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领着他的亲信直奔县城,到了县城,又直奔县衙门。衙门口的卫兵倚着石狮子,懒洋洋地站着。王虎毫无惧色地对卫兵说:“让我进去,我有要事禀报县官大人。”
卫兵迟疑了一会儿,因为他见王虎根本没有掏银子的意思。王虎见他不愿意,立即大喊一声,刹那间,他的三个亲信跳将出来,用枪口对着卫兵的前胸。这卫兵吓得脸色蜡黄,连忙退到一边,让他们进了门。大门附近有几个闲逛的人看见了刚才的这一幕,但谁也不敢动。王虎把两道黑眉向下一蹙盖住了双眼,然后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县长在哪儿?”
没有一个人敢应答,王虎一看就火了,他用枪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然后用枪戳了一下他的肚子,这个人吓得跳起来,连声喊道:“我带你去找他——我带你去找他!”他嗒嗒地跑在头里,见他吓成这副样子,王虎暗自好笑。
他们跟着这个人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庭院。王虎面向正前方,虎视眈眈地,既不往右边看,也不往左边看,他的亲信也尽可能学他的样子。最后,他们走到了内院,那地方非常美,有一座池塘,池塘边种的是牡丹花,周围还有不少高大的松树。不过,内院各间屋子的门窗全都紧闭着,四周一片寂静。给他们带路的人在门槛那儿站住,咳嗽了一声。一个仆人走到装有格子的门边,他说道:“你有什么事?我们老爷睡了。”
王虎大喊道:“那你快叫醒他。我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向他禀报。他一定得起来,这是有关他前程的事。”王虎的喊声在寂静的内院里回响着。
那个仆人瞪眼看着他们,有点拿不定主意,不过看到王虎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猜想他们准是上头派来的信差。于是,他进屋去摇醒县太爷。这老家伙从梦中惊醒,连忙洗脸、穿衣,走到客厅里坐下。他吩咐仆人把他们领进客厅。王虎大大咧咧走进客厅,恰到好处地向县太爷行了个礼,身子躬得不深,因此算不上毕恭毕敬。
看到眼前这帮凶神恶煞的人,县太爷十分惊恐,他连忙起身,请他们坐下,叫人送上了点心、水果和酒。他讲了一番客套话,王虎也尽可能回了几句客套话。这套礼节性的话一说完,王虎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从上面的人那儿听说,大人您让一帮强盗缠得很苦,我们来这里就是想凭我们的武艺和本事,帮大人收拾掉这帮强盗。”
在这之前,县太爷一直在纳闷、在发抖,听到这句话,他才用沙哑、颤抖的声音说:“是啊,我的确伤透了脑筋,我不是武林出身,只是一介书生,也不知道怎么去同这种人交往。我雇了一位司令,但是这个人吃的是政府给的薪水,叫他干别的可以,就是不肯去打仗。这一带的百姓又顽愚至极,真的打起仗来,说不定他们会倒向强盗一边同政府作对,稍微征一点点税,他们就不高兴。不过,你是谁?敢问尊姓大名、祖籍何处?”
王虎别的没说,只是答道:“我们是走江湖的,有人要我们帮忙,我们就卖卖拳脚。听说这一带闹强盗,要是您愿意雇我们,我们这儿倒有一套计策。”
平时,县太爷会不会听陌生人讲这样一番话,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县太爷很害怕丢了他的饭碗,他又没有儿子,这么大岁数再去混个饭碗又谈何容易。除了一位结发之妻,他还有一百来个亲戚,全都靠他养活。他已经到了老朽的年纪,他的敌人却越来越强,越来越贪婪,因此,只要碰上能帮他摆脱困境的东西,他就会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抓住不放。他把仆人打发走,只留几名卫兵,他准备洗耳恭听。王虎摊出了他的计划,县太爷立即紧紧抓住。他只担心一条:万一王虎失手,“豹子”不死,那么这帮强盗肯定要疯狂地报复。王虎看出这个老头儿担心什么,满不在乎地说:“我杀一头豹子就跟杀一只猫一样,我可以剁下它的头,把它的血放干净,我的手决不会打战,不信你看着!”
县太爷沉思了一阵,想到自己年纪那么大,手下的兵又都那么胆小无能,觉得除了靠王虎这帮人,似乎也别无办法了。他说道:“我看也只好这么办了。”
接着,他又喊回仆人,叫他们端来酒肉,摆下宴席,像招待贵客那样招待王虎和他的亲信。王虎和县太爷一起研究了计划里的每一个细节。在以后的几天里,他们便根据计划开始行动。
县太爷派密使到强盗的老窝去送信,他说,他年纪大了,即将卸任,另外一位新县长将要接替他的职位。他不希望他卸任之后再与他们产生不和,他想请“豹子”和众位头领到他家赴宴,借此机会,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即将上任的新县长。强盗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谨慎。幸好王虎早有准备,他已经叫县长派人到各地散布消息,说老县长快走了。因此,强盗们派人到老百姓中打听消息时,他们听到的消息和老县长派人捎来的消息是一致的。于是,他们相信了这条消息,而且,他们觉得,如果新县长能受老县长的影响,也害怕他们,也老老实实缴钱,那倒真是不坏,连仗都可以不必打了。他们接受了老县长的邀请,回话说,他们将于某月天黑前去赴宴。
那天正巧赶上下雨,风雨交加,天色更显得黑了,不过那帮强盗倒是并不食言,他们穿着最好的衣服来了,他们的武器磨得又快又亮,每个人都把剑抽出来握在手里。院里站满了他们带来的卫兵,有些卫兵甚至站到大门外的街上去了,目的都是以防有诈。不过,老县长的戏演得很像,虽然说他两个膝盖总禁不住要打战,但是,他脸上完全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嘴上也是客气话不断。老县长命他手下把武器全都交出来放在一边,这帮强盗看到除了他们自己,别人都没武器,就更放心了。
老县长叫自己的厨师准备最好的酒宴,“豹子”和众头领就在内院的大厅里入席,其他卫兵的宴席则设在其他庭院里。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老县长便领着众头领走进大厅,他请“豹子”入主宾席。一番谦让之后,“豹子”坐下了,老县长自己在主人席就座。不过,他早有准备,他的座位离一扇门很近,到他扔酒碗为号的时候,他就可以夺门而逃,躲起来,等到没事了再出来。
宴席正式开始。起初,“豹子”喝得很谨慎,发现某个头领喝得太多,他还要瞪他一下。可是,这酒是这一带最好的酒,味道实在太好了,肉也烧得很可口,而且故意搞得有点咸,吃多了就口渴。这帮强盗吃的只是粗茶淡饭,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肉,他们从小就没享受过任何讲究一点的食物,那种可口的热炒小菜他们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最后,他们再也顾不得节制,拼命大吃大喝起来,院里的卫兵比起头领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毕竟不如头领们那么有头脑。
王虎和他的亲信躲在格子窗附近的帘子后面向外观察着,离一扇门很近,他们过一会儿就要从这扇门里冲出去。每个人都抽出剑做好准备,竖起耳朵注意听动手的信号:瓷酒碗摔在地上的声音。酒席足足摆了三个多小时,到这时,喝酒已经像喝水一样了,仆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这帮强盗吃足了肉,喝够了酒,肚子撑得快圆了。忽然,老县长发起抖来,脸色变得像香灰一样,他颤声说道:“我的心跟刀绞一样的疼啊!”
他匆匆举起酒碗,但是手一晃,把酒碗摔了出去,落在砖地上。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那扇门。
没等强盗头领们来得及喘口气,王虎吹响了哨子,向他的手下大喊一声。他们立即破门而出,朝强盗头领们扑过去,每人对付王虎预先为他指定的一个头领。王虎把“豹子”留给自己来对付。
仆人们预先得到过指示,一听到喊声立即闩上所有的门。“豹子”一看苗头不对,赶紧跳起来朝门那边冲去,就是县长走出去的那扇门。王虎紧追不舍,并用剑刺中了他的胳膊。“豹子”在跳起来时,顺手抄起一把匕首,那不是他自己的,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武器。大厅里一对对厮杀的人乱成一团,喊声、诅咒声响成一片,王虎的亲信里没有一个顾得上看别人打得怎么样了,除非他已经干掉了自己的对手。有的强盗因为醉得厉害,没几个回合就被杀死了。王虎的亲信们杀完了各自的对手,便来看王虎打得怎样,想来帮他的忙。
“豹子”可不是一般的敌手,别看他喝了那么多酒,他的动作依然十分灵活,他的飞腿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很厉害,王虎没法一剑置他于死地。但是王虎不愿意别人帮忙,他坚持一个人同豹子拼搏,他渴望得到亲手制服“豹子”这样一种荣誉。看到“豹子”那种勇猛拼杀的劲头,看到他抓一把这么差劲的匕首在那里玩命挣扎的样子,王虎真有点钦佩他,此所谓英雄惜英雄。他感到难过,因为他一定得杀死“豹子”。王虎的剑在空中飞舞,终于把“豹子”逼到了一个角落,他实在是吃得太饱、喝得太醉,没能打出他的最好水平。另外,“豹子”靠自学武艺的,毕竟比不得王虎,王虎是在正规的军队里学过的,武器怎么使用、怎么摆假动作,他全都知道。“豹子”终于招架不住了,王虎对准他的要害猛刺一剑,紧接着用力一搅,血和水一起喷了出来。“豹子”倒下去临死之前,狠狠地瞪了王虎一眼,目光是那样恶狠狠,王虎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人的确像个豹子,他的眼珠不像普通人那样呈黑色,而是带点黄白色,像琥珀的颜色。王虎看着“豹子”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死了,他那黄色的眼珠依然瞪得大大的。王虎对自己说道,这人的确称得上“豹子”,除了眼睛,他的头也长得很怪,顶部很宽,而且像野兽的头顶一样,向后倾斜。王虎的亲信聚拢在他周围,称赞他的武艺。王虎拿着带血的剑,但像忘了它似的,两眼仍盯着死去的“豹子”,挺难过地说道:“要是用不着杀他就好了,他这个人的确凶猛,只有英雄好汉才有他那样的眼神!”
王虎还站在那里,为自己做过的事情难过,“屠夫”却大叫“豹子”的心还是热的,没等别人看清他打算干什么,他已经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只碗,接着用他那双看上去粗糙、实际却精巧的双手切开“豹子头”的左胸,用力一挤肋骨,“豹子头”的心便从切口处滑出来,屠夫把心放到碗里。这颗心的确还没凉,被放到碗里之后还动了一两下。“屠夫”端着碗走到王虎面前,高高兴兴地大声说:“拿着,把它吃下去,连长,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谁吃了壮士的活心,谁的勇气就会加倍!”
可是,王虎不肯吃。他转过身去,傲慢地说:“我用不着吃。”他的目光落在刚才“豹子”座位旁边的地上,发现“豹子”的剑在那儿闪闪发亮。他过去捡起了那把剑。这把剑的钢非常好,现在大概造不出这么好的剑了。它锋利极了,可以切断整匹的绸缎;它寒光逼人,像可以切断云彩。王虎在一具强盗的尸体上试了试这把剑,他没使劲儿,这把剑就划破了衣服、肌肉,一下子划到了骨头。王虎说:“我就要这把剑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剑。”
忽然,他听到一阵呕吐声。原来是“麻子”,他站在那儿看“屠夫”,看着看着突然恶心起来,想呕吐。王虎听了之后,知道这是因为“麻子”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于是他温和地说:“你已经不错了,至少刚才打的时候你没恶心。到外边院子里透透气。”
可是,“麻子”不愿去外面,他挺起胸膛站在王虎旁边。王虎看了之后很高兴,说:“我要是算个老虎,那么你也算是个小老虎了,真的!”
小伙子高兴得咧开嘴笑了,牙齿露出来,更衬出他那张因恶心而发白的面孔。
王虎亲手杀死“豹子”之后,便走到其他庭院,看看他的士兵同其他强盗打得怎么样。那天多云,天很黑,连人影都看不清。他命令点上火把,一看死的人不多,他很高兴,因为他提前下过命令不要滥杀,对愿意倒戈的,或不愿倒戈但是特别勇敢的人,就不要杀。
王虎的事还没办完。他决心趁强盗们还没站稳脚跟之机,当晚就去攻打他们的老巢。他没有去见县长,只请人带话给县长:“不把这蛇窝彻底捣烂,我决不来领赏!”他集结他的兵力,在茫茫夜色中,穿过田野,直捣双龙山。
王虎的兵有点不情愿再去了:已经打了一仗,还要走三里路,说不定还要打一仗。他们希望能到城里抢掠一通,作为给他们的奖赏。他们又向王虎发牢骚了:“我们为你打仗、卖命,但是你总不准我们去抢点、捞点,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头儿,也没听见过当兵的光打仗不抢东西,连碰一下小丫鬟都不准。这次打仗之前,我们已经忍了好久啦,谁知打完仗了你还是不准。”
起初王虎想不理他们算了,可是这帮人一个劲儿地嘟哝,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心里很清楚,对这帮人非厉害点不行,不然他们会背叛他。于是,他挥动那把好剑,在空中舞得嗖嗖作响,然后冲着他们大喊道:“我杀了‘豹子’,我也照样可以杀你们,我谁也不怕。你们这帮子怎么没一点脑子?这块地盘将来是我们的,我们怎么能头一天就抢东西呢?那老百姓还不恨死我们?谁也不许再说那种混账话!到了双龙山,你们想抢什么就抢什么,不过有一条,女的要是不肯,不准硬来。”
他的兵又让他唬住了,有一个士兵不好意思地说:“连长,我们是说着玩呢!”另一个士兵边想边问道:“连长,我可没发过牢骚。要是抢了双龙山,我们住哪儿呢?我原先以为我们就住在他们那个老巢里。”
王虎还有点生气,绷着脸说道:“咱们不是土匪,我也不是强盗头儿。我的计划比你们的高明,不过你们得相信我,别犯傻。‘豹子’的老巢要烧掉,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强盗,谁也不用害怕强盗了。”
他手下的士兵,甚至包括他的亲信,全都惊讶得不得了,其中一个人问出了大家想问的话:“那么,我们干什么呢?”
“我们要成为军人,而不是强盗,”王虎严厉地答道,“我们用不着搞自己的寨子,我们就住在城里,住在县长的院里。我们就是他的军队,我们谁都不用怕,因为我们的军队是在政府名下的。”
这帮人对他们头领的聪明才智肃然起敬,他们身上的流气像风一般消失了。他们欢快地笑着,对他十分信任。他们又继续攀登石阶,向双龙山进发,山间的雾气在他们身边缭绕,他们的火把在雾里吱吱地冒着烟。
他们突然出现在关卡处,强盗窝的卫兵惊得动不了了,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人用剑戳死。王虎看在眼里,尽管不满意这种做法,却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对这种野蛮无知的人也不能管得太紧,闹不好他们要记仇的。他们继续朝山寨的大门走去。
这座山寨的确像一个村子,四周的墙是用山上的岩石加黏土、石灰砌起来的,十分坚固,大门是木头做的,但是外面用铁条箍着,嵌在墙里。王虎使劲儿敲门,门是闩着的,他敲了半天,门纹丝不动,也没人答应。王虎再敲,还是没人答应。王虎猜到里面的人已经知道他们的头儿出事了,肯定有人回来报信了,要么这些人全已逃走,要么他们盘踞在寨子里准备迎战。
王虎命令手下人找来许多干稻草,扎成一把一把的,堆在木头门前面烧,等烧出洞之后,由一个人爬进去拉开门闩,打开大门。其余的人一拥而入,由王虎领路。
山寨死一般的寂静。王虎站在那儿注意听,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于是,他下命令叫每个人点燃火把,烧房子。茅屋屋顶一下子就烧着了,他手下的人兴奋地大声怪叫,顷刻之间,山寨成了一片火海,房子里的人像蚂蚁出洞一样仓皇逃命。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泉水般往外涌,哆哆嗦嗦地东奔西逃,王虎的手下开始用刀捅这些逃命的人,王虎及时制止了他们,他大喊着放他们逃命,不过他手下的人可以进屋抢东西。
王虎手下的人立即冲进房子,仿佛不觉得有烈火在燃烧,绸缎、布匹、衣服,他们抓到什么捞什么。有些人找到了金银,有些人找到一坛坛的酒和吃的,于是便拼命地吃喝起来,有些人急于抢东西,又去扑灭自己点的火。王虎看到他们那副幼稚的样子,立即派亲信去看住他们,以免他们被火烧伤,因此,火被扑灭的地方并不多。
王虎站在远处观看,他把他侄子留在身边,不许他去抢东西。他说:“孩子,我们不是强盗,你是我们王家的骨血,我们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这些人是些愚昧无知的家伙,隔上一段时间,总得允许他们这么来一次,不然他们就不忠心耿耿为我做事了,再说,一样是抢,在这儿抢总比到山下去抢要好一些。这些人是我的工具——我要干一番大事业就少不了这帮人。但是,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把他侄子留在身边。幸亏他这样做了,不然他险些遭到不幸,因为这时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当时,王虎正倚着枪站在一旁,见房子上的火苗渐渐地弱下去,有些地方已经没有明火,光在冒烟。这时,“麻子”突然大叫一声。王虎一转身,只见一把剑从上往下向他劈来,他马上用剑去挡,对方的剑刃在他的剑刃上一滑,碰了一下他的手,落到地上,还好碰得很轻,最多蹭破了点皮。
王虎一下子跳到暗处,抓住了一个人,他的动作比老虎还要敏捷,他把这人拖到火光前一看,发现竟是个女人。他牢牢抓住她的一只胳膊,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麻子”突然嚷道:“那天和‘豹子’在一块儿喝酒的,就是这个女人!”
没等王虎说话,这个女人便拼命挣扎,发现实在挣脱不开,她一扭头吐了一口唾沫,正吐在王虎的眼睛上。王虎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再说唾沫这玩意儿又脏又恶心。他拼命扇了她一记耳光,就像打一个倔脾气的小孩一样,她的脸上马上显出了紫红色的手指印。王虎喊道:“让你尝尝这个,你这只母老虎!”
王虎想都没想就吼出了这么一句。她恶狠狠地回嘴说:“我怎么没杀死你——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就是要杀你!”
他仍然紧紧地抓住她,狞笑着说:“我知道你想杀我,要不是我旁边站着这个麻脸小伙子,恐怕这时候我已经头破血流死在这里了!”他叫手下去找点绳子把她绑起来。他们把她绑在大门边的一棵树上,好让王虎考虑怎么处置她。
他们绑得很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用,她一边挣扎一边大骂所有的人,王虎被她骂得最凶,骂的那些话是一套一套的,恶毒极了,很少听到有这样骂人的。王虎看着手下的人绑她,绑结实之后,各自取乐去了。王虎便在这个女人面前走来走去,每次经过她,王虎都要看她一眼,一次比一次看得仔细,一次比一次惊奇。他发现她很年轻,美丽的面庞光艳照人,却又流露出一种坚毅的神情,嘴唇又薄又红,额头又高又光,两眼明亮、敏锐,充满了怒火。她的脸很窄,像狐狸的脸。这的确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即便在她骂他、向他吐唾沫,或者拼命挣扎的时候,仍不失为一张漂亮的脸。
王虎只是静静地走来走去,不时看她两眼,根本就不理睬她。到快天亮的时候,她实在痛得累得吃不消了。她不骂了,只是吐唾沫。过了一会儿,她痛得实在受不了,连唾沫也不吐了。最后,她舔着嘴唇,气喘吁吁地说:“稍微松一松吧,我实在疼死了!”
王虎不理睬她的话,只是冷冷地一笑,他认为她是在施诡计。每次王虎走过她身边,她都求他,可王虎就是不理她。最后,他经过她身边时,她的头垂下去,不再吭声。可是,王虎仍不敢走近她,他不想再让她吐唾沫,他以为她是装睡或装死。他又来回走过她身边多次,她依然没有发出声音,王虎便叫“麻子”去看看她怎么回事。“麻子”托起她的下巴看看她的脸,没错,她是昏死过去了。
王虎走近她细看时才发现,她比刚才更美。她不到二十五岁,不像一般的农家女,也不像普通的女人,他不禁纳闷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豹子”又是怎么把她弄到手的。他叫来一个手下把她放下,虽然仍然捆着她,但不再捆在树上,而且捆得不那么紧了。他叫手下人将她平放在地上躺着,她一直到天亮才苏醒。天亮了,阳光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在他们身上。
此时,王虎召集手下的人说道:“时间到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王虎手下的士兵逐渐停止了瓜分赃物的争吵,在他的招呼下集合了。他拉开枪栓,准备处置违抗命令的人,大声严厉地说:“收拾好枪支弹药,这都是我的了。”
士兵们照办了。王虎数了一下,共有一百二十支枪和大量的弹药,其中有些枪锈迹斑斑,没什么价值,王虎把这些老式的笨头笨脑的枪放在一旁,等有了好的便扔掉它们。
在匪巢的一片硝烟与废墟中,他的部下把战利品捆成了大大小小的捆儿,王虎点了点枪支,把它们交给可靠的人保管。最后,他转过头来看那个被绑着的女人,她已醒过来了,睁着眼躺在地上。王虎看她时,她也狠狠地盯着他。他厉声问她:“你是什么人?家住哪里?我把你往哪儿送?”
她拒不回答,啐了他一口,那张脸看上去活像一只狂怒的母老虎。这一下大大激怒了王虎,他命令两个士兵:“把她用棍子抬到县里去,送她进监狱,那样她就会招供了。”
士兵们遵命,他们拿一根棍子粗暴地穿进绳子,肩扛着两头儿,把她吊在中间。
这时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太阳在山顶露了出来,清晰而明亮,王虎走在队伍前面。匪巢那边仍有一缕烟雾升起,王虎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们又沿着大路从乡下向城里进发了。一路上,人们用眼角瞟着这群人,特别注意那个被绑在棍上的女人,她的头倒垂着,狐媚子脸灰白灰白的。人们都觉得奇怪,但没人敢问发生了什么事,以免卷进纠纷中去。他们心中害怕,看了一两眼后就都忙自己的事儿,再不抬眼瞧了。走了一整天,太阳依然照耀在田野上空,王虎他们已来到城门口。
到了城墙下的阴影处,亲信“豁嘴”走了过来,把王虎拉到城门旁的一棵树后,悄悄对他说着,由于着急,他嘴里嘶嘶作响:“我有话说,一定得说。最好别沾惹这个女人,她的脸和眼睛有一股狐媚气,这种女人是狐狸精,她们有妖术。我还是用刀结果了她吧!”
王虎常听说这种狐狸精的故事,可他胆大无畏,此时大声笑着说:“我谁也不怕,鬼也不怕,何况一个女人!”他一把把“豁嘴”推开,仍旧走在众人前头。
“豁嘴”紧跟其后,叨叨着:“女人比男人邪,她是狐狸,比女人还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