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六公主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大发雷霆的嘉佑帝,此时面对她的挑唆却无动于衷, 只淡淡道:

“时候不早了,回去找你母妃吧。”

六公主有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大好的机会, 不让李洵得到教训她哪里肯甘心。

于是她强调道:

“父皇,大皇兄如此肆意妄为,公然践踏律法, 还抹黑您的名声, 绝对是心存反意了,若不狠狠惩罚他,以后这事传出去, 叫朝中大臣和其他皇兄皇弟怎么想?了解您的自然知道您是一片慈父之心宽宏大量, 不了解的, 还当是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您连一个手中只有两三千兵马的皇子都收拾不了, 到时候岂不是要令朝中生乱?”

她一副忠肝义胆为嘉佑帝着想的样子, 自以为话也说得比较有技巧,既不会显得对嘉佑帝不敬,又指明了不处置李洵的严重后果。

谁知,却是正好戳中了嘉佑帝的痛脚。

如今这形势, 他就是收拾不了李洵,哪怕他手中只有三千兵马, 哪怕他屡次挑衅!

可这是为了谁?若非为了六公主他们母子三人, 他至于如此被动吗?

偏生这蠢货女儿什么也不知道, 还为了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极力拱火!

嘉佑帝拧眉盯着六公主, 目光不善:

“后宫不得干政, 你的宫规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是记不住,就回去抄一百遍宫规再出来!”

六公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穿越这么多年,嘉佑帝这个便宜父亲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从未用如此恶劣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多年来从未受过如此大委屈的六公主当场就眼中含泪,满脸受伤:

“父皇……你竟然为了李洵这样对我,难道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他犯了那么大错你都不惩罚他,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你就要罚我!”

嘉佑帝眉头皱得死死的。

哪怕他是为了柔妃母子,可他在他们心中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女和心爱的女子知道,自己竟让被一个黄毛小儿给拿捏住了。

再者,说起被威胁,必然就要扯出他的真实打算。

六公主这个女儿不知道他的打算,平日行事就如此张狂,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想起她因为那彦图而惹出的烂摊子,嘉佑帝余怒又起,柔妃那么温柔体贴的人,他们怎么会生出如此不知分寸的女儿来!

就是一直以来他对她太好了,以致于之前禁足大半年,丝毫没让她长教训,对他这个九五之尊也毫无敬畏之心。

他用不善的目光盯六公主看了好一会儿。

可六公主丝毫没有察觉,依旧惺惺作态非要他惩罚李洵,嘉佑帝心中本就压着的那股怒火蹭地一下就烧起来了,操起手边的一本诗集,便用力朝六公主砸去:

“闭嘴!”

书册直接打在了脸上,六公主顿时啊地痛叫了一声,只感觉额角剧痛,手一摸,竟然有些许血珠。

但这点小伤怎么可能让嘉佑帝动容,他毫不怜惜地继续斥骂道:

“朕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女儿!不守宫规,不识大体,甚至连脸色都看不懂!给朕滚下去,好好反省!”

说着,就高声唤道:

“来人!”

外头的宫人立刻跑了进来。

嘉佑帝道:

“将六公主押回钟粹宫,没有朕的命令,绝不允许踏出钟粹宫一步!”

宫人立刻对六公主道:

“六公主,请!”

虽然态度还是比较客气,可六公主比谁都明白自己此刻有多么丢人。

她额上被嘉佑帝砸出了伤,还被用了押回二字,这一路走回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触怒了嘉佑帝。

她完全不敢想,那些弟弟妹妹和嫔妃们,背地里会如何嘲笑自己。

她又生气又觉得丢人,还有点隐隐的害怕,根本不用宫女搀扶驱赶,便捂着额头,哭着飞跑出了大殿。

一是真的伤心委屈,另一方面,也是想用这样的姿态激起嘉佑帝的愧疚之心。

可直到她回到钟粹宫,嘉佑帝也没有任何追悔的表示。

倒是柔妃,看到她这样回来,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就被宫人告知了六公主被禁足的消息。

柔妃烟眉紧锁,看着六公主的额头十分心疼,赶紧去内室拿药箱来给六公主处理伤口。

六公主很是恼火:

“母妃!都什么时候了!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擦药!这点小伤晚点擦药有什么要紧!”

柔妃对女儿向来没脾气,闻言顿了顿,便柔声道:

“那我们一边擦药,你一边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六公主便把在勤政殿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我都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他就那么想维护李洵吗?”

柔妃听完,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嘉佑帝的那个打算,只有她知道。所以,她猜测他或许对李洵有别的安排。

只是,嘉佑帝竟然如此对待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让她难免有些不安。

可这份不安,她不能在女儿面前流露出来。

于是,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轻言细语劝说道:

“月儿,这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既然你父皇都说了让你退下,你为何还要在朝事上纠缠不休?”

六公主委屈地扁了扁嘴:

“还不是怪李洵太可恶了!刚好听到他的把柄,我怎么可能不想教训他!”

虽然并非亲自在场,可柔妃了解自己的女儿,完全可以想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对于女儿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也有些担忧。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郑重地对女儿道:

“月儿,你父皇他不处置大皇子,必然有他的考虑。你要记住,你的父皇,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你的父亲。母妃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一点,那便是绝不做让你父皇为难的事。”

这话六公主并不赞同,她母妃之所以能走到如今,是因为她是书中女主,有作者金手指。不管她做什么,作为男主的嘉佑帝都会喜欢她。

说什么不做让嘉佑帝为难的事,可从帮她拒绝和亲,到推她弟弟上位,哪一件事不让嘉佑帝为难了。

尤其是让弟弟成为继承人这件事,可以说是千难万难。但嘉佑帝还是心甘情愿为之谋划了十几年,依然并不影响他对柔妃的感情。

甚至在书的最后,嘉佑帝将皇位传给了她弟弟七皇子,隐居幕后做太上皇了。

为了不再委屈柔妃,他甚至可以放弃江山!

想到这些,嘉佑帝刚才的怒火,似乎又没那么可怕了。

见她怔怔地发呆,柔妃以为她被吓到了,心中不忍,又安慰道:

“这次你就在家老老实实地把宫规抄好,等过段时间,你父皇看到你悔过的诚意,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听到这话,六公主更是彻底安心了。

今天她虽然惹怒了嘉佑帝,但她是柔妃心爱的女儿,是他们两人的第一个爱情结晶,和别的皇子公主是不一样的。要不了多久,只要她可怜兮兮去认个错,嘉佑帝就会消气,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疼爱她。

当然,嘉佑帝发火还是有点可怕的,以后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才行。

*

六公主刚走,刘玉便来复命了。

“陛下,一百禁军全数封口,蒋翰林也自尽了,情况太突然,没拦住。”

嘉佑帝发了一通火,心情平复了许多,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淡淡道:

“他也算识趣。给他家中赏五百两银钱,其余人也依例发三十贯抚恤,就说他们死于兵灾,尸骨不全了。”

蒋裕不过是微末小官,而其余禁军士兵,他当初派出去的时候便有着他们可能会死在路上的顾虑,派的并不是精锐士兵,而是中等兵。

这些人的家人,都不是有权势的人,没有能力去查他们的行踪。

而那些有能力查的人,看到他杀了这么多人,也该明白何为君威不可犯,自然懂得闭紧自己的嘴巴。

“是。”

见刘玉领命而去,在嘉佑帝心中,此事便已经结束了。

当然,肃城方面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只是接下来要打探肃城的情报,便不能再像这次这样大张旗鼓了。

思索一番,他决定秘密派人去一趟肃城,一方面探查情况,另一方面却是要给燎原守将袁晨升送封信,将监视与辖制李洵的重任交与他。

袁晨升是一员猛将,手头又有两万边防军,自然不会像是那劣迹斑斑的吴郡守一样,再被李洵轻易拿捏住。

但嘉佑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收尾,远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顺利。

当日下午,长春宫中,首领大太监江巩静悄悄地走进殿来,向容皇后禀报道:

“娘娘,今日陛下秘密处死了一百禁军,还有一位一同派出去办差的老翰林。”

闭目养神的容皇后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利光,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而讽刺的笑容:

“一百禁军说杀就杀,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还真以为,如今这朝廷已经是他一人的朝廷了!”

大皇子退避肃城后,整个大皇子党便群龙无首,被皇帝趁机吸收了许多势力。

如此一来,皇帝的势力便完全碾压了容氏一党。

皇帝锐气逼人,容皇后没打算与他硬碰硬,在她的勒令下,整个太子党都全数蛰伏下来。

于是,整个朝堂便显得皇帝大权独揽,君威无上了一般。

竟自大到敢杀翰林,还随意处死了一百禁军。

这送上门的把柄她若不好好利用,还真对不起两人几十年的夫妻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