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意外主动前来归顺的部落, 李洵先前并没有想过要怎么处理。

但主动归顺者,且是第一个,总是值得鼓励的。

晚上睡前独自思量了一番, 第二天上午,得了斥候兵初步汇报的情况, 李洵这才又召见了格日勒图。

“坐吧。”

格日勒图连忙恭敬地在下首的案前坐下。

“多谢郡王。”

“格日勒图,本王看得出,你归顺的诚意很足。”

“这是自然!以后小的都将忠心追随郡王!”

感觉到李洵的态度温和了很多, 格日勒图以为自己先前的攻势奏效了, 心下安定了不少。

李洵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

“很好!你既如此识时务,那便帮本王办一件事。若是办好了,你们家族的财产本王分文不取。”

“你们部落的牧民, 也只需要头一年上交五成收成, 第二年起, 税负就完全与大启国民等同。”

格日勒图心中大喜。

草原上历来是胜利者会剿走失败者的所有财产,其首领贵族一般会被杀掉, 治下牧民则充作奴隶。主动归顺者会好很多, 但也一样必须献出绝大部分的财产年年纳贡才能保住性命。

但慎郡王这意思,竟是只要他办成了这件事,便保留他的全部财产,连他治下的牧民也一视同仁。

“郡王请吩咐, 小的必定全力以赴!”

李洵便道,让他作为说客, 劝说北戎草原上的其他弱小部落归顺于他, 且出兵与他一起攻打北戎汗国的几个大部落。

如此, 他便可以不攻伐这些小部落, 还保留他们一半的财产。其治下牧民, 也同样第一年缴纳五成税收,第二年起,便与大启国民的税收等同。

当然,所有部落首领,从此以后都无权再向牧民征税,其治下奴隶,也都将恢复平民身份。

这一点上,所有归顺部落都是一视同仁的。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小部落本就没多少财物,收刮太过,会导致牧民们在冬天过不下去。

倒不如把目标集中在那些富裕的大部落身上。

一方面是大部落跟北戎王族的关系跟亲密,假如将来北戎在清河战线的主力军突破了天沙城,回到草原上,这些大部落便很容易串联起来反对他。所以这些势力是必须要铲除的。

另一方面,他们的大贵族富得流油,宰一批便收获丰盛,也能有更多的粮食,牲畜,在这个冬天养活更多人口。

北戎疆域辽阔,他目前的兵力不足,拉一批打一批,汇聚小部落的人手一起以戎攻戎,一个个打下那些大部落,是效率最高的。

然而听完这些条件,格日勒图的脸色却有些不好,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

“郡王,这……这岂不相当于剥夺了那些首领对部落牧民的统治权,恐怕没有人会同意啊。”

李洵对他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不同意,可以啊。那本王就先攻打他们,然后像在纳古斯部落一样,把那些部落首领贵族一个个全抓起来宰了,到时候便不必费事跟他们商量。”

格日勒图对上上首这年轻郡王威压十足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颤。

他真是昏了头了,眼前这位可是连北戎汗国的王庭都说灭就灭,五万人的军队不到一个上午就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恐怖存在,他竟然因为对方看似态度温和,想与之谈条件。

真要是惹怒了这位新的草原霸主,对方要灭了他这么个小部落,让他人头落地那还不是挥手之间的事情。

他能保住全部财产和性命,都多亏了反应快,占了第一个投靠的先机。如今又被委派任务,当是应该好好表现,以图今后在慎郡王的手下里占据一席之地才是。

那样,说不定他将来权势赫赫,也不比那些大部落的首领差。

“小的一定尽全力劝服他们!”

见他被吓住,李洵这才满意了,叫他退下去准备劝降事宜。

而他自己,也在神木林部落留下一个营的士兵镇守,把伤病留下原地安置,便带着其余人一起前往北戎曾经的王庭了。

这王庭离神木林部落只得两三百里远,没与中途的小部落交手,只花了三天时间,所有军队便已经赶到了。

远远地,便望见了雪原上那座占地广阔的城池。

和其他部落城池一样,为了避风,北戎王庭是建在山脚下的。相比中原的城池,它的城墙要低矮很多,因此很远就能看到里头各种圆顶造型的房屋。

为了避风,城里的大多数房屋都是由石头建造的,大约因为有很多贵族居所,石头建筑外头有着各色造型与花纹,比起中原的雕刻少了几分精致,却也有些异域风情。

平民的房屋,则保持了游牧特性,很多由帐篷搭建而成,在城外看过去,圆圆的帐顶就犹如一簇簇挤在一起的蘑菇头。

再走近一些,城墙上高高飘扬着的一张张巨大蛟龙旗便映入了眼帘。

看到这旗帜,随行而来的士兵们个个心潮澎湃,只觉得自豪极了!

这里可是曾经的北戎王庭啊!

仅仅一两年前,北疆的百姓们个个谈北戎而色变,而北戎也确实强大到让人觉得无法对抗一般,可如今,在郡王的指挥下,北戎被他们打败了,连作为王权象征的王庭都被他们攻占。

以后,这里可都是他们郡王治下的领地了!这让人如何能不激动。

就连李洵,看到那北风中高高飘扬的黄旗,眉梢眼角也泄露了几分飞扬的心情。

来到这里越久,他就越能与原主共情,曾经的二十多年,渐渐变得像是他自己的人生一样。

原主的学识记忆,他不需要再刻意回想查找,便能直接运用,而原主的所有感情,也被他一一继承。

当然,有后世的记忆和判断,他不至于对北戎恨之入骨,也不至于因为嘉佑帝对他的苛待悲愤怨恨。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冲淡很多,行为也会更冷静理智。

往前没走多远,便见到了城下那已经等候许久的骑兵,见到他们,那队骑兵立刻打马朝这边奔来。

领头的正是伍汲。

李洵昨日已经派人提前来报了信,是以伍汲今天早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

见到李洵,他立刻翻身下马行了个大礼。

“参见郡王!”

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跪倒在雪地上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浑厚。

李洵和煦地道:

“都起来!”

“是!”

骑兵们在前头带路,伍汲则自发打马来到李洵身边,错后一步随行。见李洵右边侧脸有一道伤痕,伍汲很是紧张:

“郡王,您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自然是先前在战场上留下来的,本来只是一道流箭造成的擦伤,身边人倒是个个都紧张得很,李洵有些好笑,道:

“这算什么伤,三五天就好了。”

战场上受伤,对前世的他来说再平常不过,他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身边的亲兵却是控诉道:

“这还不为了取那苏德的首级,郡王亲自进了战场,虽是成功了,却险些被流矢伤到,实在是太冒险了!可惜我们根本劝不住!”

伍汲顿时用谴责地目光看着李洵:

“郡王!”

李洵不想听人唠叨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摆了摆手道:

“好了,不用说了,本王知道分寸。”

紧接着便问伍汲怎么安排他带来的士兵转移话题。

伍汲只好道:

“北戎王宫里,北戎汗居住的汗王宫已经清理好了,您住到王宫中去,您带来的军队,则安置在王宫附近的北大营,方便您调遣。您看如何?”

李洵自然没意见。

走进城里,前头还有约莫千人的卫队等候,这是为了李洵的安全特意安排的,如今才占领北戎王庭,对他们心怀仇恨的北戎人未必全部肃清,一切都要谨慎行事。

在前后近万人浩浩****的军队拱卫下,李洵骑着马,一路从王庭南门往北边的王宫而去。

一路上,街道很是冷清,只能看到街道两旁的房子里有人在用畏惧警惕的目光悄悄观望他们。

伍汲在一旁解释,因为才占领王庭,他担心这些北戎人再次作乱,所以目前还是戒严状态,没有开放市集,只是初步发布了安民告示,告诉城中平民,大启军队不会滥杀无辜,只要他们不攻击大启军队,不与北戎贵族勾结叛乱,他们便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与财产。

是以,如今王庭中的平民虽然还没摸清这些中原兵的脾性,有些害怕他们,却大都很老实,并没有反抗与逃离。

当然,这是在伍汲已经对城中残余贵族势力反复肃清后的结果了。

来到充满异族风情的北戎王宫,李洵只是初步安置下来,也没休息,便开始过问起了这次战争的战果。

损耗已经在信中说清楚了,总共战死者十一人,重伤者七十八人,死伤不到百分之一,算是以极小的代价就拿下了王庭。

李洵对此很满意。

而战果方面,却丰厚到让伍汲说起来都两眼放光。

“郡王,您知道我们这次缴获了多少东西吗?属下看了北戎的账册,现银五百万两,王宫与各大家族搜出来的珠宝玉器,有七百多箱,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好东西!”

“牛羊有三十多万头,马十万匹,粮食五十万石,还有两百万斤牛羊肉干,盔甲十万付,兵器十五万把,以及足足五个仓库的皮毛!”

“属下是完全算不出来到底值多少钱了,得等林总长他们来了慢慢统计,但总之我们这次就是发达了!北戎王庭,实在是富可敌国啊!呃,不对,他们本就是国,哈哈哈……”

看他这么激动,李洵就知道那些东西多让人震撼了。

不过北戎身为最强大的戎族,多年劫掠中原,自身又盛产牛羊等牲畜,多年与西域沙国通商,其贵族们手中积攒上百年,本就有很丰厚的财富。

这次缴获这么多东西,也在意料之中。

而且王庭拥有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里更多的是王族自身的财富,其余大贵族们,他们的财富应该集中在自己部落领地的城池里。

尤其是牛羊马等牲畜,王庭身为首都不便圈养太多,绝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大部落里头。

身为情报营的负责人,伍汲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说完又殷切地看着李洵,问道:

“郡王……咱们什么时候把其他部落也打下来?北戎贵族如此富有,得赶紧把他们的东西都抢过来才行,不然人就跑了!”

李洵听得眼中含笑,这家伙从前多畏惧北戎,如今却是把北戎贵族当肥羊宰呢。

他手下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才好!

“放心,清河战线还有十万主力军,他们可舍不得跑。后头还有的是硬仗要打,且珍惜这几天时间好好休整一下吧。”

这里有适合放牧的草原,有他们可以压榨的子民,这些贵族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哪怕王庭覆灭,苏德的主力军也被歼灭俘虏了大多数,但整个北戎草原上可是有近三百万的人口。据城池坚守,说不定就能等到哈丹部众回来草原,在最后的希望断绝之前,那些大部落首领是绝不会就此认输的。

想到清河战线的北戎大军,李洵便不免想起了大启如今的局势来。

清河战线的十万北戎大军,始终是个隐患,早日铲除,不管对他稳定北戎草原的局势,还是对清河附近的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北戎汗可还活着?”

北戎汗年纪不算轻了,是以李洵有此一问。

伍汲道:

“那老头想寻死,被属下及时发现,卸了下巴绑了手脚关押着。到了我们手里,要死要活自然是得听候郡王发落,哪能由得他自己做主!”

李洵有些意外北戎汗这样金戈铁马一生的人竟然想寻死。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位北戎汗,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落入敌军手里,成为要挟军队的人质。

这样为国舍身的精神让人佩服,但双方立场不同,他却不可能选择成全。

“做得好,北戎汗极有价值,绝不能让他死了。”

“你派一个都的人,秘密将他送到京城去。当是本王给陛下的新年贺仪。”

敌军的皇帝,这个筹码就算是傻子都会用。

他对嘉佑帝自然是没什么感情,但深陷在战火中的百姓是无辜的。

他如今抽不出身去对付清河附近的北戎大军,北戎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也绝不会因为北戎汗在他手里就听他摆布。

但清河战线不一样,统领着五万多大军的统帅哈丹,是北戎汗最疼爱的儿子。

其手中的军队,也有很多原本是直属于北戎汗的王师。

以北戎汗相胁,就算不能逼得他们投降,也能扰乱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