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的草原,广阔辽远,青草蓝天成一线,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成群的牛羊在温暖的阳光下,悠闲的吃着青草,牧民骑着马儿,不时扬起手中的鞭子,在半空甩一个响亮的鞭花,然后吹几声口哨儿。

牛皮缝制的毡房外,年迈的老者唱起了苍凉的牧歌,歌声蕴涵着淡淡的忧伤和苦难,在粗犷苍茫的草原上,却显得那么的细腻绵长。

帐篷连着帐篷,远远望去,一大片白色的帐篷聚集在一起,就像绿色的绒地撒上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珍珠,远处的草原隐隐传来如雷声般低沉的马蹄声和吆喝声,给祥和的草原平添几分杀伐之气。大片的帐篷中间,隐隐可见一顶高耸的金色王帐,被周围的帐篷如众星拱月般,镶嵌在正中间。

草原的尽头出现一些黑点,然后慢慢近了,却是一行人骑着马向王帐奔来。

策马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他头戴着羊皮毡帽,身穿羊皮长袍,奔驰中,清风拂起毡帽一角,露出他狂野的面庞和他那一双狠厉如鹰的眸子,此人竟是当初作为谈判使者,代表默啜可汗进京与方铮谈判的达塔塔。

达塔塔身旁的快骑上,赫然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乃华朝人打扮,穿着一身破损不堪的盔甲,他身后却还有个人紧紧抱着他,身后那人眼睛蒙着一块白布,穿着突厥人常穿的长袍,他的眉目已被白布遮掩,可紧板的俊脸却露出刻骨铭心的仇恨,此人却是兵败扬州伏牛山,后来辗转进入突厥草原的泰王。

此刻的泰王神情很灰败,形貌也颇有些狼狈,他的身后跟着数千人马,在达塔塔的带领下,众人骑马向王庭大帐飞快奔去。

到了王庭外围,众人勒马抛镫,然后泰王摸索着向众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于是纷纷席地而坐,静待泰王命令,泰王则在身旁亲兵的搀扶下,慢慢向王帐走去。

一旁的达塔塔冷眼盯着泰王,双手环臂,目光中露出轻蔑的神色,泰王走过他身边时,达塔塔有意无意的轻哼了一声。

泰王听到了,身形顿了顿,随即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继续向王帐走去。

刚走到王帐门口,却听得里面传来“哈哈”一声豪迈的笑声,随即羊皮缝制的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大汉,穿着代表突厥汗王尊贵的金色皮袍,头上半秃,脑后梳着几根长短不一的小辫儿,他长着一副粗犷的毛脸,脸上的落腮胡子毛茸茸的从嘴上延伸到鬓边,略有些肥胖,面相却是和善憨厚得紧,可眼中不时闪过的如鹰隼般阴沉的目光,显示出此人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么憨厚。

“泰王殿下,欢迎你来我辽阔的草原,我们的相逢,是真神在冥冥中的安排,你便是真神赐给我们的礼物,愿我们的友情如这草原一般辽阔无边。”

此人竟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华语。

泰王面带笑容,双手抚胸,微微向他一躬身,笑道:“谢谢默啜可汗陛下的款待,本王……在下初来贵地,愿投可汗帐下,做您忠实的属下和仆人,以此来感谢可汗您对在下的收容。”

默啜可汗仰天大笑道:“好,好……”

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即他脸色微沉,盯着泰王道:“泰王眼睛蒙着白布,可是受了伤?”

泰王脸上不由抽搐了两下,咬着牙道:“正是受了伤,那方铮阴险卑鄙,决斗之时竟向我洒石灰,在下不察,着了他的道,这双眼睛……算是废了!”

原来那日在伏牛山下,方铮情急之时向泰王洒了一把石灰,石灰入眼,泰王当时目不能视,又有追兵杀至,慌乱之中便随便在路边的小溪中掬水清洗了一下眼睛,可是石灰遇水产生了化学反应,高热之下,生生灼瞎了泰王的双眼。

默啜可汗闻言哈哈一笑道:“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们突厥人向来将敌人和朋友分得很清楚,遇到你,我们有甘甜芳醇的马奶酒,遇到方铮,我们有战无不胜的勇士,和削铁如泥的钢刀!”

泰王喜道:“多谢可汗为在下报仇,在下愿为可汗鞍前马后效劳,为您消灭您最大的敌人骨禄咄,他的牛羊,牧场和子民,全都属于您,您才是草原上唯一的,伟大的天之骄子,真神保佑您。”

默啜摸了摸胡子,然后放声大笑,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他单手抓着泰王的手腕,兴冲冲的向王帐走去,口中道:“泰王年轻老成,乃华朝有名的多智之士,本汗能得你相助,如同雄鹰多长了一双坚硬的翅膀,如同苍狼多生了一对锋锐的利爪,哈哈,本汗很是高兴!感谢真神的赐予!”

“方铮此人狡猾奸诈,本汗两年前派遣使者去华朝京城谈判结盟,结果在他手下吃了很大亏,这人就像一只贪婪奸诈的豺狼,本汗和骨禄咄的使者都没占到便宜,反而让他敲去不少财物,那次谈判,得益最大的却是华朝,此事本汗一直纠结于心,方铮是我们突厥人的敌人!哼,待本汗消灭骨禄咄,然后挥师南下之时,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将他的皮肉剁下来喂鹰!”

泰王高兴的抚胸弯腰道:“多谢可汗,在下愿听可汗调遣。”

默啜看似和善的小眼睛忽然精光一闪,道:“本汗与骨禄咄之战,已渐占上风,如今有了你的加入,必然如虎添翼,势如破竹,消灭骨禄咄之后,本汗打算南下攻打华朝,泰王你……”

泰王急忙躬身道:“可汗若攻华朝,在下虽不能上阵厮杀,可在下愿为可汗竭尽全力谋划出策。”

默啜笑道:“如此甚好,本汗所图中原者,无非为华朝的金银珠宝和美女,本汗劫掠之后,还是要退回草原的,草原才是我们突厥人的天堂。泰王乃华朝皇室贵胄,理应继承皇位,代我突厥统治华朝百姓,呵呵……”

泰王顿了顿,飞快的接道:“……多谢可汗厚爱,在下若继华朝皇位,必尊可汗为父,在下当自称儿皇帝,年年向可汗进贡称臣,以示对可汗的尊敬。”

默啜见泰王如此识趣,不由高兴得仰天大笑,用力拍了拍泰王的肩膀,道:“好,好。泰王有此心意,本汗很满意,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位熟人,也是你们华朝人,如今已是本汗帐下一员骁将,你们华朝有句话叫‘他乡遇故知’,本汗相信你们的相处一定很愉快。”

说完默啜拍了拍手,厚厚的大帐门帘掀开,一名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大汉昂然走进。

“泰王殿下,久违了。”进来之人语带笑意,目光复杂的盯着泰王。

泰王一楞,双手伸出,摸索着道:“你是……”

大汉哈哈一笑,道:“本将柴梦山!泰王殿下,可识本将否?”

泰王吃了一惊:“柴梦山?昔年幽州守将柴梦山?你……你已入了默啜可汗帐下?”

“如今柴梦山已非幽州守将,站在你面前的,是默啜可汗最忠实的仆人和鹰犬。”

泰王面孔抽搐了几下,随即笑道:“昔日我与柴将军各有阵营,往事不必再提,今日我与你同为可汗麾下,还望柴将军多多照顾。”

柴梦山也笑了:“那是自然,我们的主人默啜可汗是草原上最伟大的汗王,能在可汗帐下效命,是我们的福份,我等自当团结一心,为可汗打下一份震古烁今的功业。”

泰王似乎对“主人”二字很不习惯,神色窒了一下,然后笑道:“柴将军所言甚是……”

默啜在旁哈哈大笑,神色显得很是欣喜,大手一挥,便命帐外勇士点上篝火,烤上全羊,欢迎泰王归顺。

天色已黑,草原上篝火点点,如同遍撒在天际的繁星。泛着红光的羊羔在火架上烤得滋滋冒油,无数的突厥战士们围着篝火,大口喝着马奶酒,啃着肥嫩的羊腿,人群中不时爆出震天的轰笑声,一个个身材窈窕健美的突厥姑娘们穿着艳丽的衣裳,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引得战士们开怀大笑。

默啜可汗端起酒碗,与泰王和柴梦山共饮了几杯,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泰王,道:“本汗与骨禄咄不同,骨禄咄很不喜欢你们华朝人,所以他屡次犯你们华朝疆界,攻陷你们华朝的城池,抢掠之后便放火烧城屠城,本汗对他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天下有才之士,但能为本汗所用者,不论其种族国属,只要肯真心归顺,本汗自待他如兄弟手足,哈哈,说来你也许不信,本汗其实对华朝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连本汗的妃子,也是来自你们华朝,只可惜啊!这位美人对本汗无意,死活不肯委身于本汗,否则她便以死抗之,本汗欲杀她,却又舍不得她那如天仙般的美貌……”

默啜说着神色郁卒起来,他放下酒碗,拍了拍手,朝旁边侍侯的突厥侍女大喝道:“去,把严美人给本汗请出来,让她给本汗的贵客敬上一杯香醇的马奶酒!”

侍女慌忙去了,不多时,一名身着突厥贵妇皮袍,头上戴满了各种金玉珠宝的妇人款款走了出来,她大约三十来岁年纪,可面貌却如豆蔻少女般稚嫩,眉如弱柳,目如皎月,丰姿绰约,行走间尽显成熟妇人的雍容之态,只是眉目间隐隐带着几分愁意,看起来令人格外怜惜。

柴梦山在默啜帐下效命,自是早就见过此妇人,饶是如此,每次见到她仍被她那成熟妩媚的美貌所吸引,他吞了吞口水,贪婪的目光在她姣好的身躯上下打量,心中暗叹:“难怪她不肯委身,默啜还舍不得杀她,我若是他,也下不了手……”

妇人走到默啜身前,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随即接过侍女递上来的马奶酒,用一种冷若冰霜的语气对泰王道;“欢迎远来的贵客,未亡人严杨氏敬您一杯酒。”

“未亡人?”泰王闻言呆住了,神色掠过几分惊讶,接着马上恢复如常。

默啜尴尬的笑了笑,看似不以为意,小小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厉光。