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急匆匆往家赶路,说是不放心家里的一支队伍是否太平无事,这确实是他急于回家的一个原因。离家已足足十个月,在这期间他也曾收到读过书的妻子写来的两封信,但是信上都是些谦恭的套话,仅仅一两句言及家中平安,欲知究竟,只有回家亲眼看了。其实,他最最重要的是想回家看看两个妻子替他生下了儿子没有。
一踏进自家的宅院,他即刻意识到福星高照,必有好运。院内风静日暖,两个妻子一人怀里抱一个婴孩,正在迎接自己。两个婴孩从头到脚裹着大红缎袄,小脑袋上各戴一顶小圆帽,唯一不同之处是没有读过书的妻子怀里的婴儿戴着一顶绣着金菩萨的帽子,而读过书的妻子怀里的婴儿戴着一顶绣了花的帽子,也许她不信菩萨保佑之类的那一套。王虎眨巴着眼睛看呆了,他没料到一下子就有了两个,不觉张口结舌,心里不知说什么是好:“怎么——怎么——”
读过书的妻子一向说话机灵流利、文雅优美,话间还常常插进一句古诗或什么深奥的词汇,而且一开口就露出一排洁白晶亮的牙齿。此时,她站起身来笑着说:“你离家在外时我们各生了一个,孩子都长得结结实实的。”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怀里的孩子抱过去给王虎看。
另一个妻子平时很少说话,怕别人看到自己的一口大黑牙,此刻却不甘示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而读过书的妻子生的是女儿。她忙不迭也站起身来,微微张开嘴唇说:“老爷,我生了个儿子,她生的是女儿。”
王虎听了没说什么,他确实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两个小生命。小家伙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他,好像他只不过是竖在那里的一棵树或一堵墙什么的,一点也没有引起他们的好奇。他们的小眼睛在温暖的阳光下眨巴着,一闪一闪的。那个男孩虽小,打起喷嚏来声音可不小,想不到小小的躯体里竟喷得出偌大的一股气。那个女孩呢,像只小猫似的张开嘴巴打着哈欠,王虎呆呆地看着她打哈欠。他刚开始做父亲,以前从未抱过小孩,因此对眼前的两个孩子也不碰不抱。在这种时刻,他当然不便谈打仗之类的事,但除了打仗,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于是只得尴尬地冲着两个妻子笑。他的部下看到司令得贵子,大家一起拥上前来向他道喜,他心中着实乐滋滋的,可嘴里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嗬,我看女人真会生孩子!”说完就一头走进自己房里,这件事使他太高兴了,他要独自一人好好享受一下突如其来的喜悦。
他在房里洗了脸,吃过饭,然后脱下全副武装的军服,换上一件藏青色软缎袍子。其时天色已黑,降了霜的夜晚安静又寒冷,他坐在炭盆边一边取暖一边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
他自觉得命运一直偏袒他,这种偏袒使他得到了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现在既然有了儿子,一生的抱负就有了实际意义,凡事也都有了明确的目的。想到这些时,他情绪高涨,忘却了以往经历过的全部痛苦与孤独,突然情不自禁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他的声音划破了寒夜的寂静:“我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真正的勇士!”说罢,他高兴地站起身来,用手在大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他在房内来回踱步,满脸挂笑,心里美美地想着这桩喜事。有了儿子,自己就能传宗接代,继承并开拓领土,今后也不必单单指望侄子了。又想到还有一个女儿,该让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他站在花格窗边,手指捋着胡子,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一时竟想不出女儿该成为何等人物,最后犹豫不决地自言自语道:“到时候或许替她找个带兵打仗的丈夫,一个女儿家还有什么更好的指望呢?”
从此以后,王虎在两个妻子身上有了新的目标。他需要更多的儿子,只有儿子才真正忠实于他,永远不会背叛,若不是亲骨肉,则很难做到完全忠诚。他再也不需要利用两个妻子的身体来满足肉欲,排解内心的烦恼。他的烦恼已经在看到儿子的一刹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肉欲,他本来就不看重,只视它为一种解脱烦恼的手段,现在不再需要了。他只需要等将来年老不中用时有儿孙服侍左右就行了。以前,他还曾为自己不恋女色而感到忧虑,现在既然有了儿子,不恋女色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好事。自从有了儿子,他对两房妻子更加公正不偏,次数相等地轮流到两房过夜;尽管两房妻子用尽了手段来设法多得一些他的欢心,他却摆出不偏不倚的态度,因为他的目的只是一个,并不想从其中一个那里获得比另一个那里更多的东西。如今,他没有爱上过女人这件事也不再使他烦恼,因为他已经有儿子了。
冬天过得轻松愉快,很快又到了农历年底。因为流年吉利,王虎对手下官兵慷慨解囊,除了用酒肉慰劳、分赏银圆,还发给大家一些日用必需品,如烟草、毛巾、袜子之类的东西。对两房妻子也不例外,他各赏一些礼物。过年时,整个宅院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只有一件事发生得有点不合时宜。那个县太爷在一天夜里死掉了,不知他是因为抽鸦片抽得过量而一觉不醒呢,还是一场重伤风送了他的命。幸亏这事发生在节后,并没有影响大家过节的兴致。王虎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叫人定做了一口上等棺材,并操办一切后事。县太爷不是当地人,所以办完丧事的第二天,他们就准备把棺柩送回他的老家去安葬。不料这时又有人来报告说,县太爷的老伴吞了丈夫留下的鸦片也死去了。她本来就是风烛残年,老弱多病,从不出门,王虎甚至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本人,所以她的死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悲伤。于是王虎又叫人定做了一口棺材把她入了殓,并专门派了三个仆人将两口棺柩护送至老两口在邻省的老家。另外,他备了书信,派“豁嘴”带上几名兵丁把书信送到省里有关上司那里去报丧。“豁嘴”临出发前,王虎私下嘱咐他:“有些话不便写在信上,你到了省里见机行事,陈述我的意思,让上面明白应该由我来决定谁接替此地行政长官的位置。”
“豁嘴”点头称是,王虎对他感到满意。其实,在这种乱世他并不希望上面匆匆委派个什么人下来充当地方行政长官,因为他自己完全可以管理好这个地方。派人去报丧后,他很快把事情拋到了脑后,甚至似乎忘记了县太爷老两口死去前住在何处,他安排自己的两房妻子住进了县太爷府,似乎这座宅院本来就是他王虎和两个妻子居住的地方,
时光如流水,冬去春至。新地盘不断传来好消息,各项税收源源流入王虎的腰包,士兵们由于军饷充足,对王虎赞声不绝。清明节前,王虎决定回乡祭扫祖坟,顺便想与二哥王掌柜结算一下欠款。于是他派人先去向两位兄长送信通报,信上非常有礼貌地说他将携带家眷仆役在清明前回乡省亲。对此,王地主和王掌柜都十分客气地表示欢迎。
回乡路上,王虎骑着枣红马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妻子儿女的骡车以及一队侍卫和仆役。他祖祖辈辈都未曾有过这种威风,所以他怀着一种自豪感,有意格外缓慢地前行。在这清明时节,杨柳吐绿,桃花盛开,远远望去,青山绿水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春色美景令人心旷神怡。他忽然回忆起童年时的春天,父亲总是喜欢折一枝嫩柳或一枝桃花,放在儿子的手中或插在土屋的门上。想到父亲,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他再也不觉得孤独,而是在漫长的人生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前与家人的那种隔阂感消失了。他生平第一次从内心完全原谅了父亲,消除了自己年轻时对父亲的一种深深的怨恨。这完全是一种不知不觉的原谅,实际上他并没有明确意识到,他只感到少年时代的气恼和痛苦似乎被一阵春风吹得无影无踪,他终于又取得了心灵的平衡。
王虎回到了家乡,与其说他是以王家最小的儿子和最小的弟弟身份回乡,还不如说他此番是成家立业后锦衣荣归。两位哥哥待他敬如上宾,两位嫂嫂也争先恐后地向他显示热情的欢迎。
事实上,在王虎到达之前,王地主的大老婆和王掌柜的老婆为了争得招待王虎一家的权利还闹了一番。王地主的大老婆认为王虎住在她家是理所当然的。王虎已经有了名声和地位,她觉得让他住在她家是一件荣耀的事。她对丈夫说:“住我们家合适,他大老婆还是我们做的媒,又有学问又有涵养,能跟老二家那个女人合得来吗?那个女人无知无识的,要是她愿意,就让她把那个小老婆接到家里好了。我们一定要老三住,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会讨他喜欢的,有好处在后头呢,至少别让老三被老二女人要这要那地纠缠不休。”
王掌柜的老婆对丈夫也叨咕个没完:“那女人做得了那么多人的饭吗?她只会给和尚尼姑做饭,烧不出荤菜来的。”
这两个女人还面对面地争论不休,嗓门越来越大,兄弟俩进进出出不得安宁。一天天临近清明,他们见两个女人毫无让步的意思,只得约个时间到茶馆去。那是他们议事的老地方,总得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王掌柜说出了他早已考虑好的方案:“不管你怎么想,我看还是把老三一家子安置在父亲的老屋住好了,你说呢?当然,那屋子归荷花使用,但是她年纪这么大,自从停了赌,就没有使用过。如果老三住那儿,一切费用由我俩平摊。我们就说是为了平摊费用才这么办的,女人也就不会再争了。”
王地主本来也想出个主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肚子越来越肥胖,已变成一个庞然大物,人也懒得出奇,大白天差不多每时每刻昏昏欲睡,只想求个太平,避免争执。所以,尽管他很想特别讨好有权有势的小兄弟,却也懒得去否定老二的主意。现在,根据老二的安排,大家得失平均,乐得做个好人。况且,款待宾客不是轻松容易的事,必须随时注意礼仪,还不如没有客人住在家里来得随便。于是两兄弟各自回家把妥协方案告诉了老婆,两个女人听了也都没有意见。
王龙的老屋划归荷花所有,但实际上荷花用不了那么大的屋子,有些房间她从未踏进去过,难得有几个女仆进去坐一会儿。荷花本来块头就大,现在年事渐高,人越发显得又高又肥,而眼睛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连骰子上的数字都分辨不清。那些经常陪她赌钱的老太婆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人间,剩的几个也都卧床不起,只有贴身丫头杜鹃还陪着她。
荷花对奴仆刻薄异常,随着双眼视力的衰退,一张舌头变得更加尖刻。王家兄弟俩只得高薪雇用仆人,因为谁也不愿忍受她那张利嘴。至于几个卖身丫头,因无钱赎身,只得受尽虐待,其中有两个被逼得自寻短见,一个吞了玻璃耳坠丧生,另一个在厨房里悬梁自尽了。荷花对仆人出口伤人,还要用指尖掐肉。虽然年轻时的俏丽容貌早已**然无存,但她那肥胖的手指仍然滑净雪白,而且会把女仆的胳膊掐出一块块乌青来。有时掐人尚不解心头之火,她就干脆从烟斗里取出火块去烫女仆的细嫩皮肉。除了杜鹃,她对谁都是虐待成性。她害怕杜鹃,因为衣食起居等一切事情离不开她。
杜鹃也很老了,样子变得越来越干瘪,但一把老骨头倒还是和年轻时一样有劲儿,脸上虽布满皱纹,却仍是红光满面。她眼尖嘴凶,且贪婪阴险,名义上为女主人监视手下仆役有无偷窃行为,实际上自己就贼胆包天。反正荷花老眼昏花,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珠宝绸缎。偶尔,荷花想起什么来,突然间大喊大叫,杜鹃便先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到万不得已时,就把已经入了自己箱子的赃物取出来应付她一下,等到她忘记了,再偷回自己的房里。
杜鹃可以说是老屋里的真正女主人,奴婢仆役没一个敢有怨言,即便是王家兄弟俩,对她也是另眼相待,不敢得罪。他们心里很明白,荷花已老得快不能动弹了,能贴身服侍她的只有杜鹃一人,荷花确实走动不便,昔日她的两只笋尖般的小脚曾受到王龙的百般钟爱,而今年迈力衰,那双小脚再也支撑不住她那巨大的身躯。她每天的活动不外乎从床边走到雕花的红木椅旁,在午饭后,她照例要在那把椅子上坐一会儿再回**。即使走这几步路,她也少不得要四五个奴婢搀扶。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对杜鹃自然言听计从,任她摆布。有时仆役们明明看到杜鹃拿了主人的东西,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她们知道要是自己流露出什么情绪来,杜鹃是不会放过她们的。这个女人毒如蛇蝎,什么坑人的事都干得出来,大家都十分惧怕她。
一天,荷花听到隔壁院里有嘈杂声,打发人去一问,才得知王虎将携妻小回乡过清明节,还要会同两个哥哥一起去祭扫王龙的墓。王地主和王掌柜正在指使仆役腾出空房,整理打扫,准备给王虎一家下榻。荷花问明情况,立刻暴躁地大叫起来:“我讨厌小鬼,不准小鬼住在我这儿!”
她从未生育,对小孩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恶感。听到她大叫大闹,王地主和王掌柜匆忙赶来劝慰她:“别急,我们让他们从边门进出,绝对不到你院里。”
荷花仍是闹个不停:“他是我那死老头儿第几个儿子呀?记得那小儿子以前总是盯住我的一个丫头,像个馋猫,后来死老头儿让这丫头做了偏房,却气走了自己的儿子!”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荷花真是老糊涂了,年轻时候那些丢脸的事情都会一件件讲出来。他们平时不敢让自己的儿子走近她,就怕她把家丑张扬出来。现在她又在肆无忌惮地出王虎的丑,王掌柜慌忙接口说:“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事。我可要告诉你,老三现在是有权有势的将军,如果听到有人毁他的名誉,他是不会罢休的。”
荷花大笑,轻蔑地朝砖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什么名誉不名誉!你们男人当它一回事,我们女人却最清楚你们的名誉是什么货色!”杜鹃在一旁听了,也尖声尖气地跟着荷花大笑起来,她故意站在那里,看着那两个一本正经的中年男人一副窘相。两个男人在两个老太婆的一阵狂笑声中狼狈不堪地退出,继续去督促仆役们把房间整理完毕。
王虎一家大小终于返抵家乡,住进了他父亲的老屋。
清明节前两天正巧是王龙的生日,要是还活着的话,他该九十岁了。既然三个儿子聚到了一起,大家决定向在地府的父亲尽一下孝心。那一天,王家大宴宾客,为王龙做九十寿诞,宾客满座,纷纷向王家三兄弟道贺,热闹得很,就像王龙仍然在世一般。兄弟三人当着众宾客的面,一起敬立在父亲王龙的牌位前深深鞠躬,表示对他的悼念。王地主还特别显得阔气地雇了几名和尚来念经,超度王龙的灵魂,但实际上这份钱事后是由兄弟三人共同负担的。王龙牌位前摆满了祭奠用品,有大半天时间,厅堂里不时传出阵阵抑扬顿挫的和尚念经声和单调的木鱼敲击声。
清明节那天,王家三兄弟各自带着家小来到郊外的祖宗坟地。他们扫净每座坟上的杂土落叶,在坟顶上添上新土。每座坟顶上放一块土块,土块下压一条白纸,一条条白纸在轻轻的春风中飘拂着。然后,他们各自领着自己的儿子在王龙坟前点燃香火,依次在坟前鞠躬膜拜。在三兄弟中,王虎显得最得意了,他抱着自己漂亮的儿子向父亲王龙肃穆地行礼,同时用手轻轻按着儿子的小脑袋,表示让他也向祖父行礼。通过这个小孩——他的儿子,王虎感到自己与父辈们和两个兄长紧密地结合到了一起。
在回家的路上,到处能看到别的人家也在祭扫祖坟,王地主不无感慨地说:“前几年我们很少有机会合家出来扫墓,今后应该年年来一趟。再过十年,父亲满一百岁,就要重新投胎做人,那时再来扫墓意义也就不大了。”
王虎想到自己已做了父亲,很有感触:“是呀,想到我们自己也要儿辈孝顺,那更应该对父亲尽孝。”
其他几个人默默地往回家路上走着,心里也都十分感慨,他们都觉得在这样的气氛中,亲属关系比平时更显得密切。
当天晚上,天气温暖,当空一轮皓月,清朗皎洁,大家都聚集在荷花的院内。那晚荷花忽然变得伤感起来,她说:“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谁也不来亲近我,谁也不把我当作家里的人。”
她一面说一面呜咽着,眼泪从她那双差不多失明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杜鹃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王地主三兄弟。大家一听都有点动情,因为王龙的生日刚过,大家在白天又刚扫过墓,亲属之间的温情还萦回在心头。现在,既然荷花感到孤独,大家便取消了原定在王地主家里的晚宴,而将宴会改在荷花的院内举行,荷花的院子宽敞美丽,院子一角种了几株南方移植过来的石榴树,中央有一个三角形的水池,一轮春月正倒映在池中。一家老老小小围坐在一起把酒畅饮,桌上摆满了精美的糕点。孩子们趁大人们叙谈之际,四处奔跑,在树丛中蹿进蹿出,一会儿到桌边顺手抓一块糕,一会儿又啜一口酒,玩得心花怒放。这一晚是王家难得的聚会,老小和睦相处,连仆役奴婢也无拘无束,开怀畅吃。
王地主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平时喜欢丝竹,席间为了助大家酒兴,他们一个吹笛,一个弹古琴,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他们俩的演奏确实动听,这使得王地主的大老婆喜形于色,一曲刚完,她就高声喝彩:“孩子们,再来一个,在月光下演奏真是太好听了!”做母亲的既欣赏儿子的演出,又为儿子的一表人才而感到骄傲。
王掌柜的儿子没读什么书,更谈不上弹琴弄曲的,因此他的老婆这会儿哈欠连连,而且故意拉响嗓门跟左右邻座说东道西。不过,在座的人当中,她的主要谈话对像是王虎的小老婆。她很明显地与自己做媒的那个热络而冷淡王地主家做媒的那个,她甚至对王虎的千金小姐不屑一顾,而对小公子却没完没了地亲呀吻呀,使别人看了会以为王虎中年得子的功劳全在于她似的。
王虎的大老婆毕竟有点知识,尽管心怀妒意,眼光中露出不满的神色,但脸上仍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使别人难以察觉。唯有王掌柜的老婆一人心里明白,并且暗暗得意。其时,王地主起身吩咐仆人上菜摆席,正式开始清明节晚宴。宴席由王地主一手操办,菜肴之丰盛令众人惊讶不已,不少菜都是王掌柜和王虎闻所未闻的,如五香鸭舌炖掌蹼之类的菜,色香味俱佳,众人吃得赞不绝口。
吃得最开怀的要数荷花,她坐在一张雕花高背椅上,身旁站一名婢女,专门为她夹菜送入嘴里。有时她要婢女把菜夹到小饭碗里,她自己用瓷匙舀起,哆哆嗦嗦地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得啧啧作响。她人虽老,牙齿仍很好,因此菜呀肉呀什么都能吃。
荷花越吃越开心,不时停下给大家讲粗俗下流的故事,引得后生小辈笑出声来。他们在长辈面前不敢太放肆,想笑又不敢开怀大笑,越是这样,荷花讲得越来劲,后来就连王地主也难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长辈面孔。王地主的大老婆坐在一边闷声不响,他的小老婆见大老婆不笑,只好咬紧嘴唇,用袖子掩脸暗笑。王掌柜的老婆喝酒喝得脸膛发红,旁若无人地哄笑着,见大嫂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笑得更凶了。
荷花一开了口就不知什么叫作羞耻,听到男人们的笑声,她越说越离谱。王家老大老二想劝她住嘴,却又恐怕冒犯了她而挨一顿臭骂,因此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劝她多饮几杯,让她喝醉后去睡觉就万事太平了。由于怕荷花那张利嘴,他们那天不敢坚持请梨花参加合家欢晚宴,事先他们曾派人给梨花捎过口信,梨花推说家里走不开,他们也就随她,不再去催。她不来参加也可少一些麻烦,免得荷花勾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愉快的夜晚悄悄流逝,很快已是中夜,此时明月当空,穿行于柔云之间。婴儿们已经在各自母亲的怀里安睡。王地主大老婆的孩子都大了,最小的女儿也已芳龄十三,亭亭玉立,早些时候订了婚,是她母亲的掌上明珠。王地主的小老婆怀抱一对婴孩,一个一岁多,另一个才满月不几天。王虎的两个老婆各抱一个,那儿子将小脑袋枕在他母亲的胳膊上甜甜地睡着,洁白的月光泻在他的小脸蛋上,引得王虎不时地看他一眼。
到了后半夜,热闹的气氛消失了。王地主的儿子一个个地溜走了,到别的地方去寻欢作乐,长时间地和这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待在一起使他们感到乏味。王掌柜的二儿子虽然也想溜走,但是惧于他父亲的威严,不敢擅自离开。忙了一天的仆役奴婢们感到十分倦乏,只想早一点收拾完了休息,他们无精打采地靠在几扇门上,大口大口地打着哈欠,嘴里嘟囔着:“他们的孩子到天亮睡醒了要我们侍候,这帮老的吃到半夜还不散,也要我们侍候,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
最后,宴席终于散了。王地主喝得差一点醉了,他大老婆差仆人扶他回房上床。王虎向来海量,这回也醉了八九分,但是他还能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有王掌柜面无醉色,一张皱脸依然是黄黄的,他是属于酒喝多了脸色转白、言语不多的那类人。
荷花吃得最多,喝得也最多。她真的老了,快七十八岁了,如此高龄的人暴饮暴食显然是受不了的。三更天时,她只觉得肚中的酒后劲儿发作,热火上冲,荤腥肉食在胃中屯积如石,想吐却吐不出来,她在**辗转反侧,呻吟不休,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忽然,她声嘶力竭地呼喊杜鹃,杜鹃急忙跑到床前。她听到杜鹃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鹃,手脚舞动了一阵子以后就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了,脸色也逐渐发黑变紫。然后,她开始急促地喘粗气,呼呼的喘气声大得可以传到隔壁院内。王虎要不是有八九分醉,睡得很熟的话,就准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王虎的大老婆向来很警醒,她从睡梦中听到了隔壁的呼叫声,立刻翻身起床,来到荷花的房间。她的父亲是个郎中,因此她也略懂医道。她拉开窗帘,在清晨的光线下看清了荷花的脸色,禁不住惊叫起来:“老太太的积食要是吐不出,恐怕就难熬过今天了!”
她叫人弄好热开水和生姜,又找出家里备着的常用药,一一试用都不见效。荷花已经失去知觉,怎么叫她也听不到。她们把她发黑的嘴唇用力扒开,可是她牙关紧闭,怎么也撬不开。说来奇怪,七十八岁的老太婆一副牙齿竟仍然雪白,而且完整无缺。现在,正是这副好牙齿送了她的老命,要是有个蛀洞或缺掉一个牙齿,那么也就多少可以灌点药汤进她嘴里,至少可以让杜鹃口含药汤嘴对嘴地硬灌进去,但是现在一点空隙都找不到。
第二天整个上午,荷花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地喘气,到了中午,她突然之间断了气,一张脸孔变得蜡黄。王家的清明节最后以丧事告终。
王地主和王掌柜负责派人购买棺材。荷花的身躯实在太肥胖了,整个城里买不到那么大的现成棺材,只得定做,而最快的速度要一两天,于是只得让她的尸体躺在**等棺材。
在等着收殓的一两天内,杜鹃哭得着实伤心,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服侍荷花,少不得与她有主仆之情。但是,在伤心哭丧的同时,她翻箱倒柜地把荷花所有值钱的细软统统收罗起来了,偷偷地从一扇不引人注目的后门运了出去。荷花入殓的那天,侍候她的奴仆简直难以相信,荷花的衣柜里竟然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做寿衣,由此大家怀疑王龙留给荷花的一大笔钱也不翼而飞了,按理,荷花近几年来早已罢赌,那一大笔钱到这种时候应该有个交代的。杜鹃偷得起劲,却也没有忘了为荷花流几滴眼汨,她这个人是从来不为别人掉眼泪的,这次也算难得。在出丧的时候,杜鹃紧紧地跟在棺柩后面,以便让人家看明白唯有她杜鹃忠心耿耿地伺候了荷花一辈子。最后棺柩停放在祠堂的一间空房内,要选定吉日才能下葬。杜鹃把荷花送到祠堂后就离开了王家,她在别的地方买了一块地,并搬到那里,安下了自己的家。
王虎原定十天后回驻地,但是没过几天,他就对两个哥哥和他们的儿子感到厌烦,清明节家人团聚时所体验到的天伦之乐已经烟消云散。他百无聊赖地消磨时日,有时到这家走走,那家看看,感到他两个哥哥的儿子们都是些没出息的无用之辈。王掌柜的两个小儿子似乎只晓得伏在柜台上嬉笑闲聊,不务正业,最小的那个才十二岁就已经在店里学生意,只要他老子不在,他就整日与街头一帮穷小子赌铜板,赌输了就向店里的账房先生要一把铜板,他既然是店里的小开,账房当然不敢不给他。看起来这两个小子最大的出息就是站站柜台了。他们偷懒贪玩,怕老子看到,但其实他们的老子心里只有赚钱的事,哪里顾得上管教儿子。殊不知,老子辛辛苦苦赚钱,顾不上管教儿子,而将来儿子一日之间就可败尽家产,老子在世之日儿子还能忍耐着站柜台,老子一闭上眼,儿子哪里还肯干活呢?
王虎眼见这些小辈娇生惯养,变成了十足的纨绔子弟,心中十分气恼。他们夏穿凉绸冬裹皮袄,起居用品体面考究,一日三餐挑精嫌肥,甜酸咸辣差一点也不行,一不称心就把饭碗一推。为了这几个难侍候的少爷,奴仆们直忙得团团转。
一天晚上,王虎一人步入以前他父亲住的院子,忽然听到了女人的咯咯笑声,然后看见一个姑娘,也许是哪个仆人的女儿,跑进院子的月亮门。她看到王虎在,吓得弯腰低头,一溜烟地逃窜而过,但是王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对她喝道:“你这个女人笑什么?”
看到王虎瞪得滚圆的眼睛,这个女孩吓得缩头缩脑的,拼命想挣脱,可是王虎紧紧抓住她不放,她只得垂下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少爷把我姐姐拉去了。”
王虎厉声问:“拉到哪儿?”
女孩指了指后院的一间空房,那里是以前荷花堆米的房间。王虎松手放了女孩,她像一只野兔那样即刻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他大步走到那间空房前,发现房门用搭链锁住,锁链很松,两扇门板可以启开一尺左右,瘦一些的人甚至能进出。他站在门口听着。里外漆黑的一片,他听到里边一个女人的浪笑和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他们在说些什么外面却听不清,但从语调中能感觉到是些热辣辣的情话。王虎向来厌恶偷鸡摸狗的事,一想到里边干的勾当,顿时火冒三丈,正欲一脚踢开门板时,他又转念一想:“这老家里的肮脏勾当关我什么事?”这种鄙夷的情绪一起,倒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但是他余气仍旧未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后依然坐立不安。此时月亮刚起,趁着微明的月色,他又来到后院,踱步等着空房里的一对男女出来亮相。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婢女潜出门来。王虎在月光下看得分明,她站在门外,机灵地朝四处张望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用手拢齐头发,然后脚步轻捷地穿过院子,在石榴树下略略停了一会儿,紧了紧裤腰带。
王虎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又过了一会儿才见那个男的出来,他装作在夜里出来溜达溜达的样子。王虎对他突然大喝一声:“谁?”
一个漫不经心、轻松愉快的嗓音回答道:“叔叔,是我!”
王虎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大侄子,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平生最恨****行为,尤其痛恨自己王家的人搞那种下流勾当,此刻他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宰了那小子,但是他还算理智,总不至于亲手宰了自己的侄子,再说他十分了解自己的脾气,若不加以控制就会无法收拾,于是他硬压住火气,不让自己动手。他对侄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径直回到自己的房内,自言自语道:“两个哥哥一个爱钱如命,另一个**不羁,这种地方如何熬得下去,赶快回去吧。自由自在地在沙场闯**惯了,看到院子里这种同女人鬼混的事情,真教人憋得透不过气来。”他一肚子的无名之火无处发泄,简直想寻点事情杀个人,好像只有动刀动枪见了血才能罢休。
然而,为了冷静下来,他强迫自己的思想转移到宝贝儿子身上。他蹑手蹑脚走进儿子睡的房间,儿子正在**和他母亲一起安静地睡着。他母亲的睡相很难看,她的嘴张开,口吐浊气,奇臭无比,王虎在俯身看儿子时不得不用手捂着鼻子。儿子的睡相却十分安恬。看着自己的儿子,王虎心里想,儿子长大了绝不会像这个老家里的任何一个不肖子孙,绝不会的。他的儿子从小就要受到严格的教育,长大后学各种知识,带兵打仗,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第二天,王虎率全家大小和原班随从向老家众亲戚告辞,临行前,老家里的人自然设宴饯行,热闹了一番。但是,尽管在饯行席上三兄弟同坐一桌,王虎还是感觉到自己和两位哥哥无法从感情上接近,这次返乡之行并没有填补相互之间由于多年来不同的生活方式形成的感情隔阂。大哥那副臃肿疲倦的样子同行尸走肉无异,二哥那副瘦削尖刁的脸相,一看就知道他在酝酿什么鬼点子。在王虎的心目中,他的两个哥哥是只为自己、不为子孙将来着想的又瞎又聋又哑的老糊涂。
当然,在众人面前他并不公开评论两个哥哥。他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儿子将来的发展,一想到儿子的将来,他的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告别时,表面上大家礼仪周到,互相躬身言别,好话说尽,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以及家丁女仆全部走出大门,送至街上,真是一片盛情,可是王虎心中想,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再也不会回这个老家来了。
王虎回到驻地时,百姓燃放鞭炮夹道迎接。到了家门前,他跃身下马,院子里十来个士兵见是司令回府,赶忙出门,其中一人接住了王虎随手一甩的马缰绳。他的百姓和士兵的一举一动和热诚的态度使他感到分外亲切,这里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土地,这里的土地是最好的土地,这里的老百姓最坚强。回到家中,他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春天渐渐逝去,处处呈现出初夏的景象。王虎又开始日复一日地操练军队,同时,一方面派出探子打听军情,另一方面派人到新吞并的地盘去视察。他的一些亲信也被派出去四处收税,但现在收税的气派非同往日,以前收税的独自一人就能把收得的钱款装在麻袋里背回司令部,而现在却需要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才能把钱款安全带回。
白天他忙于军务,一到晚上就想亲近儿子。春末夏初的夜晚很暖和,这种时刻人容易变得温情脉脉,爱心满怀。王虎常常吩咐奶妈把他的儿子抱到他房间去,其实他一点也不懂如何逗孩子玩,不知道如何亲近孩子,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有点不知所措。他只是叫奶妈抱着儿子坐着让他看个够,他盯着儿子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小脸上每一个一闪而过的表情,对他来说,这是最能倾注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了。他尤其喜欢在晚上没人看到时亲自教儿子学走路。奶妈给孩子腰上围了条布带,他在儿子的背后拉住这条布带的结头,让他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如果有人问王虎他在盯着儿子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一定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对儿子抱有极大的希望,儿子将来必定有权有势。有时候他会从自己现有的地位权势想开去,认为眼下是没有皇帝的共和时代,时势造英雄,每个有足够能力的人都有可能飞黄腾达,有可能取得地位、权势。想到这一层,王虎自言自语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王虎爱子之心还引出了一段插曲。那位知书识礼的妻子听说,丈夫每天晚上要叫人把儿子抱到他房里逗玩一番,可是对女儿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一天,她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穿一身鲜艳的新衣服,小手腕上套了一副银镯,一根粉红色头绳扎起乌黑的头发。然后她把女孩抱到她父亲跟前,希望他喜欢她。王虎很窘,他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妻子以悦耳的嗓音对丈夫说:“我们的小女儿你也要多加关心,同你的儿子比较起来,她哪一点及不上?”
王虎和妻子还相当陌生,除了在轮到和她过夜时在黑暗中有身体的接触之外,他对她毫无了解,现在看到她如此落落大方地说话,倒是有一些奇怪。他彬彬有礼地对妻子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确实够漂亮的了。”
孩子的母亲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再说,作为孩子的父亲,他竟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这太不近情理了。
“夫君,至少看她一眼吧,要知道,这个孩子非同一般。她比你儿子早三个月学会走路,现在她两岁还不到,但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四岁的孩子。我特意来请求你答应将来培养她读书,而且你要像对待你的儿子那样对待她。”
王虎惊讶地说:“我可没办法让一个女孩子家当兵呀!”
孩子的母亲用和蔼而又坚定的语气说:“当不了兵,总可以进学校学得一技之长嘛。夫君,你要知道,当今社会女子进学校的多得是。”
王虎确实感到窘迫,这个妻子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称丈夫为“老爷”,却用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呼。由于茫然失措,他转眼看着女儿,发现这个孩子果然逗人喜爱。她长得圆圆胖胖,朱唇小嘴,秀眉明眸,小手白洁,十指尖尖。她的指甲染成了红色,脚上穿一双粉红色的软缎鞋,显得格外可爱。她母亲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双脚,她就在母亲的手掌上一蹦一蹦地嬉闹着。看到丈夫在注意女儿,她温柔地说:“我不给她缠小脚,我们送她上学念书,将来让她做个适应时代的女子。”
“但是那样的话还嫁得出去吗?”王虎仍然接受不了妻子的观点。
她母亲胸有成竹地回答:“我相信那样的女子会嫁个称心郎君的。”
王虎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朝妻子打量着。他以前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妻子,因为他认为妻子只是侍候他的一个女人而已,而女人都一样。现在他第一次看清楚她长着一张漂亮聪慧的脸,言谈举止泰然自若而又充满自信。他朝她看的时候,她也大胆地看着他,但是一点也没有另一个妻子咯咯痴笑或耷拉着嘴发呆的样子。王虎心中暗忖:“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我以前对她太不了解了。”于是,他站起身有礼貌地说:“到时候看着办吧,如果你说得有理,我不会反对的。”
说来也奇怪,这个女人向来是冷静镇定、从容不迫的,但王虎这两句温文尔雅的话语竟然使她激动起来。她的脸色生辉,眼露深情,默默无言而又满腔热忱地看着丈夫。王虎见到这种感情的显露,觉得内心固有的对女人的反感又冒头了,于是他的舌头像锁住了似的,不再说话。他不喜欢女人那样动情地望着他,在这种情况下,他只会感到肉麻,于是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他突然想起一件需要即刻就去做的事,便转身快步离去。
这次谈话的收获甚大。有时,女孩的母亲知道王虎把儿子叫到他房里去了,于是赶紧唤丫头把女孩也抱过去,让兄妹俩同时出现在父亲跟前,王虎也就把女儿留下了。起初他害怕女儿的母亲会因此来到他房里,养成同他谈话的习惯,后来他发觉她自己并不来,每次只是打发丫头把孩子抱来抱回,所以他也就很放心地留女儿在他房里玩一会儿。尽管女儿只是刚刚开始学会走路的小女孩,但毕竟是女性,王虎不好意思盯着女儿看。女儿长得实在可爱,非常讨人喜欢,王虎常常忍不住要看看她,尤其当她撒娇或咿呀学语时,他会忍不住暗暗好笑。儿子长得又大又壮,但总是不大肯笑,而女儿却娇小玲珑,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她的一双眼睛不停地朝父亲看,如果父亲不朝她看,她就立即迁怒于哥哥,并且夺走哥哥手中的东西,动作敏捷得很。王虎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喜欢女儿。有时候,仆人抱着她在大门口的街上看热闹,周围有很多别人抱着的孩子,王虎可以一下子认出自己的女儿,甚至他会走上前去摸摸女儿的小手,盯住她的一双晶莹的大眼,引她发笑。
王虎望着女儿甜甜的笑脸回到家中,现在,他再也不感到孤独,他有妻子有儿女,在这样的家庭中,他感到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