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确实如李洵所料。

哈丹□□所率部众在鼎德城大败, 与天沙失守的消息同时传回了北戎王庭后,汗王阿古达木沉默了许久,仿佛是整个人蓦然苍老了十岁一般。

外人或许摸不清他们的实力, 但他们对自己的总体兵力心知肚明,总共就二十五万兵马, 这一役后,几乎消耗近半了。

整个王庭总共只有一万多兵马,河陵也只有两万, 其余十万主力, 全部深陷在大启腹地。

若被大启进行南北合围,那整个北戎汗国的基石,便将毁于一旦。

先前他们本来还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 仅仅经此一役, 竟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中。

“父汗, 您息怒!当心身体啊!”

乌力罕关切地道。

阿古达木回过神来,沉声道:

“不惜一切代价, 一定要传令给哈丹, 令其率其余部众增援清河战线,全力拿下宣德。若遇慎郡王麾下军队,务必避其锋芒。”

他们在慎郡王手上折损了太多的实力,现在绝对不是和他硬碰硬的时候。

有些贵族大臣不解:

“大汗, 这岂不是越跑越远了,此时正当全力回防, 夺回天沙城啊!”

阿古达木摆了摆手:

“本汗自有安排。你们都退下吧。”

唯独留下了乌力罕一人。

“乌力罕, 这次本汗要派你去找东边那些背叛者, 让他们与我们合作, 一同挥师南下, 直击大启京城,你能做到吗?”

“此乃关系着汗国生死存亡的任务!”

乌力罕听他前后的安排,便知道父汗也是打算围魏救赵,通过直击京城的方式,为深陷中原腹地的北戎主力军夺回撤退通道。

三十多年前,三大戎族汗国一同兵临大启京城之下,迫使大启的永绪皇帝签下许多割地赔款通商的条款,使三大汗国都受益匪浅。

此次三大汗国再次合作,未必不能再次复制这段光辉的历史。

若能攻破大启京城,使得大启的皇帝屈服,鼎德和天沙城的驻军又算什么,那些边将只能乖乖放行。

望着父汗寄以厚望的眼神,乌力罕毅然领命:

“父汗,儿子必定不负父汗所托!”

他自然希望哈丹能死在战场上,可那中原腹地的十万大军,是汗国最后的基石,绝对不容有失。

为了汗国的利益,他绝不会在此时内讧。哪怕父汗与东边那些部落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也一定会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共同出军。

乌力罕离开后,阿古达木又叫了人来,亲自给西戎汗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西戎王庭去。

汗国如今的兵力严重不足,让他不得不放下曾经的恩怨,选择与东边那些背叛者们合作。

但只靠他们也是不够的,他们本就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若不能统一指挥,恐怕难以发挥太大作用。

那么,相比之下,西戎如今兵强马壮,又有数万兵马陈于与大启的边界,比东边那些背叛者更能靠得住。

有三十年多年前的甜头在前头吊着,又有通畅的路途,他相信没有谁能抵挡这样的**。

戎族在一百多年前,本就曾短暂统一过,如今的三大汗国王族,都有着同一个祖宗。

有看似实力最强的北戎汗国登高一呼,愿意组织大家一起去抢劫繁华的大启都城,利益当前,不管有什么恩怨,其余两者也是一拍即合。

没多久,西戎汗国便派了浩浩****的五万大军,秘密从西北方向,途径北戎领地,往东戎而去。

其中的五千作为先遣部队,以最快的速度行军,不过短短十天就赶到了北戎王庭。

北戎汗则分别从王城调集了五千重骑兵,又从河陵调集了一万轻骑,称是先遣部队,与赶过来的西戎前锋汇合,一起赶到了东戎领地上。

而东戎那边,一盘散沙的四股势力,也因为这次抢劫大启京城而纠集在了一起,总共集结了八万大军。

十万戎族大军,声势浩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南下,很快便到了燕山关之下。

燕山关是大启京城唯一的屏障。

当然,大启立朝之初,原本燕山关并非唯一,更北边是还有个嘉墉关的。只是随着三十多年前所签订的割地赔款条约,嘉墉关及其前后的领地,都被割让给了东戎汗国。

燕山关之后一马平川,也没有合适设置关隘的地方,是以燕山关陈兵十万,重兵防守。而京城本身,也有二十五万禁军拱卫,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况且,大启开国皇帝将都城定在如今的位置,也正是为了抗击当时统一的大戎汗国,京城在设置上,本也是保卫南边广阔国土的一道堡垒。

可最近二十余年来,自从前任东戎汗过世,东戎的两个势力强大的王子,一个王叔,再加上一个正统继承人各自为政,成为了一盘散沙。谁也不再有足够的力量威胁到大启的安危。

再加上大启一直与东戎和亲,每年送去许多金银财宝,还愿意通商,东戎这些年很少劫掠大启边关。

堂堂燕山关,承平几乎快二十年了。

其战斗意识与士兵作战能力,甚至比不上西疆和北疆。

从士兵到将军都松散极了,许多将官甚至还去前头开放边贸的城镇,和东戎做起了生意,派遣手下士兵做免费劳力运送货物等,根本没怎么操练。

十万戎族大军号称百万,突然挥师关下,燕山关十万守军,完全不堪一击。

第一波遭遇战,便全军覆没,只能赶紧退回城中,五百里加急向军中求援。

*

不过两天,燕山关的急报就送到了勤政殿。

嘉佑帝听到奏报内容,大惊失色。

“北戎怎么会与东戎共同出军!这绝无可能!”

因为谁都知道,三十多年前的城下之盟后,在大启的设计下,前任北戎汗与东戎汗因为分赃不均发生冲突,前任北戎汗葬身于东戎领地之上。

北戎与东戎,就此决裂,再无合作的可能性。也因此,三大戎族汗国无法再凝聚,大启得以分化对待他们,不至于再威胁国本。

杀死前任北戎汗的这一计,正是嘉佑帝生平最得意之作。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由一个出身卑微的皇子,走入了其父永绪帝眼中,在妻族的扶持下,夺得储位。

于如今的阿古达木来说,东戎于他,是有杀父之仇的。

而且,东戎早有背叛的前科,两者应是再无可能合作的。

亲自来汇报军情的魏平光面色凝重:

“巨利之下,一切仇恨都是可以暂且搁置的。他们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如今只是前锋。”

明知道五十万大军可能是虚张声势,嘉佑帝依旧心中狂跳。

“传令下去,前往天沙城的六万禁军,立刻北上,支援燕山关!”

六万大军要开拔并不是一件小事,有很漫长的准备期,是以原本去支援天沙城的这六万大军,至今还没走出多远。如今北上支援,也不过是调转个方向的事。

“是!”

*

三大戎族汗国联合进攻燕山关,其意图所在,毫无疑问是京城。

哪怕京城除了调走支援清河战线的禁军,一共还有十五万兵力,燕山关也有十万,还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可不知道为什么,嘉佑帝的内心依然十分不安,连晚上睡觉也不安稳。

戎族的战力实在太过强大,除了依城而守和借助地势设计杀敌,他们没有任何战胜的办法。

若守不住燕山关,下一站陷入苦战的,便是京城!

被京城破灭的噩梦惊醒,蓦然坐起来的嘉佑帝冷汗涔涔。

“陛下,您怎么了?”

柔妃也被他的惊叫惊醒,跟着坐起来,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为了不引起恐慌,三大戎族汗国一起剑指燕山关的事,在嘉佑帝的严厉封锁下,并没有散播开来,连柔妃也不知道此事。

嘉佑帝并不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定了定神,对柔妃道:

“没什么。你继续睡。”

说着,他便起床披了衣衫,离开了钟粹宫。

他这般姿态实在反常,让柔妃心中极为不安。可她也不敢缠着嘉佑帝多问,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后,第二天去了勤政殿,请求嘉佑帝为六公主与魏相之子赐婚。

对于此事,嘉佑帝早就委婉地向魏平光透露过。

不管六公主本人如何,她都是嘉佑帝最宠爱的女儿,魏平光自然是不可能反对的。

在嘉佑帝心中,这也是对柔妃与七皇子最有利的安排,见柔妃主动提出,想着如今的形势,也是毫不犹豫就下了赐婚圣旨。

在御花园玩耍的六公主,接到圣旨整个人都懵了,紧接着便大声叫嚷着,她不接受这种赐婚,她要去找嘉佑帝收回旨意。然后便气冲冲往勤政殿跑。

半路被匆匆赶回来的柔妃拦了个正着。

六公主一见柔妃便跟见到救星一样:

“母妃,你快帮帮我,父皇把我赐婚给那个魏相的次子了!你快和我一起,去叫父皇收回旨意!”

柔妃却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只平静地道:

“君无戏言,圣旨已经下达,便没有任何人反对的余地。月儿,你听话,要相信父皇和母妃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六公主听出端倪,皱起了眉头:

“是你让父皇下旨的?”

柔妃没有遮掩:

“是。”

六公主顿时大发雷霆:

“你都没经过我的同意,凭什么这样自作主张!你明明答应过我,让我再挑两个月,不讲信用!”

“我不管,你闯的祸,就必须让父皇收回旨意!”

然而,柔妃却罕见地态度强硬:

“月儿,不要胡闹!事情已成定局,没有你反悔的余地!”

六公主见状更加生气,咬牙道:

“你们凭什么这样随意就定下我的婚事!你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父皇!”

柔妃却下令侍人拦住她。

六公主自然不肯屈服,直接横冲直撞,她从小活泼好动,力气大得惊人,柔妃身边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女哪里拉得住她,她像一头蛮牛一样四处乱撞,众人拉扯间,直接把柔弱的柔妃绊倒在地。

正在此时,众人身后响起一道饱含怒意的低沉男声:

“都给朕住手!”

众人一看,竟是嘉佑帝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侍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嘉佑帝越过摔倒的柔妃,走上前去,直接一巴掌打在了六公主脸上。

六公主娇嫩的脸上顿时浮起几个鲜明的掌印,嘴角也带了血丝。

嘉佑帝却一点都没有心疼的意思,也并不训斥,而是直接下令道:

“来人,把六公主带到最北边的安乐堂去,严加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安乐堂,处于皇宫最北边,如今没有住人,与冷宫无异。

六公主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呼喊:

“我不去!我不去!母妃,救救我!”

柔妃有些不忍,想求情:

“陛下……”

嘉佑帝无动于衷,冷着脸道:

“慈母多败儿,谁也不许求情!一直以来,你就是对她太好,才导致她丝毫不把你这母妃放在眼里!出嫁前,朕要好好治一治她的脾气,免得嫁出去丢了皇家的脸!”

原本他就觉得柔妃镇不住这个女儿,打算跟来去钟粹宫帮着柔妃镇一镇六公主,却没想到在路上看到这样闹剧般的一幕。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嘉佑帝更加恼火,下定决心要好好板正六公主的脾气。

如此,柔妃也不敢再说。

就这样,最近很是风光了一阵子的六公主,被堵着嘴押到了冷宫之中。

在出嫁前,她和随侍的一个小宫女,都绝不允许踏出这冷宫一步,也不准任何人看望。

也因此,六公主无法得知接下来京中的风云巨变,失去了最后为自己抗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