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 席间观众热烈鼓掌,演艺人员们手捧鲜花,鞠躬感谢观众。
观众们在主持人的幽默串词里, 目送乐团成员井然有序的离场。
待到舞台上的表演人员全部离场,场内灯光会全部亮起,入口的大门随之打开。
左侧尊宾区的观众离入口最近, 到时会是他们最早离场。
棠月攥紧手,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全身只觉得冷。
漫长的离场环节还未结束, 黑暗里,旁边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棠月眼角余光看去, 对方目测和陆卓衍身高相当,同样肩宽腿长,无形中带给人压力。
男人说过要先走。
棠月“腾”地一下站起身, 放轻脚步, 跟在男人身后,仔细避开人群, 一起朝外走去。
她注意到男人的前面有个戴着工作牌的人带路。
倏忽之间, 男人回过头,眼睛透过薄薄的平光眼镜镜片, 略带疑惑地看她一眼。
棠月神色自若地点了下头, “我也出去。”
“哦。”男人推了推眼镜, 转回头去。
还差几步到达大门口时。
刷啦——
演奏厅的灯光亮起,棠月没太在意, 提步继续走,却听她前面有人高喊一声, “楚晰!”
棠月愕然抬头,完蛋,要快点出去。
正想着绕开前面的人,转瞬却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棠月:“……”
她现在只想先出去,暂时顾不得这些人在喊着谁的名字。
拥挤会影响出行,存在安全隐患,工作人员快速赶过来维持秩序。
前后不过几分钟,棠月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肉夹馍的一生。
被人簇拥的男人,之前托别人告诉颜果子“他死了”。
此刻,棠月分了一秒的心,猜想他要是真死,肯定是被挤死的。
顾不得其他,棠月沿途一边确认指示牌,一边找寻演出休息后台,她的剧院索引手册放在包里了,现在只能依靠指示牌。
跑了几分钟,棠月终于到达后台,前脚还没进去,就看见一抹熟悉的高挑背影,是傅小鲤。
他脱了燕尾服,原本扎在西装裤里的衬衫松松垮垮地垂落,抬起右手,指节勾着领结,左手推开了消防门。
是去抽烟?
棠月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开始酝酿台词,一会儿该怎么和他说。
然而,当她推开消防门的一条缝隙时。
棠月不由得绷紧了脸。
心底涌上一丝不安。
她还是慢了一步。
兰希柔声说,“六年不见了,傅小鲤。”
傅小鲤:“……”
“你怎么找到我的?”
兰希:“我们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音讯,前段时间我给朋友抢演唱会门票,看见了这次演出的宣传,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碰碰运气。”
傅小鲤无怒无喜,“……有心了。”
兰希慌了神,“小鲤,你别这样,其实……其实你爸爸挺想你的。”
傅小鲤依然平静,“你以什么立场代替我爸说想我?”
漫长的沉默过后,兰希带着哭腔,“……对不起。”
傅小鲤语带火气,“够了!一句对不起你说几百次了,不恶心吗?”
兰希嗫嚅重复,“……对不起。”
傅小鲤冷声嘲讽,“……兰希,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闷燥的气氛在门内流淌。
他停顿片刻后,薄情寡义道,“我还是那句话。”
“你的对不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接受。”
“我会恨你们,恨到死。”
棠月听见了兰希的啜泣声,眼见着傅小鲤要再度失控,她不得不冷静地推开门走进去,声音冰冷至极,“傅小鲤。”
视线里,傅小鲤身体微微一僵,和兰希一起,转过头来,看向棠月。
棠月仍旧是那副无情无义的样子,对傅小鲤命令道,“过来。”
说完这句,她站在门口,没有再前进一步。
兰希先是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而后瞳孔放大,嘴唇轻轻颤动,抬起手,掌心捂住嘴唇。
偏头去看傅小鲤,又转头来瞧棠月,脸上表情像是打翻的油画涂料,五颜六色。
难以置信和匪夷所思交织在一起。
“……棠、棠月。”
听见她的称呼,棠月眼皮一掀一阖,狠戾毕现,森森目光在兰希身上转了一圈,声音柔软,“遇见我们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二叔。”
“二婶。”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怨毒的话。
兰希偏开头,眼神躲闪,再不敢与棠月对视,只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会说的,棠月。”
棠月冷冷睇了兰希一眼,抬手抓起傅小鲤的手腕,干脆利落地转身,逆着人潮往外走。
高大的傅小鲤,变成了提线木偶,任由棠月拖着走。
他烦躁地扯开领结,攥在手里,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不是不管我吗?”
“你闭嘴。”棠月厉声打断。
她太凶了,惹得傅小鲤挣扎了两下。
棠月脾气是真的很差,反手一拍他的手背。
冷白手背皮肤登时起了一条红痕,傅小鲤撇开脸,没吭一声。
“管不管你,看我高兴。”
傅小鲤淡淡道,“棠月,你不是想过自己的人生吗?现在又遇到陆卓衍了,是个甩掉我的好机会,你不要么?”
棠月耐心告罄,“我说了,看我高兴。”
大剧院今晚的外墙是海洋主题的灯光show,整个广告被映照成墨蓝色。
棠月背着取走的包,傅小鲤忽然甩开棠月的手,嘶吼道,“这些年你一直当我是包袱,是麻烦吧。”
意识到失态,可他不想停下来。
无法克制内心的恶意,想要激怒棠月,想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在棠月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
“在我面前,你从来不会真心笑,永远敷衍我……”
冷风拂动,棠月停下脚步,拢了拢发丝,察觉到身上的热度一点一点流失。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傅小鲤,我也不想管你。”
“可是……”
你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留给我的……
唯一遗物。
-
周末是陆卓衍的生日,从凌晨十二点开始,他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生日祝福。
他没有隐瞒过自己的生日,却从不召集别人搞生日聚餐。
对外都说自己回陆家老宅过生日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六年前回到桐城开始,他就没有在老宅过生日的习惯了。
陆家长辈担忧他每到生日这天想起亲人离世,便自动把他生日的事情遗忘。
等到十二点,陆卓衍没有等到棠月的祝福短信。
他难得耐心了一回,发了条消息拐弯抹角地问。
【陆卓衍:你的猫在沙发上尿了,怎么办?】
被栽赃陷害的元宝毫不知情地趴在沙发上舔毛。
【棠月:回来我会清理。】
【陆卓衍: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清理。】
【棠月:没确定时间。】
棠月这几年修身养性,惹人生气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
次日清晨,天气寒凉,树叶上结了层霜,陆卓衍早早起床,随便套了件黑色的卫衣出门,步行到桐城理工的停车场,开走了清洗干净的G63。
车上了内环高速,却不是去往陆家老宅,而是去了凤凰山墓园。
陆笙笙和傅霆就安葬在那里。
早晨的露水重,陆卓衍满不在乎,大剌剌地敞开腿,蹲在墓前,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拿着枚银灰质地的打火机,左手捏着三根线香,有模有样地点燃线香。
“这地儿不错,有日子没来看,周围也没有长一些乱七八糟的草。”
“老爸老妈,我呢,还挺好的,能吃能睡,身体也挺好……”
陆卓衍没有什么重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有的没的,线香举过头顶,朝着陆笙笙和傅霆拜了拜,“老爸,你那个便宜闺女,又落到我手里了,这次我不想把人放跑了。”
“但我知道,如果还是我拽着她,她还是会跑。”
“这一次,我不拽了。”
“我要她自己朝着我走过来。”
“主动拽着我。”
“阿衍怎么还没过来?”许皓姥姥又一次问,推着许皓的后背,“你打电话问问,可别又在凤凰山那边一整天,饭也不吃。”
“哎哎哎,姥姥,别推我,打打打 ,我马上打电话!”许皓无奈地跑回房间拿手机,准备给陆卓衍打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许皓一愣,“这小子,怎么回事。”
却听大门打开,姥姥开心的声音,“哎哟,我们的小寿星来了。”
许皓打开门,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陆卓衍牵着狗,抱着猫,一副把他当托儿所老师的架势,弯着桃花眼,笑眯眯的,“徐大律师,拜托你了。”
甚至混蛋地补了句威胁,“这俩瘦一斤,十倍利息。”
说完,礼貌贴心的替许皓关上房间门。
许皓怒了,“唰”地一下脱了拖鞋,“哐当”一声砸在门上,伴随着嘶吼,“陆卓衍,你大爷!”
谁知,大门二度被打开,陆卓衍欠嗖嗖的,“我大爷前年就归西了。”
又一本正经,“不过,二大爷还在,你可以多喊喊他老人家。”
许皓:“你个不要脸的混蛋。”
这几年,陆卓衍生日这天都会来许皓家里,吃一顿他姥姥煮的长寿面。
老人家年龄越来越大,口味越来越重,有时候盐撒得没轻没重,陆卓衍觉得都拜棠月所赐,让他每年这天就会短暂地丧失一天味觉。
-
同一时间,棠月跟着乐团的成员们在甜城玩了一天,下午特意去了甜水寺,拜了拜菩萨,上了炷香,求求财运。
傅小鲤帮她写上签,挂在财运树的最高处,“希望棠月早日暴富,带我吃香喝辣。”
棠月笑道,“好说好说。”
一夜好眠,相处甚欢,没人看得出前一夜,他们不欢而散。
晚饭过后,棠月的甜城之行接近尾声,向挽留她多玩几天的金灿灿致歉,“老大安排了出差,时间定下来了,没办法调整。”
金灿灿颇为遗憾,只能和她约定下一次。
只有傅小鲤知道。
——棠月的出差时间确实在下周,具体时间却取决于那条拉布拉多导盲犬的去世时间。
9点12的飞机,到桐城得十一点半了。
傅小鲤把棠月送到机场,“你注意安全,到家记得和我说一声。”
“嗯。”
棠月想了想,“你别担心,特意来看你演奏会的事情,我相信兰希是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这对她没有好处。”
傅小鲤沉了沉眸子,“我担心这个干嘛?等忙完这边的事情,我会尽快回来。”
原本棠月想说“好”。
脑子里忽然闪过陆卓衍那张不正经的脸。
等傅小鲤回来,还有几个月,到时候陆卓衍的装修问题早已解决,搬回新房去了。
算了,暂时不用告诉傅小鲤,省去不少麻烦。
傅小鲤把手里的特产递给她去过安检,“都说了,我给你寄回去,你大晚上拎着这么多做什么。”
棠月:“没事,寄快递不如我自己带回去快。”
傅小鲤皱眉,“买这么多特产,是薛羽又敲诈你了么?”
棠月短暂地卡壳了一瞬,说,“没有,带回去给大家尝尝。”
话音刚落,傅小鲤微微一愣,她怎么忽然愿意和人建立关系了?
心底升起巨大的不安,他抬起头,望着墨色天空,苦涩一笑。
抽完了一根烟,电话铃声响起,傅小鲤接听。
酒店前台:“傅小鲤先生您好,有位兰希女士自称是您朋友,此刻正在酒店大堂等您。”
傅小鲤清瘦长指夹着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神色微冷,“5206,开这间房,让她进去等。”
天幕低垂,没有一丝光亮,傅小鲤执拗地盯着天空的某处,他今天又抽烟了,被棠月知道了,会生气。
掐了烟,裹着一身冷咧的烟草味,傅小鲤消失在墨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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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时,还是背着那个斜挎包,拎着一堆特产跟着同机乘客走出机场。
桐城也降温了,棠月一走出来,就缩了缩脖子。
她单手熟练地拿着手机操作,准备约一辆车。
刚垂下脑袋,身侧有行李箱滚轮滑过,清淡的白茶淡香,耳畔擦过一句,“行了,就一猫一狗,还能拆了你家?”
“要真拆了,我赔得起……”
棠月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脑袋朝着越来越远的声音方向望去。
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件黑色卫衣,垂坠感极好的黑色直筒裤,非常考验身高身材的一身打扮,却被他穿得很酷。
男人站在那儿,抬起头,似在看LED屏,人没站直,看着散漫又不正经,却偏偏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慵懒洒脱。
棠月脱口而出,“陆卓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