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戎真心是被吓得不轻!

春秋数百年的交战历史中,死在战场上一国之君的数量并不多,大多数还是死于流矢之下,并不是被刻意杀死。

按照惯例,哪怕是一国的国君之间,战场碰上了也就是各自致意再分别退却,不会去玩什么不死不休。不太好说他们为什么不针对对方,可能是要保持一国之君的“特殊性”吧?

在春秋的守则之中,不是贵族不能杀死贵族,贵族对上贵族不能俘虏也会放走,贵族对上一国之君需要行外臣之礼再识相地走人。

曾经的郤氏对上楚君熊审来来回回五次致意再退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实际上就是受限于规则,或是维护规则,好达到维持“王侯将相有种”永远不变的目标。

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利益受益者,破坏规则也就等于是在掘自己的后路,何必呢?

楚王招死在了战场上,到底是汉军刻意杀死,还是死于流矢?不管到底是怎么死的,楚国并不是吴国,只要熊招的子嗣继位绝对会进行复仇的。

向戎太了解楚人的性格了,非常明白楚国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汉国,必然会将气出在汉国的盟友身上,很想开口对吕武讲一讲宋国还是不跟汉国结盟了。

而吕武在大喜之后,情绪稳定下来多少是感到了一丝丝的感伤。

其实,对于吕武来说熊招不是非死不可,只是熊招死了能让汉国在短期内得到更多的好处,从长期来看则是一项坏处。

事情的进展都已经是那样,吕武多想完全没用,稍微感伤了一下下,注意力转到向戎身上,说道:“楚王阵亡,汉与宋互盟之事……或该延期?”

向戎呆住了。

有这种好事?

“汉王仁厚,宋举国上下必将铭记!”向戎只能这样表态。

吕武已经知道宋国陷入衰弱期,哪怕楚军这波北上的大军损失惨重,宋国还是扛不住楚国的怒火。

再则说了,向戎虽然事先找楚王招解除盟约,宋军当夜加入交战,尽管打的是楚国的盟友,遭到楚国痛恨还是一种必然。

所以,宋国跟不跟汉国结盟,一样会遭到楚国的报复,只是宋国没有跟汉国结盟,遭到楚国的报复会轻一些。

向戎现在归国的心情很迫切,不再过多耽搁,多次感谢之后告辞了。

当天,宋军拔营向东,他们要是没有被其它事情耽误的话,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回到“商丘”了。

也是在当天,进行追击的汉军在申时左右放弃了对楚军的追杀,他们押解战俘回撤,或是玩了掉头干脆走人。

在“新郑”之外的各战区,除了针对韩军的汉军之外,其它几个局部战场的汉军并不是往“新郑”赶,他们目的地非常明确,直奔“虎牢”而去。

从昨天夜里到天亮“新郑”没有闹出什么动静,一直到下午时分才打开一面城门,刘明单乘出城直奔汉军营寨而去。

刘明来到汉军这边,得到吕武的接见时发现彘裘也在,并且彘裘看上去无比的狼狈。

彘裘为什么会在吕武这边?那是因为彘裘昨天晚上在楚军营地。

楚军遭到汉军夜袭时,彘裘并没有跟随楚王招跑路,选择的是出营要回到“新郑”去。他在半路上遭遇汉军立刻表明身份,然后被邀请到汉军营寨作客了。

吕武也是得知刘明过来,才会命人将彘裘给“请”过来。

“代寡君问候汉王。”刘明的用词有点意思。

什么是“寡君”呢?也就是不提爵位,单纯指一国之君。

吕武像是早有预料,笑着说道:“范去王号,重归侯爵,于昨夜继位为君?”

范国现在已经没有称王的资格,他们要学吴国或越国也不是不行,只是没那份实力偏偏要称王,一些事情远没有自降侯爵之后好办。

实际上,范鞅将自己的登极弄得很简陋,仅仅是通知内部接管国家,几个重要人物跪拜再被重新敕封,定了君臣的位格,算是仪式完成了。

刘明没有正面回答吕武的提问,一脸祝福地恭贺道:“恭喜汉王,贺喜汉王!楚军大败,汉王大胜,‘伯’位触手可得。”

别闹。

时代已经产生变化,玩什么争霸游戏,霸主地位早就无法满足大有为之君了。

昨天夜里范国君臣对汉军采取夜袭感到很意外,能模糊看到楚军被汉军打得很惨,等待天亮才看到楚军到底是多惨。

清晨的那一段时间,范鞅仓促地继位,本来是要派刘明立即出城,后来还是觉得应该商议好应对方法,一再耽搁下来就到下午了。

吕武不相信范国没有看到汉军正在准备撤军。

情况是,范国君臣已经看到汉军营寨正在被拔除,他们只是无法判断汉军要向南追击,还是向北撤军。

范国君臣现在知道楚王招阵亡的消息了吗?那肯定是暂时还不知道的。

别说是范国那边,哪怕是汉军这边知道楚王招被杀的人也不多,甚至楚军那边大多不知情。

吕武才不会大肆宣扬干掉楚王招的事情,他应该做的是当做不知情,某天“突然”得知消息乃至要派人去向楚国道歉和致哀。

在一时半会之内,吕武对战局的发展还暂时无法全面掌握,仅是能够掌握大概的战局走向。

在“新郑”这边的楚军,汉军俘虏了其中的三万左右,杀死了多少楚军以及其盟友要等汉军将士自己报功。

那么,汉军折损了多少?

吕武现在对己方出现了多少伤亡也是一些大概知情,能够肯定的是作为夜袭先锋的骑兵部队损失绝对最多。

“元戎此来,乃是宣战而来?”吕武问得笑眯眯。

刘明却是立刻脸色大变,期期艾艾了半晌,说道:“寡君乃是汉王子侄,岂会宣战于汉?”

吕武也就不拿出范鞅给韩起的密信了,看了全程沉默的彘裘一眼,转头看向刘明,满脸诧异地说道:“柯裘昨夜前往楚营……”

刘明立刻说道:“寡君不知也。”

吕武又说道:“如此说来,韩王与郑君桥(子产)密谋,合兵攻我之事,范国亦是不知?”

汉军已经跟韩军展开交战的事情,“新郑”这边的范国君臣还真的暂时不知情。

吕武也不等刘明再说点什么,很是感慨地说道:“时至今日,礼崩乐坏,再无仁义也。我来援范,范待我于诡,寡人不敢逗留,已决意退兵。我出兵援范,遭悖盟多也,暂取‘虎牢’以保退路,想必范可理会?”

这一下,刘明开始玩起了“川剧变脸”,短时间内脸色一再变幻,显得无比精彩。

汉国要是控制住了“虎牢”的话,范国没有亡国也跟亡国差不了多少。

“汉王……”刘明要说点什么,遭到吕武抬手的阻止。

吕武说道:“韩予我不宣而战,已成悖盟事实。寡人不过问范将如何,取‘虎牢’势在必行。如范不愿,亦可来攻,寡人绝不使大军安危寄于范之行事无常。”

一直沉默的彘裘可算说话,道:“事已至此,多事无需再言。敢问汉王如此处置于我?”

吕武答道:“荀王使你归国,有何深意,寡人不加理会。如何处置,寡人杀你不成?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这是要放了彘裘?那肯定是放了呀。

吕武又不是图一时痛快,先有中行吴让彘裘回国搅局,那就让彘裘继续自己表演好了,反正范国多一个彘裘或少一个彘裘对汉国也就那样。

彘裘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喜悦。

要是按照以往的规则,以彘裘的身份不至于被杀死,顶多就是被掳走,认定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现在嘛?各国的行事手段在进行演变,处在那种破坏规则,又是不破坏得那么彻底,一种很复杂的现状之下。

“我归国,为效力范国,绝不做荀王棋子。”彘裘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吕武其实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

彘裘又说道:“韩王如何行事,行了何事,请汉王相信与范无关。”

吕武真想把那封密信甩到彘裘脸上,考虑到现在拿出来无法达到利益最大化,决定忍住了。

“寡人尚有要事,如二位无事,请归各处。”吕武干脆赶人。

乱了方寸的刘明站起来。

彘裘却是继续坐着,问道:“汉王决意灭韩?”

是啊,怎么地啦?

现在韩起和韩无忌都回不去,又有一个“军”的兵力在外无法自救,难道不是灭掉韩国的最佳时机吗?

所以,吕武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彘裘继续说道:“我归国前,荀与齐、鲁、曹诸国停战,荀王调兵向西。”

这个消息有点意思。

吕武很是平静地说道:“此事我已尽知。荀军向西助力于韩,抑或合汉灭韩,尚在犹未可知。”

韩国正式与汉国撕破脸。

范国处在跟汉国撕破脸也没撕破脸的阶段。

荀国还自认是汉国的小弟,以中行吴的行事手段,能帮韩起保住国祚会帮,一旦发现事不可为也不是不能伙同汉国一块瓜分韩国。

“荀王……实为多变之人。”彘裘讲了这么一句。

所以吧,活得最明白的还是中行吴,有利可图该当孙子就肯低头,轮到想发狠也愿意不要脸面。

彘裘站起来,在刘明以为要一起离开时,说道:“如范助汉灭韩,汉王能否饶恕范?”

“这……”刘明有点懵,讶异于彘裘的大胆,考虑到这一波汉军折损不严重,范国的境遇很糟糕,一时间拿捏不定主意要不要训斥彘裘了。

吕武说道:“时局已变,大争之世变幻无常,各自珍重罢。”

以后的事情,现在谁能有什么保证?

国家与国家之间各出手段,今天当朋友,明天变仇人,无外乎就是为了求存、图强,看谁能够笑到最后而已。

吕武之所以还愿意跟彘裘和刘明扯几句,主要目标还是稳住范国,不要让范国给汉军的撤退造成麻烦。

现在,吕武不是那么能够断定韩起和中行吴事先有做了什么针对汉国的部署。

中行吴调兵向西?哪怕荀国暂时跟齐国、鲁国、曹国等国停战,他就能真的放心,敢倾巢向西吗?

韩起带了一个“军”南下,国内还有多少兵力?

反正吕武一直到发动对楚军的夜袭之前,没有收到韩国境内大举动员的消息,却不知道是通信渠道被消灭,还是韩起做得够隐秘了。

公元前541年,十月。

汉军夜袭大败楚军,是役楚王招败亡,逃回楚国的楚军仅有两万余,余下被俘、被杀、失踪。

同年,回到楚国境内的公子午得知楚王招战死,扶持熊招之子熊员继位,随后自裁谢罪。

也是在同一年,熊员成为楚王的第二个月,成为楚国令尹的熊围先诱杀了熊员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公子慕和公子平夏,后面带兵杀入宫中再勒死熊员,完成了弑君自立的动作。

自立之后的熊围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收买各地封君,尤其着重于拉拢蒍氏和薳氏,暗中则是扶持斗氏;他干的第二件事情是选派使节出使汉国,没有提为楚康王熊招报仇雪恨的事,干的是邀请汉王吕武进行会盟,说是要对天下未来的走向进行商讨。

一样是同年,汉军突兀夺取“虎牢”,对此范国上下噤声。

去到“虎牢”的吕武向天下昭告,痛斥韩王起背信弃义的举动,正式宣布与韩国进入战争状态。

随后,荀王吴出声,希望汉王武冷静,愿意当中间人来调解汉国与韩国的矛盾,遭到了汉国的无视。

汉军从“杨”、“断道”、“虞”、“虎牢”分别出兵,四路大军在公元前540年一月份攻城掠地,一直到荀国正式干涉汉国与韩国的战争之前,韩国幸存的城邑仅剩“黄父”以东区域。

而韩王起统率的不到四个“师”以及大约七万郑军,他们被“虎牢”挡在了南边,没有能够阻止汉军对韩国的征讨。

一连串的事件让天下诸侯眼花缭乱,尤其是当他们得知楚国闹出了争位的大戏,并且新任楚王围非但没有表态为先王报仇,甚至还邀请汉王武会盟,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时代变了。

因此在汉国与韩国反目成仇之后,冬季时节还在交战;荀王吴名义上援救韩国,干的却是控制韩国城邑的事业,各诸侯倒是没有觉得多么诧异了。

“汉王欺我,荀王负我,皆是无耻小人!”某得知举国城邑被瓜分的人,站在冰天雪地,吹着寒风发出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