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撤!从东门撤军!”

蔚山大声呼喊道。

然后立刻举起刀, 朝孟和部落首领的脖子砍去。

在突围撤退前,他要先宰了这个害他们陷入如此险境的狗贼。

然而,他的刀还没挥下来, 便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道铅弹正中他的眉心。蔚山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烧灼和疼痛,鲜血流出,他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下去。

被温热血液模糊了的视线里, 他看到远处满是积雪的房顶上, 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身穿银甲,披着白色披风, 手中拿着一杆不知名武器, 正像是猎手一样远远地锁定着他。

又是嘭地一声巨响, 又一道铅弹正中面庞,蔚山彻底失去了意识。

失去了主帅的西戎士兵顿时慌了神。

“撤退!向东门突围!”

跟在蔚山身边的副将接过令旗, 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被打懵了的西戎士兵这才有了主心骨, 纷纷掉头往东门突围。

他们才刚刚进东门不久,这里是最快的突围路线。

只有出了城,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他们才能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 最大限度杀敌或逃生。

好不容易才把人引诱进城,李洵怎么可能给他们逃生的机会。他从亲兵手中接过已经填装好的燧发枪, 再次一枪解决掉了发号施令的副将, 然后高声命令道:

“震天雷, 投射!”

他对趴在靠近东城门这段房顶的投手们下令道。

此时, 靠近东城门这段房顶上, 皑皑白雪中又有一批身穿白披风的士兵探出头来,将已经在怀里捂热了的震天雷拿出来,点燃,用力扔出去。

爆炸的巨响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就是惊马后传来的嘶鸣与惨叫。

被震天雷的攻势阻挡了去路,西戎军队根本无法向东门突围,只能被困在城里,被房顶上的弓手乱箭射击。

李洵除了自家的弓手,大多数都是那几个戎族部落的牧民,他们在冬季以外,一般都舍不得吃自己养的牲畜,往往会通过在草原上打猎来补充肉类食物,所以基本上都是射箭的好手。

李洵此次带的震天雷不多,还要等南边的军队腾出手来再押送震天雷进行补充,可弓箭储备却是极为充沛。北戎王庭的箭支储备就不少,孟和部落也缴获了很多,使用起来完全不心疼。

又有了这么多好的弓手,自然是要充分利用起来。

他的人居高临下,占据了交战的高地,又有充足的火力压制,打得底下的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多时,四万多人就已经死了大半。

其后,西戎兵躲进了街道两边的房屋里,双方便陷入了激烈的巷战。

虽说没有一开始那样轻松,但西戎兵已经失去了指挥的主将,根本无法组织起成规模的抵抗,只能各自为政,依旧是惨败。

虽然最终还是有一小队人突围出去了,却已经无关大局。

伍汲看着城内打得激烈的战况,有些着急:

“郡王,财宝都在城外,咱们得快些去追。”

李洵观望了一番巷战的情况,道:

“再过一个时辰,就召集人手去追。”

从蔚山带进城中的队伍便可以看出,他们把财宝留在了城外。但那么多东西,他们只能靠马拖着车走,如今积雪至少有三寸的深度,他们走不了多长时间就得清理轮子上的淤泥积雪,甚至时不时需要人力抬出深陷的车轮,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也不用担心追丢了,那么多车和马,车辙与脚印很明显。

消灭了主力的四万人,剩下的一万人便不足为惧,他们运送的财宝也必然是囊中之物。

*

被蔚山留在城外的那一万人,由其副将巴图率领,此时正运送着大批财宝,押送着和亲公主的马车,缓慢地通过孟和部落城外。

队伍中的士兵们正在羡慕着那些进城的同袍:

“那些家伙可真走运,吃得好住得好,说不定还有女人可以睡!”

“对啊,他们又不用押送东西,好好休息几天,很快就能快马赶上我们了!”

也有人还算理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前头说不定有硬仗要打,必须要有一部分人能好好休整一次,养足精神。”

这也是他们进城的主要原因。

副将巴图听着他们的谈话,高声道:

“大家打起精神来,等把东西押送回汗国,你们有的是好处,到时候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

正说着,便突然听到城内传来连续好多声的巨响。

“这是什么声音?”

这从未听闻过的声音,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而且,这声音又是从城内传来,让人不免担心起城内主力军的情况。

巴图立刻叫来了斥候兵,让其马上去东门查看情况。

因为他们还没走多远,斥候兵很快就跑了个来回,然后惊慌地禀报道:

“副将军,东城门关闭了,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喊杀声,似乎正在交战。里头还有黑烟飘出来,老远就闻得到臭味。”

这种情况交战,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们的主力军中了埋伏。

他完全想不明白,北戎明明是盟友,怎么会设伏攻击他们。

明明只有慎郡王才可能这么做……慎郡王……刚才的巨响……

巴图是先前率领五千大军先行赶赴京城的副将,与北戎大军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于那让人闻风丧胆的震天雷也有所了解。

会发出巨大响声且冒出黑烟的,不正是震天雷么!

所以,他们的主力军真的是遭到了慎郡王的伏击!那孟和部落,很可能早就投靠了慎郡王!

想到这里,冰天雪地里,巴图的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叫赶马的人快些,立刻全力赶路,中途不准停歇!”

得出了那个可怕的结论,巴图立刻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力赶路。

对手是慎郡王,有震天雷,哪怕主力大军深陷城中,他们也不能攻城去救,因为按照北戎的经验,震天雷在守城方面的效果只会比攻城更好,他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如今主力大军能不能出来只能听天由命,他们则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全力赶路,尽可能快速安全地通过慎郡王占据的地盘。

为了加快速度,他甚至下令将大部分装铜钱的箱子全部扔在雪地里,把其他车上的箱子挪到这些空出来的车上,以减轻每辆车的载重,尽可能提升速度。

相比之下,铜钱的价值是最低的,眼下只能先抛弃一部分铜钱。

沉重的箱子被扔到雪地里的动静惊动了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六公主。

她打开车窗一看,便发现那些士兵正把车上的箱子往下扔。她很清楚,那些都是大启给西戎的战争赔款。

“他们这是干什么,那里头可都是钱啊!”

她既不解,又有些着急。

经过这么些天,她已经完全转变了心态。

在皇宫里被以那般屈辱的姿态被绑起来,塞住嘴巴送上和亲的马车时,她心中便充满了怨恨。

恨这个无能的国家,打了败仗,竟然要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去做牺牲。

更恨自己信赖了那么多年的便宜弟弟和父亲,为了一己之私,对她如此冷酷无情。

她甚至连柔妃也恨,身为一个母亲,身为拿着金手指拥有帝王真爱的女主角,她竟然眼睁睁地任由他人让她的女儿去和亲。

被送进西戎军营后,她过得也很不好。

西戎的将军一点都不重视她,让人给她松了绑后,就让人把她关在军帐中不准随意出入。

每天只给她硬邦邦的馕饼和清水,连肉都没得吃。军帐里很冷,她想让人多生几个火盆来,那将军也置之不理,只让人扔给她几张皮子。

赶路的途中更是一点都不照顾她,连她想洗个热水澡也不允许。

渐渐地她便想明白了,这些轻视怠慢从何而来。

在他们眼里,她不是他们西戎最受重视的台吉的阏氏,只是一个战败的敌国公主,一个战利品而已。

她因此更加憎恨给她带来这些屈辱的大启,也给那个如此怠慢她的将军暗自记了一笔。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彦图对她有多深情。等她到了西戎,一定要叫那彦图好好惩治他们!

渐渐地,她竟然从一开始害怕去面对那彦图,变得期待快点到达西戎了。

她相信就像所有虐恋小说里一样,那彦图就算心里恼怒她当初的拒婚,却也不会真的怠慢和伤害她。

从他这么久还不忘通过国书提条件,非得要让她和亲就知道他对她有多深情。

有这份感情在,她便足以牵动那彦图的心,只要她稍微服个软卖个惨,要重新获得锦衣玉食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更有甚者,她还能让那彦图帮她复仇。

目前看起来,大启是根本不敌西戎的,等那彦图上位了,说不定能再次打入大启京城。到时候,她要让嘉佑帝等人跪在她面前认错!

这么想着,哪怕那彦图长得不符合她审美,还三妻四妾,她也觉得那彦图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甚至一路都在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快速和那彦图化解隔阂。

心态变了,如今再看那些大启的赔款,六公主就跟看自己的钱一样,见那些兵毫不犹豫地把钱箱子扔在地上,她就又心痛又着急。

眼见着那些兵真的把钱箱子扔在雪地里就准备离开,六公主坐不住了,亲自下了马车,让旁边护卫的士兵把马让给她,然后策马到副将巴图身边,指责道:

“你们在搞什么鬼!那么多钱,说扔就扔!”

巴图作为先遣将领,是懂中原话的,闻言顿时鄙夷地看了六公主一眼:

“我怎么做,不需要跟你交待。”

六公主却很强硬:

“你要是不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告诉那彦图,你们故意把那些钱留给大启!”

“你!”

巴图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打算与她争辩,也不肯告诉她原因,只强硬地吩咐人立刻把她押送回马车里。

六公主被强行扭送回马车,只能任由他们把那些钱箱子丢在地上离去,气得七窍生烟,暗骂了这些人好久都没能消气。

突然,她听到车窗外一匹快马飞奔而过,跑到最前头向副将巴图报告了什么。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整个队伍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紧接着,她便听到巴图下令了什么,驾车的士兵纷纷开始解马,骑到了马背上,把拉着财宝和粮草的车都丢在一边,儿整个队伍后方,众多西戎士兵纷纷将箭搭在了弓弦上,一副随时准备迎敌的模样。

“副将军有令,请公主接下来骑马前行!”

有懂得中原话的士兵前来传话。

“发生什么事了?”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交流的普通士兵,六公主赶紧趁机询问道。

然而那士兵根本不回答她,而是冷冰冰地道:

“立刻下车!”

六公主看着外头的冰天雪地,自然是很排斥的,“我不要骑马,外面那么冷!”

要是被寒风冻伤了脸,到时候叫她怎么去见那彦图。

然而这时候哪里容许她说要不要,那士兵直接叫了另外两个人来,完全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把她从马车上拖了下来,放到了一匹马上,紧接着那个会中原话的骑兵也骑上了马背,一扬马鞭就让马匹疯狂往前奔跑起来。

六公主立刻又打又踢,疯狂叫骂:

“该死的奴才,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那士兵冷飕飕地威胁道:

“不想掉下马摔死,就最好老实点!”

六公主本身也是很会骑马的,自然明白从快速奔跑的马背上掉下去有多危险,那完全是非死即残,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顿时便安静下来,却还是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跑。

“要我不挣扎也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我拼得摔死也不让你安宁!”

那士兵大约是真的把她没办法了,只得道:

“有敌人追来了。”

六公主此时此刻当然明白是有敌人追来了,她想知道更具体的消息,于是再接再厉继续问:

“敌人是谁?”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才道:

“你们大启的慎郡王。”

“慎郡王?你们是因为慎郡王追来了才丢下那些财宝逃跑的?”六公主惊讶到声音都有些尖锐。

那士兵不爽地道:

“什么叫逃跑,我们只是为了避免伤亡而已!和那些财物相比,当然是勇士们的命更重要!”

哪怕对方不肯承认,可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都充满了对李洵的畏惧。甚至有种但凡正面遭遇,就会全军覆没的感觉。

所以,他们甚至为了逃命可以舍弃那么多财宝。

六公主完全不敢相信,李洵明明只是书中的一个炮灰,竟然会厉害到如此地步,连勇猛的西戎战士,面对他都会望风而逃。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所以书中的剧情是真的脱轨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恨那些人,他们倒霉她才高兴呢。

但曾经羞辱过她的李洵竟然发展得这么好,还和西戎为敌,这叫她心里很不舒服。

正这么想着,就听士兵冷冷的警告声在头顶响起:

“别想逃跑,否则在你回到慎郡王的阵营前,我就会杀了你!”

副将交待过,这位公主虽说是个名头,却关系到大启割让给他们的两个郡,必须活着带回汗国。

六公主闻言,毫不犹豫地道:

“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逃跑!你跑快些,我们绝对不能被他们追上!”

李洵当初就因为七公主和亲的事情记恨她,如今见她失了宠,又落在他手里,不知道还要怎样折磨她呢。她可没这么傻,自投罗网。

两人和一部分西戎大军率军疯狂往前逃去,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厮杀声。

六公主有些恐慌,“你们不是留了一部分人殿后吗?”

“追兵有很多人,他们分了一部分来追我们!”

六公主转过头,果然看到一杆黄色的蛟龙旗在追兵中迎风招展,那些穿着白色披风的追兵正和西戎大军厮杀在一起。

不断有西戎士兵倒在对方的刀下。

这是她头一次离战争这么近,吓得腿都软了,只能催促着带她的骑兵赶快走。

形势显然对西戎这方非常不妙,不知道副将巴图下了个什么命令,只见前头那些在马上绑着一部分财宝箱子的士兵,纷纷砍断了绑着箱子的绳子,以便减轻马匹的负担,然后毫不停歇地继续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马都跑不动了,他们才渐渐在雪地里停下来。

“安全了,他们没有追来!”

带着六公主的士兵松了口气。

六公主也跟着放下心来,跟着士兵一起下马休息。

然而,等她下马仔细一看,顿时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雪地上,跑得浑身冒烟休息着的西戎士兵和马倒是一大片,可每一匹马的马背上,都是空空如也,一个装财宝的木箱子也没有了!

大启给西戎的赔款,竟是一样都没能留下!

从京城出发的五万大军,甚至只剩下了一千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