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在南郊记录了几个典型的受害者的情况,他们都是被庞芝元害得出了人命的家庭。

让这几个受害者对他们的口供画了押,还到村长处拿到一些这些人家原本缴纳赋税的凭据以及户籍记载等能够证明他们原本是此地平民或自耕农的证据。

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义正言辞地为民伸冤。

于是,他留下了八十个护卫在城南保护这些沦落为奴的村民,并且继续登记所有受害者的口供。

而他自己,则带着另外二十人,趁夜直接奔赴东郊临时营地,宣布紧急集合,调集了五百护卫,然后直奔郡城而去。

李洵时常出入城门,如今守城的厢军都认得他,王爷的大驾谁敢阻拦呢。

再加上他出手阔绰地给了赏钱,五百人的护卫队悄无声息就进了城。

一进城,李洵便去把庞宅给围了。

他带来的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京城禁军,哪怕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血杀过人,其战斗能力却不是庞府这些家丁护卫能比的。

护卫们把刀一拔,再大喝一声,

“庞芝元私放印子钱,残害百姓,罪当不恕!奉郡王令捉拿庞芝元,无关人等待在原地,否则当以同伙论处!”

普通百姓哪里看得懂皇族那些弯弯绕绕,代表皇族的郡王两个字压下来,再看那明晃晃的刀尖,便纷纷束手就擒了。

除了少数几个庞芝元的死忠家奴,整个护卫营都没有遇到任何反抗。

所有家丁护卫奴婢全部被押到前院看守着,而慌忙收了点金银细软要往外跑的庞芝元,还没跑出自己的院子,就被李洵的护卫们逮了个正着,很快抓到了李洵面前。

看着那些威风凛凛,手中拿着刀的护卫们,庞芝元没出息地软了腿,结结巴巴地道:

“郡……郡王,您这是干什么,我可是郡守的小舅子,咱们……咱们是自己人!您可别听了刁民挑唆,影响您与郡守的关系!”

李洵闻言审视地打量了他一眼:

“看来你确实与郡守关系匪浅,你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残害百姓,背后一定少不了郡守的支持。把他押下去,好好审问!”

护卫领命,绑着庞芝元拖了下去,片刻后,屋外便响起了庞芝元的惨叫声。

刑讯的护卫,李洵特意找的那种家里受过贪官欺压的,对庞芝元这种搜刮民脂民膏害的人家破人亡的败类有天然仇恨。

交待了刑讯的分寸,他们必然是能让庞芝元吃够苦头的。

夜还很长,足够庞芝元这种养尊处优的软骨头吐出很多他要的口供。

而经过护卫们在府中的搜寻与审问关键人物,庞家记载着印子钱相关的账本,借条,卖身契等关键性证物也全部都被搜了出来。

这些东西足足有一大箱,李洵大体查验过后,确定没有缺漏,便亲自上锁保存起来。

除此以外,李洵的护卫们还在庞家的库房里,抄获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值钱的东西,以及银票,金银,铜钱等现钞。

庞芝元此人原本只是一个市井小民,此时能有如此丰厚的身家,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和挣黑心钱,没有别的来源了。

李洵毫不客气地叫人把这些东西全部装箱封条,送回郡王府的库房,等闲下来再一一清点。

这些东西,他不拿走无非是两个下场。

一是被回过神来的郡守转移,二就是被以后来抄家的官员抄走,各层各级雁过拔毛往自己口袋里揣一些,最后剩下不超过三成送进国库。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他,不管是养军队还是救济受害者,至少还算是有些意义。

忙碌了一个晚上,终于把所有事情料理妥当。

眼看着天快亮了,他便命人绑着庞芝元,以及他的管家,账房,核心打手等关键性涉案成员回了郡王府。

除此以外,派了一些护卫穿上平民百姓的衣物,前往郡城市井以及各县城散播一些消息。

安排完所有,他便洗漱一番,安安心心躺床睡觉了。

*

李洵这边昨夜动作迅速,封锁了整个庞宅,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因此,哪怕庞宅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郡守那边也根本没得到消息。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撤掉了对庞宅的封锁,才有庞宅的奴仆像做贼一样偷摸跑去报信。

得到消息的郡守震怒不已,宛若暴怒的狮子:

“好一个慎郡王!区区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本府的地盘撒野!”

“老夫饶不了他!”

在府中发泄一通,他连官服都没换,穿着寝衣就要往外走,去慎郡王府找李洵算账。

闻讯赶来的程师爷赶紧拦住了他。

“大人!冷静!”

“慎郡王可是有兵的,您如此孤身前往,他若真是不讲章法,岂不是狼入虎口!”

郡守这才冷静一些。

蓦然想起了慎郡王的那三千护卫,惊出一身冷汗。

若他真是冲动前去,被慎郡王扣压,那还真是有去无回。

思索一番,他立刻叫人:

“把郡尉请来!”

郡尉手中,掌管着整个郡所有的武装力量。

只是,他们这种下郡,按照规制各种差役巡逻城门守卫加起来,也只有两千人。

其中一千五在都部署在郡城以便随时听候调令,另外五百在三个县听差。

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孤身前往要有安全感。

去之前,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从战斗力,地方上的厢军都不是郡王护卫营这种出身禁军的对手。

但此时郡王府的兵马不多,他多派些厢军,未必不能生擒郡王。再不济,打起来也是能保护自己安全的。

今日若李洵识趣便罢,若是不识趣,他非得给他扣个造反的帽子不可。

到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不远处的燎原重镇那两万边军可不是吃素的。

从请郡尉到调兵遣将,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郡守才把一切准备到位,带着一千厢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前往郡王府。

李洵睡的正香,便被满脸焦急的杨进禄唤醒:

“郡王,大事不好了,郡守带了一千的厢军,把咱们郡王府给围了!如今闯入府中,让您出去见他呢!”

然而这正主却是一脸淡定,慢条斯理地起来穿了衣服鞋袜,还有心情洗脸漱口。

“郡王!”

杨进禄急得跺脚。

李洵把用过的毛巾往水里一丢,让他给自己束发,不甚在意地道:

“慌什么,他那一千厢军也就是做个样子,还敢真动手不成?再说,就算是真动手,咱们府内的六百人应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穿到这个时代真是诸多不便,要束发也是结结实实难倒了他这个笨手笨脚的直男。

听到这话,杨进禄顿时安了心。

郡王这人,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一股能轻易安定人心的力量,听他这样云淡风轻一说,哪怕外头重兵压境,他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郡守闯入府中后,刚进大门,便被李洵的府中值守的护卫拦住了去路。

郡王护卫们的集结速度惊人,他仅仅是跨入大门不到半刻,几百人的队伍便已经整齐列队,气势凛然地守护在了第一进宅院前。

郡守憋着气等了好半晌,才终于把李洵给等来。

这黄口小儿,昨夜搅得他小舅子家天翻地覆,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洗劫一空,简直与土匪无异。如今却是一副玉树兰芝,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模样。

而且鬓发上还有水气,明显是好生洗漱了一番才过来的。

明知道他在外等着,甚至还带着诸多兵马,这竖子竟然还有心情慢慢洗漱!

何等狂妄,何等不把他放在眼里!

郡守心头的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明明来之前他还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一定要好好交涉,然而此时却完全失去了这份耐心。

他面沉如水,目光如利刃般地紧盯着李洵,怒声质问:

“敢问郡王,内弟如何得罪了您,竟叫你如此横行霸道,私闯民宅大肆抢掠,甚至还把人给抓了!”

他一来就给李洵扣了个帽子。

这样的恶行,在京城都是要被御史台参一本的。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这个本就被皇帝厌弃的皇子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李洵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

“这如何能叫私闯民宅,父皇分封本王至此,本就是让本王代天子镇抚巡视地方。那庞芝元私放印子钱,逼死无数百姓,罪证确凿,本王自然是要依法处置,为民除害的!”

说完,略带几分嘲讽地看了郡守一眼:

“不然该如何?郡守与那庞芝元关系匪浅,难道指望郡守秉公执法吗?”

“若郡守真无包庇之心,这么多年下来,还能等到本王来处置?”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不留情面,叫本欲打些机锋的郡守脸色更阴沉了。

此时他已经全然明白,前些日子李洵的示弱完全是在刻意蒙蔽他,教他放松警惕。

他竟被一个黄口小儿耍得团团转!

“郡王这意思,是果真要与本府为敌?”

李洵依旧笑意温润:

“若本王说是,你待如何?”

该拿到的东西都已经拿到了,此时他自然是无须再与郡守虚与委蛇的。

郡守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杀意,咬牙道:

“劝郡王考虑清楚!若你此时放了内弟,归还庞宅财物,此事还可一笔勾销!”

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李洵认真地道:

“不必你劝,本王真的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郡守被他气得简直要吐血:“很好!”

他恶狠狠地盯着他,道:

“太祖曾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王今日妄动兵马抢劫民宅,其罪当诛!慎郡王,您若还有一丝一毫把陛下与大启律法放在心上,便该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等待陛下发落!”

不愧是数十年寒窗苦读科考出来的读书人,扣帽子的能力比谁都强。

说得若李洵不任他逮捕,便是藐视皇帝与法律了一样。

说着,郡守一挥手,对厢军下令道:

“来人!把慎郡王押解起来,等待陛下发落!”

厢军顿时听令冲上来,李洵的护卫顿时下意识拔出了军刀护卫主人,厢军也跟着拔刀,两方立刻形成对峙之势。

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郡守紧盯着李洵的动作。

他有地方执法权,但李洵作为皇子分封地方,礼法上同样有代天子巡牧镇守的权力。但实际上分封到地方的诸侯王,都明白自己的地位,无不尽量与地方官和睦相处,如何敢争权。

礼法上他其实根本不占优势,甚至还被李洵捏住了庞芝元这个巨大的把柄。

所以,他必须要拿住对方更大的把柄才行。

他一点都不怕慎郡王反抗,甚至想方设法在激怒李洵。但凡李洵让护卫营与地府厢军厮杀起来,以圣心所向,便绝对能给他扣个谋反的帽子。

这才是真正的大罪!!

却没想到,李洵微微一笑,让护卫收收回军刀,又下令门房打开了王府大门。

然后愤然高喝道:

“好一个郡守!为了包庇其小妾之弟私放印子钱,残害平民,竟然要杀本王灭口!”

门外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郡守一回头,便见郡王府大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至少上千的百姓,个个义愤填膺地怒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