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山市宁阳县。
江警官驾车下了国道, 拐入宁阳县地界,从昨夜陆卓衍到达慈山机场,到现在, 这雨就没停过。
一下雨,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本就阴冷湿寒, 冷气更是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江警官心有余悸,“还是咱们桐城好,一进屋里就有暖气, 哪儿用得着受这罪,我昨晚在酒店感觉被窝里都是潮的。”
“小陆感觉怎么样, 没住过这种环境的酒店, 跟着我们受罪了吧。”
陆卓衍坐在后座,想起许多在慈山的事情,似乎每一件都和棠月有关。
“我在这儿生活过, 习惯了。”
江警官透过后视镜看他, 安慰道,“别灰心, 这才找几个, 名单上还有,慢慢来, 总有一个会是匿名寄录音的人。”
听了这话, 陆卓衍扯了扯唇角, “嗯。”
另一个警官说,“就是, 别灰心,要是还有别的录音内容, 再加上车祸现场那枚打火机,案件肯定能重启调查。”
当年陆卓衍的父母发生车祸,大货车直接撞烂了油箱,燃料泄露,正常情况下没有明火,汽车不会发生爆炸。
问题就在于现场找到了一枚打火机,但现场过于混乱,无法提取脚印,只有打火机,再加上货车司机认罪很快,这件事处理速度非常快。
陆卓衍自从见过那枚打火机,就跟魔怔了一样,去查打火机的生产厂家,但这个牌子过于小众,桐城竟然没有。
即便是后来查到打火机的产地在慈山市,却也等同于大海捞针。
匿名录音倒是暴露了不少讯息,首先是二叔傅昂不知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陆卓衍父母极为恼怒,他爸爸傅霆还说隔天买机票回慈山处理。
他们的车在宁阳县城转了两圈,找到个老小区,停了车,全部下车,徒步跟着地址找楼栋。
小区环境十分安静,遇见一堆小孩儿在跳房子,像是发生争执,矮一点的小孩儿被一把推倒,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其他小孩儿见状,笑话他,“棠松松是爱哭鬼。”
不知是哪一个字触动到了陆卓衍的神经,,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到近前目光森寒地盯着几个小孩儿,气场全开的陆卓衍成年人见了都怵,何况是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瞬间逃之夭夭。
陆卓衍拎着小孩儿的胳膊,把人拖起来。
江警官和同事对视一眼,“想不到这小陆还挺有正义感,怎么不考虑当警察的?”
“没想过。”陆卓衍这么回答,小孩儿揉着泪眼,懵懵懂懂地望着他,打着哭嗝,说不出谢谢。
他说:“回家吧。”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旁边传来一道女声,着急得不行。
听见女声,小孩儿挣扎起来,试图从陆卓衍手里跑走,“哥哥不要拐我!”
陆卓衍:“……”
一个中年女人跑过来,快速抢抱过孩子,摁着小孩的头在怀里安抚,警惕地上下打量陆卓衍。
江警官看不下去,主动解释刚刚的经过,在女人狐疑地目光里,亮出警官证,表明身份。
女人盯着警官证看了好几眼,视线重新落在陆卓衍脸上,怔怔看了很长时间。
直到江警官出声打断她,向她问个路。
女人才回过神,移开视线,迟疑道,“我就是陈琳。”
跟着跟陈琳回到家里,不过五十多平方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讲究人。
“江警官,喝水。”陈琳倒了茶,放在他们面前。
小孩儿挺喜欢陆卓衍,靠着他的膝盖,和他说小话。
“陆先生,喝水。”
“谢谢。”陆卓衍抬起头看着陈琳,陈琳目光躲闪。
“陈琳,你以前住在瓦兰巷?”
“对。”陈琳显得拘谨。
“你有没有往桐城市局寄过几段车祸录音?”
陈琳手指不断扣着裤缝,摇摇头,“没有。”
这个答案让陆卓衍心头一凉。
难道说又找错了?
江警官不甘心,又提示了几句,谁知道陈琳还是一问三不知。
见她谨小慎微的样子,江警官也无法,只能告辞赶着去下一户。
“走吧,小陆。”江警官和同事聊着,见陆卓衍没跟上,又喊了一声,“陆卓衍?”
陈琳神色微动。
陆卓衍盯着五斗柜上的相册看了一会儿,陈琳自然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抬手将相册扣下。
“陈阿姨,您儿子叫棠松松,是海棠花的棠吗?”陆卓衍云淡风轻地问道。
江警官停下脚步,折返进屋。
陈琳瞳孔一缩,嘴唇微微颤抖,垂下头,抱着儿子,“不是,唐朝的唐。”
陆卓衍双手抄在兜里,耸耸肩,“那您怎么有我女朋友小时候的照片,那照片,我都没见过,您能让我拍个照带回去么?”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安静。
“什么女朋友的照片?”江警官打破静谧。
陆卓衍挑起眉梢,抬了抬下巴颏儿,指着五斗柜上按倒的相框,“那照片里,有棠月,看年龄,不超过九岁。”
“你……你是陆卓衍!”陈琳惊呼,虽然刚刚听见江警官叫他的名字了,但她不敢认。
大门关上,江警官和同事又坐回了老位置。
陈琳面露慌乱。
“让我来猜猜您的身份,棠月小时候过得很苦,照片上的她笑得很高兴,能让她露出这种笑容的,只有对她好的人,这些人一个手巴掌都能数得出来。”
陆卓衍慢条斯理地拿起相框,“她的养母棠兰,棠阿婆,或许还有一个棠家人。”
“陈阿姨,您是……”
“没错,我是棠琳,月月养母的妹妹。”陈琳把松松赶回房间睡午觉,咬着唇慢慢地说。
江警官抓住关键,“您既然是棠月的小姨,怎么会有陆卓衍父母车祸时的录音?”
对于这一点,陆卓衍也非常疑惑,几双眼睛望着陈琳。
对峙良久,陈琳叹了口气,回到房间,过了会儿,才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出一个文具包,里面装着些资料,当着他们的面拉开拉链,取出一个U盘。
“这应该是你们要的。”
“我也是受人所托,才会给你们寄录音。”
“谁?”江警官迫不及待问。
陆卓衍垂下眸子,思索一番,在陈琳沉默的时候,笃定地说,“棠月的亲生母亲,梁舒余。”
被迫接受到过多信息量的江警官有些吃惊,什么‘养母’,‘亲生母亲’的,陆卓衍这女朋友的身世也忒复杂了吧。
陈琳咬着唇,点点头,“对,这是梁老师放在我这儿的,她说这些很重要。”
“那你怎么现在才寄?”江警官颇有些遗憾。
“我曾经往慈山市的警局寄过,但没有回音,是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寄错了方向,应该寄往桐城。”陈琳不安地搓着裤缝。
江警官:“那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陈琳:“剩下的是与棠月有关。”
江警官扭脖子看眼陆卓衍,陆卓衍点点头,之后两个警官又问了陈琳一些事情,先下楼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陈琳和陆卓衍,陈琳给陆卓衍换了一杯热茶。
“陈阿姨,您当年对棠月是不告而别吗?”陆卓衍垂下眼皮,问得轻松。
但听在陈琳耳朵里却显得沉重,视线从陆卓衍的运动裤一路瞧到他的脸,和印象里的少年脸庞重叠在一起。
那个总是站在棠月身边的少年,如今脸部线条硬朗,身材虽然瘦,但看得出来,不是少年时代那种清瘦,反而有一种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她,棠月还好么?”陈琳移开视线。
陆卓衍的注意力还在眼前的相框上,用手机拍下了九岁的棠月,自顾自地欣赏着,这漂亮小孩儿是谁呀,笑得这么开心,怎么不对我这么笑,是我不能让你快乐么?
想到这里,又惆怅起来。
“她挺好的,没小时候那么容易感冒了,个子比高中那会儿长高了一点,大概到我这儿。”陆卓衍站起身,抬手在自己下巴靠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见陈琳听得出神,“她小时候一到冬天就感冒。”
“对,今年好点儿,给她吃了不少补品,再加上桐城的气候,一进屋都有暖气,没这儿这么冷。”说着说着,陆卓衍惊觉,原来说起她的事情,他竟然挺话痨。
和许皓这样的朋友聊棠月的感受,与看着棠月长大的亲人聊的感受不一样。
“虽然没当上法医,但现在是个宠物殡葬师,平时工作很忙,陪我的时间少,她挺乐在其中,很享受工作,偶尔会兼职去乐队演奏贝斯,赚点外快,你知道的,她很喜欢赚钱……”
“她特别好,虽然她不承认,但我知道她特别有正义感,嘴上说着嫌弃,却又总是去帮助别人,她比我坚强,还比我努力,非常靠谱。”陆卓衍这么说着。
“我非常依赖她。”
平时说不出口的肉麻话,畅通无阻地告诉了陈琳。
陈琳一怔,慢慢红了眼眶,“我姐姐知道,会很高兴。”
“陈阿姨,您怎么会和棠月的亲生母亲梁舒余认识,您应该知道梁舒余是我的二婶。”陆卓衍靠着桌沿,静静地看着陈琳,正色道。
气氛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她不是你妹妹了吗?”陈琳问。
陆卓衍:“我们重新做了亲子鉴定,没有血缘关系。”
陈琳:“棠月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吗?”
“我不知道。”陆卓衍好奇,但他无法代替棠月做决定。
“我可以见她么?”陈琳又问,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递给他。
陆卓衍躬着背,手肘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剥橘子皮,橘络撕干净,把整个剥好的橘子摊开,示意她接过去。
“您是想亲口告诉她么?”
“嗯。”陈琳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她想知道,我会告诉她,如果她不想知道,这件事就埋下去。”
陆卓衍想了想,仰起头,抽出纸巾擦拭着手指上挂着的汁水,“会伤害到她么?”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陈阿姨,其实我也希望能瞒着她,但你知道她的梦想吗?”陆卓衍把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
陈琳摇摇头。
“她想当法医,我猜或许与她养母去世有关,但虞文升您知道的,坐了牢,导致她没办法当法医。”陆卓衍眼神直白,握着拳头掩了咳嗽,到了慈山后嗓子一直不太舒服。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她的亲生父亲没有案底,在不给她带来麻烦的情况下,能帮她一把,让她摆脱虞文升,用新的身份,当然如果她的亲生父亲要报酬,我也会安排。”
陈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房间里小孩儿醒了哭闹起来,眼睛不停往房间看,“我,我先去一下。”
“好。”陆卓衍双手抄进兜里,没坐直,抻了抻长腿。
过了一会儿,陈琳哄好了儿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可以告诉你。”
-
桐城市市局。
询问室,女刑警握着笔,“棠小姐,你别紧张,我们是正常开展工作。”
刚刚在来的车上,棠月已经整理好思绪,尽管很吃惊,但警察是这么说的,‘兰希跳楼自杀了’。
开什么玩笑。
她还在和傅小鲤周旋,想拿到瓦兰巷的房子,还要和傅昂离婚,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自杀?
有人自杀,法医会解剖尸体,初步调查死因,警方和痕检会出动勘查周遭,刑警出面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从而排除刑事案件的嫌疑,各司其职。
之前她和兰希有过电话接触,找到她头上,实属正常。
对于女刑警的提问,棠月十分配合,从兰希是怎么找上她的,到兰希对她的威胁,和盘托出。
这些事情,她不说,警察也会想办法查到。
听了她的话,女刑警提出合理的疑问,“这么看来,你和虞兰希女士存在经济纠纷。”
“确实如此,按道理我存在潜藏的杀人动机,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她,并不知道她后来居住在何处,与什么人接触过。”棠月自始至终都十分冷静。
女刑警盯着她看了会儿,“既然她是突然来到桐城,你知道她还有哪些社会关系?”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说了。”棠月干脆道。
女刑警:“针对你所说的,虞兰希女士曾经目睹过一起打架斗殴事件,你还知道具体细节吗?”
“那天我被人推下水,剩下的没看清楚。”
“推下水?你看清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没有,天太黑了,反应过来,我人已经掉下去了。”
“你是被傅小鲤救起来,虞兰希女士是他的后母,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纠纷吗?”
棠月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我已知的部分没有隐瞒。”
“那你和傅小鲤是什么关系?”
“……”棠月闷声道,“他是我弟弟。”
枯燥的问题,问了很多,结束的时候,棠月口干舌燥,警方让她尽量让手机保持畅通,后续有什么问题,会继续找她。
离开市局,棠月回头看了眼庄严的警徽,正巧看见薛羽的同学廖家俊拉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自嘲一笑,猜想廖家俊可能负责兰希案子的痕检工作,不好打扰,转身离去。
如果刑警出具了扎实的证据,证明死者是自杀,这样公安机关将不予立案。
但她会自杀么?
棠月仍然想不通。
车还停在医院,她打了个车去医院,路上给傅小鲤打电话,想问问他那边知道兰希出事了吗。
电话无人接听。
棠月咬着手指,之前看见虞文升和兰希在一起,他会不会知道点儿什么?
医院旁边的露天停车场,白天没什么特别,到了晚上黑漆漆的,周围空****,棠月走神得厉害,眺望着找了好半会儿,才看见车。
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到了和陆卓衍通话的时间了,陆卓衍这个男人有毒,怎么一想到他,就会心神不宁。
棠月拿出手机,马上走到大G旁边,还没看清来电人名字。
身后传来鬼魅般的声音,**/**,狂喜,充满欲望。
“小星星…小星星……”
闻言,棠月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借着停车场残烛般微弱的灯光,看见了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虞文升。
虞文升目光贪婪地盯着她,眼睛细细地描绘着她的五官,身材,视线落在她那双眼睛上时,笑容变得残暴嗜血,舌尖抵着上颚,弹出一声响。
唤回了棠月的神思,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虞文升抬起手,想摸她的脸,难闻的味道在靠近,“爸爸的宝贝漂亮得真几把带感,尝过男人的滋味就忘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