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舒仪苍白清瘦的面颊， 那彦图心中一软，他是见识过中原的世家贵女们过着多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的。
草原与边陲之地的吃食，对她来说还是粗糙了些。他不想委屈了她和孩儿。
他若只派刘大一人去， 且再多派些通中原话的人手随同，想必也出不了乱子。
于是， 他对红兰道：
“明日本王派一队人，与那刘大一同去青州，为你们阏氏找那果子去。先别跟她说， 到时候好叫她惊喜。”
红兰脸上露出笑容来：
“那奴婢便代阏氏谢过台吉！”
第二天上午， 李舒仪把西戎侍女们支开，红兰立刻进来，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公主， 台吉派刘大去青州了。一路有十个乔装的西戎人随行。”
李舒仪心中微微一松， 谋划了几个月， 总算能派人出去了。
刘大是父王派给她的护卫，身手极好， 却不是放在明面上的， 表面上的身份只是采买的管家。
为的便是出其不意，在关键时刻助她脱离险境。
这次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今只盼刘大能不负所望，顺利把消息送到肃城去。
握住红兰微微颤抖的手， 李舒仪满心沉痛：
“对不起，连累你们与我一起冒险。”
她们都很清楚， 不管这次送信有没有成功， 一旦败露， 她们这些人甚至包括李舒仪自己， 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红兰也是害怕的， 可她也满心都是对自己主子与母国的忠诚，她笑着安慰李舒仪：
“公主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大启子民，为大启万千百姓而死，死得其所。”
李舒仪眼眶微热，却并没有落泪，而是跟着露出了笑容：
“你说得对，我们死得其所。”
她会尽全力去保护他们，若是不能，便大家一起赴黄泉吧。
她不知道那彦图他们制造震天雷的进度究竟到哪一步了，只知道那彦图一直对六公主制造出来的震天雷效果不满意。
只希望大堂兄能顺利收到她的口信，相信她，赶在他们制造出威力强大的震天雷之前，快速出兵歼灭西戎。
*
李舒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刘大身上，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而六公主李明月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因为那彦图收到了消息，慎郡王向大启的秦川平原进军了，看这架势，两者很可能会打起来。
这便正是他们西戎汗国的好机会。
他必须要让震天雷快速发挥效果，在两个敌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拿下蕃平与高旗，将所有大启军队赶下高地。
只要他们彻底占据了这块高地，哪怕是慎郡王同样有震天雷，在绝对的地利优势面前，也很难再攻上来。
但如今李明月研究出来的东西，效果他很不满意。
“最近进展如何？”
他再次来到了六公主做试验的偏僻院落，询问着进度。
六公主拿出一种配比的火药方子，道：
“目前是这个效果最好。”
那彦图让人拿下去点燃试验，只见引线燃烧后，嘭地一声巨响，巨大的铁球被炸成两半，飞出了大约一米多远。里头的铁铁片，飞溅距离也不超过两米。
这比起最开始连铁壳都炸不开，已经是相当巨大的进步了。
六公主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希望得到表扬或赏赐：
“我好不容易才试出这个配方的……”
却没想到那彦图看完这效果，直接沉了脸，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五个月，你就做出这种东西，本王如何将它用在战场上？本王看，你便是心思没用在正事上，非要再给你些教训才行！”
他对李明月先前借着震天雷一事邀宠很不满意，如今一看进度不佳，更是满腔怒火。
就这种效果，怎么和慎郡王的震天雷比，看着那么大的铁球，又是耗费铁矿又是耗费药物，扔下去怕是跟同样大小的石头砸死的人差不多。
六公主一见他翻脸，便想到了曾经挨的鞭子，心中很害怕，连忙跪下求饶道：
“台吉，我真的没偷懒！我每天都要试上好几百个配方，鼻子都要被熏坏了，还经常因为试验受伤……我会继续改进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意识到那个她深信不疑的口诀有问题后，这几个月来，她真的试验了上万种配方，不断调整着硝，硫磺与木炭粉的比例，记录爆炸效果，虽然距离将所有的排列组合都试完还差得远，但基本上还是找出了一些规律。
硝土的比例在百分之六七十的样子，威力是最大的。
但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因为没找到最精确的配比，以致于产生不了足以引起质变的化学反应，她做的震天雷，始终效果很勉强。
可要找到那个最精确的比例多难啊。
这相当于三种物质，每种的百分比都有可能是1%到97%之间的任意数字。
以她尚且记得的一点数学知识的印象，这产生的排列组合结果，可能是一个超过千万的天文数字。
如果找不到诀窍，她可能花一辈子时间都未必能试验出那个精确的比例。
这样的话，她不敢告诉那彦图，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以期自己能在试验中，好运地尽早找到那个精确的比例。
那彦图冷眼看着跪地求饶的六公主，没有丝毫怜惜。
“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二十鞭！”
这个女人他算是摸清楚了脾性，对她太好不行，得时不时给她施加高压，她才能发挥出最大潜力。
“不要！不要！”
六公主惊恐极了。
可依旧被那彦图的亲兵直接提起来，绑在院子里就打。
这些人一直在她身边严密监视保护着她，此时打她却也是毫不手软。
没多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了六公主的哭嚎痛叫。
二十鞭子打完，那彦图让人把伤痕累累的六公主拖到面前来，警告道：
“再给你一天时间，要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本王就把你送到严峥府上。”
六公主深知严峥对她有多痛恨，每次看到她的目光，真是恨不得能把她千刀万剐一般，她身边有那么多西戎侍卫保护，除了阻止她逃跑，也是为了防止严峥对她下杀手。
“不……你不能这样，他会弄死我的！我要是死了谁来给你研究震天雷……”
那彦图冷哼一声：
“你那所谓的研究办法，本王找其他人一样可以做。李明月，明天一早，你若拿不出三日内行之有效的新办法，便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他时常关注着试验进度，渐渐地也摸清楚了李明月的探索方法，却不知道她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是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
如今他急需震天雷，自然是要严刑逼供对李明月进行极限压榨。
六公主在锦衣玉食几个月后，再次满是伤被关到了马棚里。
想起那彦图冷酷的目光，她绝望极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再想不出好办法，那彦图真的会让她去死。
她不想死！
第二天一早被带到那彦图面前，她便迫不及待地道：
“我有更高效的办法了！但你要保证不能杀我！”
那彦图身为上位者，很懂得什么叫恩威并施。
在制造出效果达标的震天雷前，他自然是不会杀李明月的。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李明月是不是还藏着底牌。
若是把人杀了，那便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了。
“只要你的办法是用了心的，本王自然不杀你。”
六公主便吞吞吐吐地道：
“我的办法是……在大启找几个会炼丹的方士来协助我，我记得在大皇兄的书房里看到过，震天雷这种东西，最先就是由方士炼丹的成果改进而成的。有他们在，可能会启发我找到发挥震天雷最大威力的配方。”
这个提议很冒险，但她确实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那彦图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这办法，你瞒了本王五个月！”
“不，不是的，我也是才想到的！”
那彦图哪里肯信她：
“来人，叫她尝尝大启牢狱里的针刑。”
所谓的针刑，就是用针深深地扎进十指，是一种让人感觉非常痛苦，却又不会太损伤身体的刑罚。
“不……不……不要！”
六公主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听就是很变态的刑罚，她怎么能承受得住。
可无论她怎么求饶，还是很快有人将她绑起来，塞住嘴巴，在她左手的手指上，把针刑施了个遍。
即使被塞住嘴巴，现场依旧响起六公主撕心裂肺的惨叫。
更可怕的是，这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人连晕过去都做不到，根本无法逃避。
过了片刻，那彦图便让人停了手。
毕竟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真的要把她折磨致死，而是为了震慑。
“下次再让本王发现你敢耍小聪明……”他阴测测地道。
话没说完，满脸涕泪的六公主就赶忙道：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教训完六公主，那彦图便下令让人去找方士。
虽说是边陲之地，长宁毕竟是个很大的郡，许多没来得及跑的方士，如今也还牢牢地困在山上，一抓一个准。
抄了两个道观，便抓了十来个。
其中一部分人誓死不愿意为西戎人效命，那彦图毫不手软，当场便让人把他们杀了。
剩下的五个，本就贪生怕死，再被这一震慑，更是乖顺无比。
被送到六公主的研究震天雷的小院里，便全力以赴为那彦图钻研起了震天雷的配方。
六公主受了酷刑，又有三天的时间限制，哪敢再藏私，当即便把自己多日的研究结论分享给方士们。
要说这些方士，虽说没什么骨气，却不愧是古代社会的化学家雏形，专业性比六公主强多了。
他们很快便提出一个六公主先前完全没考虑到的问题。
炼丹的时候，同一种药材，也有蒸制，炒制，生制熟制等区别，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六公主忽略了三种材料的其他加工步骤。
木炭与硫磺，有改颗粒的，也有换纯度的，都试过了，不是点不燃就是没效果。
最终他们又试着把目光放在了硝上。
得知这东西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首先便有人提出了沉淀洗涤去除泥沙。
六公主经这一点拨，也恍然大悟。
“对！提纯！化学这么精密的科学，怎么可能没有提纯！”
她先前竟是只专注于配方比例，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浸泡沉淀过的硝石，果然出现了很多泥沙，他们将泥沙过滤出来，晾干了硝石结晶后，以硝石百分之六十，木炭木炭各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再试了一次。
嘭地一声巨响后，院子里顿时响起惨叫声。
那个负责点火的西戎兵，毫无警惕之心地站得很近，直接被飞溅的铁片扎到了眼睛里，顿时鲜血直流痛叫不止。
六公主等人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地上的震天雷碎片，面上露出狂喜的神色。
这一次，巨大的铁球竟然四分五裂，其中的小铁片喷射范围也至少有五六米，而且深深地扎进了地里，威力和先前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传闻李洵那边造出来的大型震天雷，爆炸威力能炸垮山石，杀伤半径在十丈也就是三十米。
但六公主觉得，这肯定有夸张的成分。
如今她的震天雷能达到目前这效果，已经算非常厉害。
“快，去给台吉报信！我们终于成功了！”
那彦图不会再折磨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