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良被押到了袁晨升的住所里, 一进去就被人一脚踢到了膝盖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两个上兵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然而夏金良的脊背依然挺得直直的, 就如同那不屈的钢铁一般。

袁晨升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夏指挥使, 你胆子不小嘛?想干什么,跟郡王告密?”

夏金良此时也不装平日的谦卑恭顺了,他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道:

“袁晨升, 你们该死!喝着数万士兵的血, 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

袁晨升听到这种指责顿时火冒三丈,他一脚将夏金良踹倒:

“历任守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偏本将军升迁的关键时刻你要横插一杠, 怎么, 当本将军是好捏的软柿子?”

夏金良懒得与他争辩,只凛然道:

“成王败寇,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袁晨升阴恻恻地笑道:

“敢背叛本将军,你以为本将军会轻易让你一死了之?做梦!”

死,哪怕是剐刑, 也顶多让人痛苦个把时辰。

对于夏金良这样胆敢如此坑害他的人,他自然是要让他饱受折磨才解心头之恨。

而且, 夏金良作为一个营指挥使, 在朝廷也是有品级的武将了, 没个正当名义不好杀。

倒不如留下来好好折磨, 等到秋收后, 北戎可能会前来侵扰的时候,再报个不慎被北戎所杀的名头,才不会惹来麻烦。

“带下去,每日抽上三十骨鞭!用盐水给他洗澡!”

“可给我看好了,人要是自尽死了,看守的也跟着赔命!”

上兵们立刻领命而去。

夏金良很快就被吊在了行刑场打得皮开肉绽。

可他愣是挺住了没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

军营中的士兵们看着,都面露不忍。

他们已经听夏金良营中的士兵说过,夏指挥使是不忍底层士兵们如今的水深火热,想去向肃城的郡王告“御状”,被守将报复。

他营中的士兵们,更是泣不成声。

所有人心中都弥漫着恨意,可被剐的十二人,尸体至今吊在刑场,堂堂营指挥使也每日被施加酷刑。

没有人有勇气与统领一营的守将作对。

面对装备齐全体格精壮的上兵,他们不是对手,而且他们还有家人。

除了暗恨天道不公,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人活着就不想死。他们只能一天天麻木地苟活着,期待有朝一日头顶的天能自己变得清明。

将反抗的浪潮扼杀在了摇篮里,袁晨升象征性地赶着士兵们去修了修城墙,便继续自己醉生梦死的悠哉日子了。

至于如今已经到了秋收时节,北戎可能会在秋收结束后侵扰?

袁晨升对此不怎么担心,燎原已经没什么好抢的了,靠着燎原的肃城也是个穷郡,历年都不会有太强大的北戎骑兵来侵扰这里。

毕竟北戎也是要考虑出兵成本的,放着樊城东边几个重镇身后肥沃的平原地带不去抢,难道费劲巴拉来抢肃城?

即使有骑兵来,也不会人数太多,到时候将城门一关,死守不出便是。射上几天的箭,扔扔石头,他们见啃不动自然会去别的地方。

与袁晨升这样混日子等着升迁的不同,距离此地向东一千里的鼎德城里,各种驴车马车牛车,正络绎不绝地往各大城门口运输着石头砖块。

奉镇北大将军刘渊之命,早在一个月前,他们便开始加固城墙,挖掘战事壕沟了。

作为扼守中原腹地的要塞,鼎德城不容有失。

刘渊将军麾下的十万大军,也同样紧锣密鼓地操练着。

他是当朝名将,做事最是不留情面,很少有人敢朝他的军需伸手,充足的供给下,他的军队倒是装备精良,士兵们也个个精壮。

虽说骑兵数量少,又是矮脚马,但每每对上北戎,也是有一拼之力的,每次北戎侵袭,都能斩杀个百来人,甚至杀过上千人。

北戎在他这边没讨到好,鼎德城身后的大片沃土,也得享太平。

眼看着麦浪越来越黄,刘大将军脸上的神情便越来越紧绷。

*

而预感到战争阴云的李洵,也同样正在全力为此事做准备。

一个月前,他便开始让周郡丞招募民夫,加固城墙,挖掘陷马坑。

山寨里的震天雷制造,更是一刻没停。

感受到他的急迫,杨进禄没几天便督造着工匠们做出了新的震天雷成品,请他去验看。

试验的地点,还是选在上次那里,还事先准备了好几个已经穿上了皮甲,铁甲的木头人。

杨进禄谨慎地劝道。

李洵倒也没有非要亲自上手,只是嘱咐挑个反应快点的士兵,穿上厚厚的皮甲,戴上头盔,离得远一些,一把震天雷投出去便举起盾牌掩护自身。

一切按照李洵说的准备好,那名士兵穿戴好了防护装备,便拿起一个震天雷点燃,用力抡着手臂扔了出去。

只听哄地一声巨响,顿时飞沙走石。

烟尘散去,只见那边摆着的两个木头人,不管是穿着铁甲还是木甲的,都炸得四分五裂。

甚至另外一组放在几米远的地方的木头人,也被扎上了好多块小铁片。

直接扎在木头上的,铁片基本上全扎进去了。

皮甲也没好到哪里去,就铁甲能好些,但以那铁片扎进去的深度,若那是个人,也会有不浅的创口。

又试验了好几轮,基本上都能保持这样的杀伤力。而杀伤半径,大概在六米左右。

但总体来说,是里面的小铁片保持在九十个左右,效果是最好的。

过多就挤占装火药的空间,过少则密集度不够。

“吩咐下去,以每个填装九十枚铁片的规格进行填装,大规模制造震天雷。”

震天雷的外壳早就制造了很多,成品火药也囤积了好几十吨,连铁片距离他上次吩咐,都制造出几千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重点便在抓紧制造铁片,以及填装,运输。

这些交给杨进禄即可,李洵又继续下山总揽全局了。

刚到东郊大营,便听人禀报:

“郡王,伍指挥使回来了。”

李洵道:

“让他立刻来见我。”

伍汲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丢给他情报工作,他便做得十分出色。

自从山匪的情报工作结束后,李洵便让他一路往北,派人去燎原,甚至混入更北边被北戎占领着的河原郡打听情报。

河原是驻扎着不少北戎守军,能打听到一些驻军情况自然是最好的。

而燎原是肃城的门户,更是不容轻忽。

以燎原守将袁晨升那昏庸腐朽的做派,他很难放心。

没多久,伍汲便来到了书房。

这个夏天他一直在外头跑,晒黑了不少,不过人却双眼晶亮,看得出是干劲十足。

“参见郡王!”

李洵温和道:“无须多礼,坐吧。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待他坐下,李洵亲自给伍汲倒了杯茶水。

对于他如此礼贤下士的做派,伍汲十分感动。

“能为郡王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然后便跟李洵说起了这次打听到的情报。

河原郡中,近几个月抓捕了不少工匠,据说在秘密制造攻城车,投石机,云梯等攻城武器。

其大举南侵之心已经相当明显。

这是李洵早就预料到了的。

如今正是从更多方面进行了佐证。

“殿下,依您看,北戎会发兵攻打燎原吗?”伍汲忧心忡忡。

离燎原那么近的河原在制造攻城武器,这对燎原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但肃城毕竟贫瘠,北戎从燎原开始打,好处并不大,还不如集中力量打东边的鼎德等几个边城。

只要打通一个,便可直接挥师南下劫掠中原沃土。

所以河原制造攻城武器,也未必是用来打燎原,还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运送到其他战场上去。

李洵站起身来,指着墙上的舆图,神色笃定:

“我若是北戎大将,必攻燎原!”

说着,他用长棍从燎原往南一划,直指肃城,然后从肃城往东南一拐,跨越云浪山脉,直接便进入了里郡,跨过里郡这个下郡,便是中原沃土南部。

虽然迂回一些,却是不必与鼎城一线死磕。

伍汲顿时脸色一白:

“如此说来,咱们肃城岂不是很危险!”

见他被吓住,李洵安抚道:

“放心,云浪山不好走,这边不会是主力,只会分兵进行偷袭。待占领了肃城,才可能会大举增兵,打通云浪山。”

“本王不会给他们占领肃城的机会。”

这话让伍汲稍微放心了些。

李洵又问:

“燎原如何了?”

伍汲脸色沉痛:

“燎原近些时日物价飞涨,军中因为克扣军饷一事险些闹起来,被袁晨升强力镇压了……好几个提出涨军饷的士兵被活活打死,还有十二人直接被施以剐刑!”

“那燎原军中有个营指挥使,为底层士兵鸣不平,似乎想派人来找郡王您主持公道,只是人还未出来,便被抓了,如今正每日被吊着施以酷刑折磨,以儆效尤!”

听完这些,李洵的眉峰已紧紧蹙在一起,眼中满是杀气:

“袁晨升,必死!”

时至今日,竟然还不肯给那些军中底层士兵一些活路,甚至为了镇压士兵们的合理请求,不惜以残忍的手段杀死这么多人。

这样的败类将领,无论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对肃城安危的考虑,他都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燎原!

“拿些钱去军中打点,尽量将那营指挥使的命保下来。”

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将才,若是死在袁晨升手中,便太不值了。

只是,如今他身份敏感,直接去插手燎原军营中的事,很容易被扣下僭越甚至谋逆的帽子。

他必须再等一等。

等到北戎大举进攻燎原,他才能名正言顺将两者一起铲除。

*

金黄的麦浪被勤劳的中原百姓收割回家,不管是李洵这边,还是北戎方面,经过漫长的准备,都觉得是时候一战了。

随着北戎汗一声令下,三万北戎精骑直接冲破边境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鼎德城东边的天沙城,有一路向南的趋势。

天沙以南的宣德郡告急。

宣德往东,离京城虽然中间有河流阻隔,实际距离不却足七百里。

五百里加急的急报迅速送回了朝中,举朝震惊。

哪怕刘渊已经屡次上书说北戎狼子野心,恐有大举南进之心,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突然就打来了,而且是直接打最东边,莫非是要直取京城?!

哪怕京城有数十万禁军拱卫,朝中的大臣们依然慌了神,纷纷上书请嘉佑帝下令,让鼎德城的刘渊分兵支援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