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金良先前支援了鼎德, 又帮助他们拿下天沙城后,返回鼎德城的时候,刘渊正为那几万军奴犯愁。

虽然都是大启子民, 他这镇北大将军应该想办法收留。但鼎德城中目前的存粮实在不太充足,若朝廷的军需不能及时送到, 他们很可能自身难保。

周围的城镇,也惨遭北戎铁蹄践踏,没余力再调拨粮食出来。

而几万人越冬吃几个月的粮食, 少说都是几百万斤, 放到哪里都是严重的负担。而且,越冬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房屋, 还有柴火衣物等保暖物资。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夏金良听说此事后, 便主动道:

“若刘大将军允许,我倒是可以把这些人带回肃城去安置。我们肃城有很多流民安置房屋, 过冬是绝对不愁的。”

自家郡王治下地广人稀, 今年秋收又是大丰收,本就有心再吸纳几批流民,这里现成的四万多人,还那么多青壮年, 岂能有错过的道理。

要是送信回去请示,一来一回又凭白耽误很多天, 七八千的军队外加四万多军奴, 消耗也是不小。反正都要吃那么多粮, 倒不如先往肃城赶, 路上再向郡王报信。

他相信以郡王的心胸, 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怪罪自己自作主张。

刘渊一听,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听闻肃城等地,在慎郡王治理下越来越富庶,那些百姓去了肃城,倒是比在鼎德这种战场附近朝不保夕更好。

当然,要背井离乡,自然也要征得那些百姓自身的同意。

这些被北戎人抓起来做军奴的百姓们,家乡早已毁在了北戎大军的烧杀抢掠之下,如今已是有家不能回。

被召集在一起的百姓,初听说要长途跋涉上千里去肃城,都有些心里没底。

但其中却还是有些见多识广之辈,问道:

“将军所说的肃城,可是那大启战神慎郡王的封地?”

夏金良闻言,心下也与有荣焉,朗声道:

“我等正是慎郡王麾下!”

百姓们顿时嗡地一声讨论开了。

“是光复河原的慎郡王啊,听说直接就歼灭了两万多北戎大军呢!”

“难怪这些援军如此凶悍,一来就把那些北戎蛮子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若是去慎郡王治下,倒是比咱们在鼎德要安全呢!”

慎郡王光复河原的功绩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慎郡王这三个字,便给了大家足够的安全感。

再一听说,去了肃城不仅有吃有喝,还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分五亩地,众人便更是心动了。

如今这世道,普通百姓最向往的便是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这样好的去处,谁又能拒绝呢。

除了少数对北戎有着刻骨仇恨,想留下来跟着刘渊抗击北戎报仇雪恨的,其余基本上都表示愿意跟夏金良的大军去肃城。

刘渊见夏金良等人来的时候没带粮,那么多战利品也全数留给了他们,即使自己这边也不太宽裕,也还是咬牙拨了三十多万斤粮食让他们带着。

原本这粮食也是算着时间与人数给的,稍微节省一些,还是足够他们这近五万人吃到燎原的。

夏金良出发的时候也让人快马加鞭,将此事传信回肃城禀告了李洵。

李洵自然是欣然应允,还下令让人准备迎接新的流民。

但没想到,夏金良他们在路上,威风凛凛的军队护送着几万难民,这组合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因为北戎侵扰鼎德以南,秦川平原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惊慌的百姓开始四散奔逃。

可南边是不远处就是清河战场,北戎兵时常在周遭城镇肆虐,北边也一样,东边又是大山,剩下的唯一一条路,便只能往西。刚好被回程的夏金良部众撞上。

这些百姓在逃亡的路上,多数都已经消耗或者失去了粮食,基本上只能饿着肚子或者靠吃路边的枯草饱腹。见到夏金良他们这一行人,既有军队保护,还发吃的,自然是想上前依附的。

流民们如此凄惨,夏金良也不可能不管,只能收下。结果就越收越多,走了几百里路,整个队伍直接扩充了一倍。

这便导致粮食严重不够吃,眼见形势不妙,夏金良便赶紧派人回来送信。

“你离开的时候,已有八万余人了?”

李洵问道。

“正是!”

这么多人,还有马匹,一天消耗的粮草必然惊人,再加上很多老弱病残,行程会被严重拖慢,时间越久,需要的粮食就越多。

李洵当机立断,立刻从肃城粮库调粮草,还征集了城中所有的马拉车运粮,仅仅一个晚上,几百辆车拉着三十多万斤的粮食便迅速往燎原方向去接应了。

接应的队伍离开六天后,李洵终于接到消息,夏金良带着流民们回来了。

李洵骑马来到城楼一看,东城门下,浩浩****的人群排着队准备进城。

见李洵来了城门,夏金良赶紧打马上前,却自觉地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

“参见郡王!末将与流民共处近二十日,待自我隔离结束后,再来拜见郡王。路途的一应情况,先以条陈禀明郡王。”

说着,呈上条陈,等李洵的亲兵来拿。

郡王是整个肃城等地的主心骨,是百万军民的希望,谁有事都不能让郡王有事。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郡王有染上疫病的风险。

李洵和煦地朝他点点头:

“夏将军一路辛苦了,本王已经安排好人接应流民,你赶紧回去休息。这次你们立下大功,待休整好了,本王定将好生犒赏!”

安顿流民的各项设施及政策都已经非常成熟,倒是不太需要人操心。

*

一路上,流民们早已得知他们将要前往的是慎郡王的领地。

慎郡王是何人,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那可是唯一能打得北戎蛮子闻风丧胆的大启战神。

再没有比他的领地更安全的地方了。

为了能被慎郡王收留,再加上护送他们来的,都是威风凛凛的慎郡王麾下士兵,早已经在路上对那些寻衅滋事的刺头们进行了震慑,流民们进城后都分外老实。

而进城后的待遇,却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们竟然不是随意被驱赶到一块空地上,任由他们风餐露宿,而是有整整齐齐的房子可以住。附近还有修好的茅厕,洗漱区域等,比他们在村里住的地方还要干净整齐。

已经入冬了,再没有什么比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更让人欣喜的了。

待他们安顿好,便可以去领粥,香喷喷的粥香得人舌头都要吞掉。

而生了病的人,竟然不但不被赶出城,还被单独放到一片区域进行照顾,许许多多的大夫与医童在那边出入。

在领粥的时候,上面还宣讲了对他们未来的安排。前面的隔离期,他们会一直住在这安置所,每天都可以免费领两顿粥。

等隔离区结束,他们便会被派去做搬运工,修桥修路修村落,以及安排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老弱病残,每个人都要干活,但每个人都会有饭吃。

到了春天,他们便会住进修好的村落,分得土地开始耕种。

只要他们听从安排,到明年秋收前,官府都会确保他们能挣到粮食,不会被饿死。

听到这样的政策,流民们路上饱受惊惧的心,终于安安生生地落了地。

虽然是才来,可郡王治下的军队和官府看起来都那么可靠,让人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长久在此地扎下根来。

*

看过夏金良递上来的条陈,李洵已经对这次的流民数量心中有数,总共有十一万人,其中青壮年占了一半,是历次以来流民质量是最好的一次。

万德贵也去肃城往南边一些的地方去收容流民了,按粮食储量拟定的人口增长计划,这个冬天可以再收容二十余万人口。

这样一来,他的整个势力范围内,加起来就有一百三十万人口,扩军一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流民们初到肃城,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招募新兵的十贯安家费,以及每月固定的军饷也会对他们很有吸引力。正是招兵的好时候。

新增人口三十余万,青壮年也多,扩军三万不算过分。

再多三万军队,将来面对西疆局势变动,便又要从容一些。

而且这次夏金良率部前往鼎德,其麾下士兵立下大功,也需要一些职位去犒赏。

召来肃城郡守周应亭,和宣传营指挥使程虎,令两人开始进行新兵招募的准备工作,等这一批次的流民隔离结束,便开启第一批次的新兵招募。

安排完这些,便又有亲兵来报:

“郡王,燎原棉纺织加工厂派人送来了第一批次的棉布,棉袄,以及棉被,请郡王过目。”

李洵眸子一亮,看来燎原棉纺织加工厂已经率先结束培训,开始投产了。

“快拿进来!”

这可是他们自产的棉加工品,让人怎能不期待呢。

很快,亲兵们便把东西抬了进来。

棉被和后世所见的已经没什么区别,雪白的颜色,一摸上去便触手生温。

展开来,棉花都铺得均匀结实,用棉线粗略地兜了一层面,棉花不会遗漏出来。

而棉袄子,也填充非常均匀,密密实实的针脚,将里头的棉花一小块一小块地固定起来,不容易有跑棉的风险。

外头用的,一层黑色的棉布,摸起来非常柔软。

除此之外,还有两匹白色的棉布,也都是支数很密的上品。

每一样,都做得很好,完全没有李洵预想中的状况百出。

当然,大启的纺织历史已经非常悠久,工人们都是纺织缝补的熟手,还经过西戎那边织棉布纺棉花的匠人们细致的培训,本也不会出什么状况了。

有了这些,今年冬天,治下的士兵与百姓们便不必再受寒冻之苦了。

“做得很好,做这些物品的所有工人都赏钱五百文!厂长赏银五两,告诉你们厂长,以后的产品都要努力保持这水准!”

棉纺织厂的人惊喜交加,拿着一堆赏赐高高兴兴地回燎原去了,将李洵的话和赏赐都带给了棉纺织厂的厂长孔胜。

孔胜原是郡王护卫营的一个都头,第二次剿匪时便伤了腿,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废了,却没想到,郡王没忘记他这老下属,重新找到了这样好的机会给他。

他自然是不会辜负郡王的知遇之恩,一上任便卯足了劲儿培训工人,严格把控质量,加班加点迅速地完成了第一批产品的生产。

得到郡王的肯定与赏赐,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走路都要带风了。

“快把赏赐送到工人们那里去,叫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

先前就是都头,如今又是厂长,他自然是很清楚怎样激励人心的。

赏赐,自然是要当众发,才能让当事人更加光荣,也让其他人更受激励。

于是,制衣车间的王四娘,一个原本在村里默默无闻,每日忍受着丈夫与婆家打骂的普通小妇人,便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与恭贺声中,接到了来自郡王殿下赏赐的五百文钱。

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王四娘呆愣了很久。

来纺织厂的二十多天里,这里的生活本就已经好到超乎想象。

在这里,她每一顿都能吃得饱饱的,早上一觉睡到天亮,也没有人拿着棍子驱赶她起来给全家做早饭。没有任何人打骂欺负她。

她每天需要做的,才开始是每天听课,学习尺寸知识和缝纫要求,后来就每天缝衣服,比她在家的时候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从来没想过,仅仅是这样一点妇人的分内事,竟然也可以得到奖赏。

这可是来自郡王的奖赏!

足足有五百文!

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

将袋子里的铜钱哗啦啦倒在工作台上,颤抖着手摸过去,铜钱冰冷厚重的触感终于带给了她真实感。

王四娘木讷的脸上,眼中泪花闪闪,嘴角却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真好啊!要是能一辈子在纺织厂做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