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了是吧……”轻轻悠悠的声音,渗透进上官梦溪心中时却比雷电的轰鸣更加响亮。
她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却仍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绝望,是那样深沉的、绝望的悲哀…血色的悲哀。
她是以怎样悲痛的心情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一句话?
她没有流一滴泪,是因为她连流泪的力量都没有了吧……
这样的她让人看在眼里却是更令人心痛!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想要给予安慰,喉中却似被什么哽出,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皇上,孩子的事虽然很遗憾,但好在雪妃娘娘还活着,孩子很快又会有的。”见上官梦溪一脸痛惜之色,御医忍不住出声劝慰。
上官梦溪唇际微扬,勾起一抹不带笑意的弧度,嘲讽而又伤感。
这个孩子失去后,是不会再有了……
那是她与上官朔的孩子,唯一的,仅有的一个孩子,失去了就再也不可能有了……
而他与她,今生注定是有缘无份!更莫谈孩子!
虽然,那也曾是他的憧憬……
“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薛紫翎双目直直看着顶上,没有焦点,也没有生气,声音轻轻淡淡,仿若风一吹便会消散。
上官梦溪紧紧蹙眉,缓缓松开她的手,轻声道:“你……好好休息罢。”
多余的话此时他亦说不出口,现在对她来说,什么劝慰都已是苍白无力的吧。
看着这样的她,他心急心慌心痛,然而,他却终究只能选择默默离开。
因为他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他,他亦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听着众人离去的脚步和屋门合上的声音,薛紫翎缓缓闭目,不想看到任何事物也不想听到任何声音,若果可以,她希望可以永远沉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再也不要醒过来。
她已经太累了,身体和心都仿若被抽空了一般,是那样的无力。
知道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沉……
她以为她会痛苦,她以为她会被痛苦一寸寸剐掉,可是,她僵冷的身躯居然连痛苦也不再能感觉到。
上官朔死了,孩子也没了,为何她还在这里?为何她仍然还活着?
她已经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因为这个地方太冷了,彻心彻骨的冷啊!
心仿佛被撕成了一片片一条条,只觉得柔肠寸断,痛彻心扉。
她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仿佛生命的火焰也随着心的死去随之熄灭,整个人好象成了一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紧闭双目,只有两行无声的泪缓缓的淌了下来。
对不起,朔……我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我们的孩子……
忽然颊边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一只手轻轻的,温柔的拭去了她腮边的泪痕。
“不用哭啊,翎……”轻柔的声音仿若春风拂面,似能扫去一切阴霾。
薛紫翎缓缓睁眼,面前是那张熟悉的脸孔,一如既往般惊心动魂的美丽,只是微笑的脸却隐隐透着几许苍白。
她轻轻咬唇,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君逸仙……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什么都无法守住……”
君逸仙眼眸微微眯起,浅浅一笑,若一朵青莲开在水中,那般的柔而淡,犹带一丝清风的凉意。
他轻抚着她的面容,微笑道:“为何要如此说?你还并未失去孩子啊……”
闻言,她不由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你不必说谎安慰我了,御医都已经说孩子没了。”
君逸仙美目一眯,笑容微敛,轻嗔道:“御医说的算什么!有我在,又怎会让你和孩子有事,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薛紫翎怔怔看着他,良久,眼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欣喜,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她蓦地坐起身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你……你是说我的孩子还在?他还在?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君逸仙轻轻一笑,抬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当然,他还好好的在你肚里,安然无恙。”
“可是御医……”为何御医会诊断的是没有了呢?她仍不敢置信。
君逸仙秀眉轻挑,面上露出几许自得之色,“我给你服了药,又用真气封住了你的喜脉,那些个庸医自然查不出来。”
薛紫翎眸光终于亮了起来,颤着手移向了腹部,泪再也忍不住地掉落下来。
太好了……孩子还在……她还没有失去他……
见她又落泪,君逸仙不由又蹙起了眉,慌忙抬手替她擦拭,“哎呀!怎么又哭了?孩子没事该高兴才是啊……”
话未说完,身子却被她伸手轻轻拥住了:“谢谢……”
薛紫翎只是轻环着他的身子,太多感激的话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她知道君逸仙为救她与孩子定也耗了不少力,因为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君逸仙对她的好,对她的情,她知道的……他一直这般默默守在她的身边,尽管知道她不爱他,却依旧尽力地护着她,不曾要求过她什么,也不曾强逼过她什么,所以她感激……
虽然上官梦溪也一如他般痴情,但却是完全不同的。
上官梦溪太过自私也太过霸道,他所用的手段也是她所不齿的,而最主要的是,他所爱的是梅吟雪而不是她,所以,虽然能感受到他深切而沉重的感情,她却并不为其所动。
君逸仙……此生她是必将负他,但这许多的人情她又该如何偿还才好?
除了这轻轻的一个拥抱,她是再也无法给予他更多了。
而君逸仙被她拥着,身子却是微微一僵,她会抱他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也知道她这一抱只是感激,并无掺杂其他的感情,只是这样却也已经足够了……
他的时日并不多,只要能像这般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声音,便已满足了。
他唇际微微勾起,绽出一抹温柔的浅笑,张手轻轻揽住了她,只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在二人相拥的这一刻。
忽然记起什么般,薛紫翎离开他的怀中,抬眸看着他,沉眉道:“娘怎么样了?她和我一起落水的,你可救了她?”
君逸仙摊摊手,悠悠道:“我救你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去救她。”
她不由一急:“那她……”
君逸仙笑笑截断她的话:“放心,她没事,有人救她了。”
她这才舒了口气,娘此次皆是因她才被连累,梅渊林要害的是她,却借娘来做幌,实在是不可原谅!
她紧紧握起了手,咬牙道:“不能再让梅渊林这般得意下去了。”
“的确。”君逸仙微微眯起了眸子,目光冷厉。
伤害她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梅渊林又怎么会知道我怀孕之事?”她轻轻蹙眉,上官梦溪一直将此消息封锁着,并未宣扬出去。
君逸仙扬唇冷笑:“自然是有人告诉他了。”
她眼眸蓦然一亮,脱口低呼:“是太后!”
只有太后知道此事了,看来此次也是太后授予梅渊林除去她腹中的孩子。
“她始终都不肯放过这个孩子!”她紧紧咬唇,愤怒难平!
只差一点,她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君逸仙轻轻一笑,眼神却凌厉若利剑。
太后对紫翎一直的明枪暗箭他还未曾还礼过,如今也到了该好好跟太后算账的时候了。
他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笑道:“如今可以暂不用担心了,想必你失了孩子的消息也已传入她耳中了。”
薛紫翎轻轻点头,却又担忧地蹙起了眉:“只是,日子久了,总会被发现的。”
“所以,你要离开皇宫了。”
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不由微微一怔,定定看了他许久,“离开皇宫?”
“怎么?难道这皇宫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留恋的东西么?”君逸仙眨眨眼,笑容依旧优美动人。
她轻轻凝起了眸子,浅浅一勾唇。
是啊,这皇宫并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会进宫本便是一场交易,而如今上官朔都不在了,这交易也已作废,她根本无需再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威胁可以留得住她了!
君逸仙抬手轻轻撩起她的一丝额发,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翎……我带你离开皇宫,然后一起找个清净无人的山林,盖一座竹屋,再种上一些花草,就这样宁静地生活好不好?”
薛紫翎眼中一片迷蒙与憧憬,他描绘的生活正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幸福,也是她早已放弃寄予希望的幸福,如今,她还可以奢求这种幸福么?
在没有心中所爱的那个他的世界里,还可以存在幸福么?
她抬眸静静看着面前一直微笑着的面容,他眼中闪烁着微光,她知道他在等她的答案。
虽然她的幸福已遗失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但她却不想再让他失望,也不想再伤他的心,所以,她轻轻扬起唇角,绽出了一丝浅浅的,真实的笑容,一个字轻轻溢出口中:“好。”
君逸仙美目中立时浮起了一丝欣喜,夹带着浓浓的笑意,他的声音也是兴奋的,“那待你身子好些之后,我便立刻带你离开!”
她轻轻点头,目光却蓦然停留在了他的发间,她微微一蹙眉,伸出手去:“你的头发怎么好像白了许多……”
君逸仙身子一僵,眸中不知是何种神色一闪而过,透着几许慌乱,却是不着痕迹地轻轻避开她伸来的手,面上笑容依旧不减,“怎么会,定是你眼花了……我这么漂亮的头发怎么能白呢!”
薛紫翎不由怔忡了一下,他不自然的态度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她很清楚,她的眼睛没有花,他的发……是真的有些白了。
只是他既然想回避,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但心中却莫名的有一丝不安,隐隐觉得他的白发或许与自己有关。
君逸仙嘴角噙着笑,双眸却是微微一黯。
他不会告诉她,为了保住她与孩子的性命,他消耗了自己的生命力!
之前为救上官朔,他便已耗去了三分之一的真气。
而她当时的情况,别说要保住孩子,就连她自己的生命都有危险,若只是救她,他所剩的真气便已足够,但要救孩子……除了消耗他的生命力外别无他法。
只是如此做,他本已不长的寿命又缩短了,他可以活的时日想来也没有多久了……
但他不会后悔,因为为了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的一生都是在等待着她,如今终于等到了她,即便是为她牺牲性命又何妨?
她肯与他一同隐居,他短暂的生命还有她陪伴在身边,他知足了。
…………
上官梦溪走出屋子,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
他留不住她……不管是心还是人,他都已经再也留不住她了!
他有预感,她很快便会离他而去,也许会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也许会随着上官朔与她的孩子一起逝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垂首低喃:“终究还是不得不放手了么……”
“皇上,恕老臣直言。”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一直静静跟于他身后的梅渊林。
他方才的喃喃自语显然已落入梅渊林耳中。
他顿下步子,转首看着他,沉眉道:“梅卿家有何要说的?”
梅渊林微微垂首,毕恭毕敬道:“依老臣看,皇上不必如此哀伤,失去的不过是上官朔的孩子,皇上为何不能拥有自己的龙种?”
上官梦溪微微蹙眉,目光紧盯在他身上,“此话怎讲?”
梅渊林微微一勾唇,“若是能让雪妃再一次有身孕的话,不仅可以留住雪妃,也可以为皇上添一血脉。岂不一举两得?”
他知道皇上喜欢梅吟雪已至痴迷的地步,前几日太后与皇上提起过要将梅府大小姐迎进宫之事,却是被皇上坚决地拒绝了,所以,他唯一可寄的希望还是只在梅吟雪身上。
他受命除去了上官朔的孽种,却并未受命连梅吟雪一起除去。
此时若能煽动皇上,让梅吟雪再怀有龙种的话,那他的身份也就可以提升了。
上官梦溪皱起了眉头,眼底的情绪是复杂而难解的。
让雪儿怀上他的孩子,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