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京城的。

不是出于身为君王的尊严, 而是因为,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没有任何一座城池的防御比京城更坚固。

东边则只能出海, 很容易遇到海难,嘉佑帝自然不敢轻易冒那葬身鱼腹之险的。

这也正是其他权贵豪强不选择出海逃走的原因。

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嘉佑帝便打算一边等待丰泰和魏平光那边的消息,一边在京城备战。

这一次,他犹如戎族联军来袭的时候一样下令竖壁清野, 将京城附近的所有人和粮食都搬入了京城, 还下令京城百姓全力以赴修建城墙。

当初戎族联军兵临城下就发现的城墙问题,这些年过去依旧没能完整地重建。

毕竟那之后没多久,李洵就解除了来自北戎西戎的威胁, 单靠一个东戎是不太可能再次威胁到京城的。

更重要的是, 国库空虚, 拿不出那么多钱进行大规模修缮。

如今要再次用到城墙的防御系统,可不就是得加班加点不惜一切代价地赶紧把城墙修好么。

这就苦了京城的百姓, 但凡是平民之家的青壮年, 都被强制要求前去修筑城墙。

商人们也被要求拿出所有的钱粮物资来支援城墙建设。

京城本就汇聚了全国最繁华的商业,京中很多人都是靠小生意或者做工生活的,这一抽走所有青壮年,城中的商业顿时就萧条了一半。

嘉佑帝一直让人对外宣称, 慎亲王的叛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与戎族蛮夷无异, 为了身家性命, 所有人都必须全力抵御叛军。

很多人不肯相信大启的英雄会是这样的匪徒作风, 官府便说, 这是因为慎亲王大军中有很多都是戎族人还有长得像鬼怪一样的色目人。

这些人蛊惑了慎亲王,让慎亲王造反并且鱼肉大启的百姓。

城中到处流传着慎郡王叛军的恶行恶迹。

有些没什么主见的百姓便信了此事,对慎郡王大军十分恐惧,听从官府的话全力修筑城墙。

可城里还有很多有识之士,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愚弄的。

尤其是那些将慎郡王视作旷世明君的读书人们,更是容不得官府如此污蔑他们心中的圣人。

他们青春年少,心中还有经世济民的理想与热忱,更有不畏惧牺牲的热血精神。

京城各大书院的学子们掀起了为慎郡王正名的浪潮,他们四处奔走,到京城每一个人潮聚集的地方大声疾呼为慎郡王辩驳:

“慎郡王纵容麾下军队烧杀抢掠是谣言!”

“慎郡王爱民如子,军中纪律严明,这一点许多肃城附近来的商贾都可以作证,他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种鱼肉百姓的事?”

“色目人戎族人不过是被慎郡王征服的败军,英明的慎郡王岂会被他们所左右?”

“大家好好想想,为何高旗宣德数十万守军都主动归顺慎郡王?他们都是贫苦百姓出身,难道不正是因为离慎郡王那边近,亲眼见证了慎郡王对百姓士兵有多好?”

“烧杀抢掠必然是皇帝老儿和达官贵人们对慎郡王的污蔑!”

“他们为何污蔑慎郡王?当然是怕慎郡王进京抢走皇位,抢走他们的土地分给平民百姓!”

“若不造谣污蔑慎郡王,让大家憎恶畏惧慎郡王,谁愿意为了保卫他们的权势富贵拼命对抗慎郡王?”

“大家想想这些官老爷们平日里是如何作威作福欺凌压榨百姓的,你们难道宁可相信这种人,也不愿意相信大启的战神英雄?”

每一句话都如此有理有据,发人深省。

许多听到这些话的百姓们,都渐渐从因为谣言而起的恐惧中冷静下来。

嘉佑帝听闻此事,气得七窍生烟。

“反了!这些学子反了天了!妖言惑众蛊惑百姓,通通该死!”

他下令禁军在街上巡逻,对于这种妖言惑众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许许多多的书生被当街射杀。

这确实很好的震慑了读书人们,但却越发叫他们对朝廷愤恨,也叫百姓们对他们所说的话越发印象深刻。

庞大的禁军家眷群体对读书人们的话尤为赞同。

他们是最知道军中如今那严苛的连坐政策到底是源于什么的。

不就是严防他们叛变么。

为什么朝廷这么怕各地边军与禁军倒向慎郡王?正是因为只要接触过慎郡王那边,所有人都会觉得慎郡王那边好啊。

所以,朝廷公告那些事,根本就不可信!

想想自家的男人父兄儿子对慎郡王那边的推崇,他们便也容不得朝廷如此造谣污蔑慎郡王了。

毕竟,要是京城像高旗那样直接整个城归顺慎郡王,他们的男人父兄儿子也都能成为慎郡王麾下的兵,能过上好日子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抵抗慎郡王,让他们的男人父兄儿子凭白牺牲!

这庞大的群体不遗余力地向身边人传达着他们认为的真理,让整个京城的舆论风向很快倒戈。

尤其是建设城墙的工作是如此艰辛,挖,抬,填,运,一切都要靠人力。

仅仅连续几日的重体力劳动,就足以叫那些本就身体底子没多好的京城百姓变得虚弱。

做事的效率越来越低,监工的官员为了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自然是只能让人拿鞭子催促他们干活,这便叫百姓们越发不满。

朝廷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他们为什么要帮着朝廷的达官贵人和昏君皇帝修城墙阻拦慎郡王?

不干了!

都不干了!

城墙附近罢工反抗的浪潮此起彼伏。

为了杀鸡儆猴,许多百姓被当场射杀,虽说确实镇压了罢工浪潮,却只能叫百姓们对朝廷又恨又怕。

但凡有机会,都必然会反噬。

没多久,京中传来了更让人愤怒的消息:

皇帝已经派魏相前去阳平找慎郡王谈判,让慎郡王与朝廷划江而治。

原本还指望着慎郡王攻破京城来解救他们的百姓们顿时慌了。

这怎么能行!要是划江而治,他们不就永远都无法摆脱昏庸的皇帝和那些欺压他们的狗官吗?

慎郡王可千万不能答应!

——慎郡王答不答应还真不好说,因为那昏君让人以丰泰郡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威胁慎郡王呢!他要是攻打京城,昏君就会让丰泰的三十万驻军用震天雷屠杀丰泰的数十万百姓!

——你们可能不知道,去丰泰那边运送军需的民夫全都被赶上了战场,挡在士兵们前面,为的就是要让慎郡王那边不敢开炮。

百姓们完全相信嘉佑帝那昏君与朝廷的狗官们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们往日的行径让他们在平民百姓心中信誉为零,怎么辟谣都没用。

百姓们与中下层的禁军们都愤怒不已。

“这样的暴君,简直千古未有!”

“对啊,只有异族蛮夷才会让百姓做军奴冲在最前头,他简直像异族一样残暴歹毒!”

狗皇帝如此不把百姓的命当回事,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不惜屠杀丰泰郡数十万百姓!

那若慎郡王真的打来京城,岂不是会把京城的百姓也推出去抵挡慎郡王那边的炮弹?

这样残暴的昏君,让他继续做皇帝只会给大家带来无尽的苦难!

长痛不如短痛,哪怕牺牲丰泰数十万百姓,慎郡王也一定要攻打京城才好!

只要慎郡王占据京城登基为帝,全天下数千万百姓都能从昏君手里解脱!

那么,他们又岂能助纣为虐,继续为昏君修城墙抵挡慎郡王?

城墙上的百姓们再次爆发了罢工潮,禁军们也不肯再听从上面的命令射杀百姓。

嘉佑帝便调集精兵前去镇压罢工百姓,这让愤怒的中下层禁军们顿时就爆发了。

中下层禁军与城墙附近的民夫们,拿起手里的武器,一起冲向了那些来镇压的精锐禁军,城墙附近顿时就成了战场。

嘉佑帝气得暴跳如雷,向朝臣们询问解决办法,除了他的铁杆帝党,其他人都闷不吭声。

“好啊,你们是不是都想李洵那逆贼回来登基!迫不及待要伺候新主子了!”

嘉佑帝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朝臣们连忙下跪道不敢,他们只是真的想不出来办法而已。

事到如今,嘉佑帝对他们没有丝毫办法。

他倒是恨不得把这些人全杀了,可杀了只会让他们更加离心,甚至像那些刁民一样造反。

而且,这件事真的很棘手,他的铁杆帝党们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嘉佑帝焦虑得夜不能寐,一天比一天憔悴。

他还在等待着魏平光那边的消息,寄望于李洵被迫答应划江而治的要求。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李洵即将率军抵达京城的消息。

嘉佑帝如坠冰窟,全身冷汗涔涔,却依旧不肯屈服于沦为阶下囚的命运。

他强制平复情绪,然后召来了一位禁军将军:

“用震天雷将那些造反的百姓与禁军驱赶到城外,将所有渡桥都拉上来,告诉慎郡王,他若敢渡河,御林军就会用震天雷炸死城下那些向着他的百姓与禁军!”

到如今这地步,他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顾忌名声了!

忠心于嘉佑帝的禁军将军忠实地前去执行命令。

嘉佑帝却立刻秘密把七皇子夫妻传到柔妃那里,叫人从私库里拿了一部分能在外头使用的钱财,带到柔妃宫里。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嘉佑帝努力维持着镇定与人君的风度,咬牙切齿地道:

“李洵那叛贼离京城只有一百里了,京城的防御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必须马上坐船出海去江南!”

他并不是临时起意才决定这么做,也并非毫无准备。

江南是他唯一的退路。

四皇子的母族是江南第一大族,为了四皇子的储位必定会效忠于他。

哪里是富裕的鱼米之乡,人口也多,不缺粮也不缺兵,他可以很快在江南重整旗鼓。甚至如果操作得当,丰泰的三十万大军也能逃过李洵的追杀到达江南。

唯一不美的就是,陆路太慢而且容易被围追堵截,要去江南,只能冒险走凶险的海路。

可这已经是唯一的生机,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想了想,嘉佑帝又叮嘱柔妃母子,此行去江南,要依靠四皇子的母族,两人务必要行事忍让,不能与四皇子那边起冲突。

交待完这些,嘉佑帝便匆匆离开安排其他事情去了,只留下神色惊惶的柔妃与七皇子妃,以及面容阴沉的七皇子。

柔妃与七皇子妃是没想到嘉佑帝这一国之君也只能仓皇出逃,如此惊险的形势,叫她们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七皇子则是因前途无望而愤恨。

忍让!

总是要忍让!

他已经忍了十几年,憋屈了十几年!

如今去了江南,一切都要依靠四皇子母族,父皇为了稳住四皇子那边,必定会立四皇子为太子,再加上四皇子母族的强势,又岂会还有他的前程!

以四皇子对他的敌视,他甚至能否保住性命都未可知!

他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成为这样的可怜虫!

*

一旦动用了震天雷,中下层禁军与普通百姓对上精锐禁军,便立刻落了下风。

二十余万百姓与小部分中下层禁军便全部被驱赶到了城外。

沉重的城门落下,面对高耸的城墙,没有攻城器械的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外头又是护城河,他们也无法渡河,只能待在原地忍饥挨饿受冻。

就这样过了一天,有人看到了对岸策马而来的军队。

那满军飘**着的慎字蛟龙旗,不是慎郡王麾下又是谁。

“是慎郡王来了!”

“是慎郡王来了!”

城墙附近的百姓与士兵们顿时兴奋地高呼。

“慎郡王!”

“慎郡王!”

无数人冲到护城河边向对岸挥手大喊,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而这时候,城中有一叶小舟通过护城河来到了河对岸,上头的传令兵大声传达着嘉佑帝的命令。

慎亲王若要渡河,他们就会用震天雷杀掉城下这些拥护慎亲王的乱民。

这样的命令,同样被传达给了城下的士兵与百姓。

看着城楼上那些高高扬起的装载着震天雷的投石机,众人顿时恐惧不已。

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当这事放在丰泰百姓身上的时候,他们虽然觉得愤怒,却是能接受的,如今轮到自己,很多人便难免害怕,甚至有人希望慎郡王能妥协。

不过,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慎郡王那边确实没有渡河,而是由士兵们推着一排排巨大的炮管走到了最前面,瞄准了城墙上的一个个投石机。

一开始,城楼上的禁军们并没有将这当回事。

因为朝廷早就说了,慎郡王那短距炮的射程是三里,隔着宽阔的护城河面以及城墙下留出的空地,那边的炮弹不可能打到城楼上来。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炮弹便呼啸而来,在垛子附近轰然炸开,炸得女墙上人仰马翻,甚至连那里放着的震天雷也被一起引燃,爆发了更大的爆炸。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李洵专门为京城准备的大杀器。

经过两三年时间的研发,肃城军工坊早就能制造出了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短距炮。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只需要增加炮身与炮弹的重量,再改进一下配套的车的承重能力就行了。

一开始不这么造,是因为太重不好运输,且一般的城池也用不上这样的炮。

如今已经打通了水路,李洵自然是毫不犹豫就下令将这些炮给运来了。

当然,这样的炮并不算特别多,只能解决一部分的投石机。

但也只需要一部分就够了。

他们可以指挥百姓们逃往那些没有投石机的地方。

看到对岸挥动旗帜的方向,城墙下的百姓与禁军士兵们反应过来,立刻朝没有投石机的地方跑去。

李洵则下令前锋队伍乘着小船进入护城河,在炮弹的掩护下开始攻城。

听到城楼上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的禁军大营也再次哗变。

“是慎郡王大军来了!已经开始攻城了!”

“慎郡王那边的炮弹比朝廷的震天雷厉害多了,咱们还怕个球!”

“这是最后的立功机会了,大家快冲啊!”

“打倒昏君,迎慎郡王大军入城!”

慎郡王大军的到来给让本就对朝廷不满极了的禁军中下层士兵们重新拾起了反抗的勇气。

他们拿起武器高喊着冲向了城门。

城门的精锐禁军腹背受敌,尤其是慎郡王那边的轰炸让他们损失惨重。

仅仅半天时间,李洵的前锋部队就已经夺下了京城北门,放下渡桥迎接大军入城了。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城里的中下层禁军,城外的百姓们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一时间,慎郡王大军与这些愤怒的百姓士兵们一起冲入城中。

失去了城墙的庇护,城中精锐禁军顿时士气大损。

一与慎郡王麾下的兵正面交战,心中更是越发畏惧。

慎郡王大军,厉害的不只是那些炮弹,近身作战能力也远远碾压他们。

慎郡王那边的中原兵特别擅长配合,一旦被他们围住便必死无疑。

扎着小辫子的戎族兵极其擅长在马上作战,砍人如砍菜,长得像妖魔鬼怪的沙国兵人高马大,力气大得惊人。

再加上那些禁军中下兵们的围攻,精锐禁军们很快就寡不敌众,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再也无法形成像样的反抗力量。

李洵一声令下,庞大的军队便整齐列队,直奔皇宫而去。

原本被关在城外的百姓们,兴高采烈地奔回自己家中,向亲朋好友邻居们传扬慎郡王进京的大好消息。

听说消息的人们也都雀跃不已。

他们可算是把慎郡王给盼回来了!

他们没有被划江而治,京城与全天下的百姓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了!

亲眼见证慎郡王大军进城的百姓士兵们,兴奋地与众人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你们根本不知道,慎郡王那边的炮有多厉害,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就直接把城墙上那些坏禁军给炸死了!

——如此神器,不是受到上天眷顾的真龙天子谁造得出来!

——那算什么,你们没见慎郡王手下那些兵,好多都是戎族蛮子还有金头发绿眼睛的妖怪,可他们特别听慎郡王的话,一声令下就集结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队,一息都不敢耽误!

也只有咱们慎郡王,才能叫这些戎族蛮子和沙国人如此令行禁止,俯首臣服!

——这便是天下共主的雄姿啊!

——有这样强大的君主,何人再敢来欺辱我大启!以后必然是国泰民安的盛世!

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刚进京的慎郡王与麾下军队,满城百姓心中都洋溢着欢乐与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