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板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有些仙风道骨的隐士之风,显然,他的人缘和张掌柜一样好,他一来,席间众人都大笑起身迎接。

季仲远也终于和戚老板说上话,他们随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之前却通过伙计打过几次交道,这会儿说上话,就像是旧相识一般,戚老板说话语调平稳,语速偏慢,听起来很有长者魅力,大家都爱和他说话。

他一来就开席,张掌柜说了些客套话,众人又恭喜了一番,就各自落座,开始吃饭,酒是不能喝的,席间喝的是极品雀舌,还是戚掌柜这个爱茶懂茶之人赞助的,这茶香高而味爽,正适合夏日解暑,即便是季仲远这样完全不懂茶的人,也喝得通体舒泰。

各色菜肴陆续端上桌,众人边吃边聊,这种轻松自在的宴席,最适合结交新朋友了,季仲远认识了各路商人,性格各异,但都是品行端正的,或者说,都是老张精挑细选过的,聊起来自然很是投机,得知季仲远就是县城风靡一时的点心礼盒的制作人时,大家都颇为惊讶,又赞了一番那礼盒的好。

有人说:“我家那闺女,爱惨了那几个礼盒,非要集齐全套,我说老季,你那花样可太多了,她集齐了四盒硬纸盒子,又见着朋友家有锡皮盒子的,又吵闹起来,哎呦,你说说你这人,心眼贼多。”

又有人笑:“就是,我看季老板那段时间没少挣咱们的银子。”

“是嘛,这老季呀,你可得请客,不然可按不住咱们心里那个委屈哈。”

众人都笑,季仲远连忙拱手,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改天我特地来县城,给各位老哥老弟修补受伤的心灵。”

大家哄笑,戚老板道:“那可得选个贵的馆子,老张那肯定不行,还给他打折,得去白云居,老容,你可不能心慈手软。”

白云居是县城有名的星级酒店,里面的吃食好吃又贵,老板总能弄到各地的山珍海味,满足挑剔的食客,他们家老板,现在就在席间,一听这话立刻表态:“我给留个最大最好的房间,绝不打折!”

“那就好,季老弟,你看怎么样?”

季仲远是心服口服,只能笑道:“明天中午,还是咱们这些人,带着夫人夫郎,白云居见,我请,怎么样?”

众人竖起大拇指:“季老板爽快人,就这么定了,老容,不能打折哈!”

“那必须,我们白云居什么时候打过折?”

众人又笑,季仲远心里明白,他们根本不是蹭他这顿饭,而是一种认可他的表现,县城自有县城的圈,而且还分很多圈,他明日请了客,就是加入了这个圈,以后大家守望相助,共同富贵,明天吃饭间,他还要表态的。

这没什么不好,他和张掌柜本就交好,也喜爱张掌柜的人品,他圈子里的朋友,自然都是脾气相投的,如今一起吃饭聊天,自然就觉出人品好坏来,如此相交也未尝不可。

说着话就上了饭,让季仲远惊讶的是,张掌柜竟然把他的花饽饽端了上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笑眯眯地和众人介绍起这个花饽饽来,说是季仲远送的,有多好吃等等,但是大家的重点却都放在了造型上。

众人一个个纷纷拿起小个的钱袋莲子等等,一边欣赏一边赞叹,有人说道:“季老板,你家的吃食可真是独一无二别出心裁,你这不来县城开个铺子可真说不过去。”

季仲远正想笑着客套几句,又有人说:“福寿斋前段时间出了几款新鲜点心,我看就是对着季老板礼盒里几款做的,而且他们也做了端午礼盒,卖得还不错,要是季老板来县城开铺子,定能卖得更好。”

大家都觉得季仲远的东西被人复制了去很可惜,季仲远却笑着说:“吃食而已,谁家都能做,没规定一家做了别家就不能做的,而且这样才能推动咱们铺子推陈出新,也不算坏事。”

张掌柜笑道:“瞧瞧,我这老弟就是有塞翁失马的心胸,这样的人以后不发财,那谁能发财呀?”

大家又说笑了一阵,张掌柜让家里人把大葫芦切了给众人分着吃了,正好也把小孙子抱出来给大家看,刚满月的小婴儿又小又嫩,十分招人疼,几个大男人不敢抱,都围着看,说不出的稀罕。

跟着小婴儿一起出来的,还有个芝兰玉树的年轻后生,众人一见,有认识的,都打招呼,喊他为冯公子,季仲远也跟着一起打了招呼,可是那冯公子并不理睬众人,只拉着戚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着小婴儿回去了。

张掌柜向众人致歉,说:“他读书读傻了,诸位别见怪。”

大家自然见怪不怪,只有季仲远十分不解,就有人笑着告诉他:“那是老张的外甥,冯公子,好人材啊,今年刚考中了举人,光耀门楣呀。”

季仲远连忙向张掌柜道喜,张掌柜却笑着摆手说:“这孩子书读得好,就是读了太多,不太会处世,诸位见笑了。”

有人笑道:“人家读书人,跟咱们这些商人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是戚老板这样文采出众的才能与之相交,咱们这些老粗还是吃馒头吧。”

席间又欢笑起来,从他们说话中,季仲远总算摸清了事情,原来张掌柜的外甥喜爱读书写诗,常去青楼赛诗,戚老板也好此事,两人常在风月场相遇,文采不分上下,因此才有交集,这外甥心高气傲,一直瞧不上商人,但是他从乡下一路来到县城读书,都是张掌柜在帮衬,所以平日里不好说什么,只是避免与商人接触就是。

确实是个不懂礼貌的孩子,季仲远撇嘴,心说那外甥也有二十好几了,年少中举,自然轻狂高傲,不理人谁也不敢说什么,而自己其实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要辛苦经商养活家人,想方设法靠自己在县城立足,明明自己更不容易好么!

只是人与人差别巨大,举人老爷不懂礼数,大家谁也不能说什么,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的小民一步做得不好,就要承受巨大的代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边在外面吃得欢,屋里的女人夫郎们也聊得开心,张掌柜的夫人冯氏体态微胖,见人就笑,看着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她担心田小野初来乍到会拘谨,专门安排他在自己身边坐,给他夹菜,又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田小野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来的都是老板娘们,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最会说话看人,不多一会儿就摸透了田小野的脾性,也知道这是个没经事儿的单纯孩子,便都放缓了节奏,对他很是照顾,又察言观色选了几个田小野能说上话的话题来聊,很快田小野就放松了下来,跟着说说村里的事,再说说自己做的吃食,也有夫人偏要他说他和季仲远的事情的,闹得田小野很是脸红。

不过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家问他就说,也常搞不清人家是逗他还是真的要问,就把他们怎么相遇,季家又如何待他好都说了。

人家本还真是不知道他们是那样相遇相识的,这一听,竟然还有这种奇遇,都不禁感叹不已,又知道田小野那时候差点被继母打死,都恨得咬牙切齿,之后就是更加疼爱这个单纯可怜的小少年,把他饭碗塞得满满的,田小野就是再长一个肚子也吃不下。

冯氏打圆场,笑着说:“你们怎么回事,还当咱们小田是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呐?人家现在被夫家疼爱有加,我看你们自己该多吃点,你们多心疼心疼自己吧,天天忙铺子还要忙家里,咱们才是真的可怜哈哈。”

女人们都笑,又开始败坏自己的男人,都是笑着说,田小野听着听着就被秀到了,这会儿的人不善表达爱,越喜欢越要说人家的毛病。

也有是真的不开心的,家里男人纳了小妾,虽然小妾地位低,但架不住男人的心在那,也是很生气。

大家说着话,又逗着孩子,别提多热闹,田小野在吵吵笑笑中窥得一点豪门恩怨,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最幸福,季仲远从不像这些夫人的男人们一样,回家就像残废了般,事事都得让人伺候着,家里七八个丫头婆子,有的丫头长得好看点,还当了妾,怀了孩子,也不会像许多男人那样为了孩子对自己挑剔,他从不提孩子的事情,也不打算为了要孩子去纳个妾。

他也没有天天盯着孙子,挑媳妇毛病的婆婆,没有精打细算又生怕媳妇管钱管太严苦了自己儿子的婆婆,没有各种是非爱刁难媳妇的婆婆,更没有挑破是非的小姑子和需要争宠的妯娌。

豪门是非多,小门小户生活无忧,夫夫恩爱,才是最好的。

午饭后大家又坐着喝了会儿茶,这才陆续告辞离开,大家定好第二天中午在白云居见,到时候能请个小伶儿唱曲儿听,说到这个,张掌柜还叹气呢,再没有哪个伶人能唱地像小宛儿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