的士兵们,也逐渐被安排上了扫盲课程。

有林德康总揽政务,李洵便有更多精力放在军务上。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准备,扫盲课程的教材已经编纂完毕,李洵安排了肃城的印刷作坊加班加点,已然印刷出了数百本。为了便于教学,他还让人做了供人练字的沙盘,以及教学的黑板,粉笔和大喇叭。

首先被安排课程的便是护卫营。

张巧奴作为表现最出色的一个,被派遣成为护卫营的夫子。

哪怕扫盲教材是大家一起编的,还探讨了许多能让教学变得更高效更有趣的办法,真正站在那讲台上,她的内心还是无比忐忑。

但她深知自己从今往后身份便不一样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还是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平静地走上讲台,对下面被要求过来学习的都头们进行自我介绍:

“各位生员,我是接下来三个月里,负责教授大家写字识数的夫子,我姓张,大家可以叫我张夫子。”

作为李洵的直系亲兵,在座的还都是都头,这些人是何等傲气,哪里会服气一个小女子做夫子。

哪怕张巧奴努力做出端庄的姿态,其婀娜有致的身姿还是让底下的军汉们心生不敬。

“哟,张夫子,除了教我们写字以外,是不是还能教我们一些别的啊?”有人暧昧地道。

“张夫子来上课,怎么还遮遮掩掩的捂着脸,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女子教什么写字识数,犒赏我们还差不多!”

“对啊,我们不需要你教读书写字,反而更喜欢你陪我们唱曲喝酒,要是能做些别的就更好了!”

几个平日里就嘴花花的人最先出声调侃。

张巧奴出身青楼,什么阵仗没见过,仅仅是这样几句言语上的调侃,自然是不会露怯。

她深知,自己身后的屋子里,还有其他姐妹都看着她,观摩学习她的第一堂课,她绝不能败下阵来,让她们也心生退意。

而且,从青楼女子与军妓,到拿朝廷俸禄的正经夫子,对她们来说是一次重新投胎转世般的机遇,她绝对不能让郡王认为她们做不好,从而取消所有人的职位。

她严肃地看着众人,举着大喇叭对下面道: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是女子,行军打仗确实不如你们。但圣人也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不会读书写字,但我会,你们就该好好向我学习!”

“各位都是郡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将来要做的不只是行军打仗,还得帮郡王管理手下军汉,或者派遣其他差事,总不能哪天郡王派你们去打仗,打完仗让你们记录军功,你们不仅不会写人名字,甚至连数都数不清楚吧?”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你们的营指挥使和将军们,哪个是不识字的?”

许多人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却还是有些人见她是个女子就心生邪念,不依不饶道:

“要大爷我认真学可以啊,夫子得手把手地教!”

“对啊,这要是学得好,是不是能奖励夫子共度春宵?”

“嘿嘿嘿,咱们这么多人,夫子那小身板怎么忙得过来!”

见那小女子形单影只站在讲台上是那么无助,底下的一些人的军痞习性便忍不住冒头了。

虽然平日里被教育要爱护百姓,可爱护与平等对待是两回事。尤其是对女子,很多人心里依然抱着轻视的态度。哪怕因为□□者斩的律令不敢真的做出什么,有个年轻女子到军营里来,却也还是要占一占口头便宜。

即使军中早就贴了告示,宣布了课堂纪律和惩罚措施,他们也还是侥幸地认为,郡王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子真的惩罚他们这些立下不少战功的都头。

法不责众,见同伴说得热闹,又有一些人加入了言语调戏的行列。

李洵从一开始就站在窗外冷眼观看众人的表现,眼见越来越不像话,便直接一脚踢开了木门,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原就打算拿护卫营树典型震慑其他军营,没想到这些混蛋还真能给他机会。

既如此,他自然是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